(17)
临近中午,洪锦急匆匆的下楼去拦出租车,却不料,早已有车子等候着了。
刘晟亦如之前,仰头看着楼上。
“你在看什么?”洪锦站到他的面前,不解地问。
他低头看着她的脸,迟疑了一会儿,回答说:“没什么。”
洪锦自觉和他的交情甚浅,便不再多问,拉开后座车门坐了上去。
刘晟开车上路,走出一段距离后,看着两侧景致完全不同,她不禁疑惑起来,他走得并不是去小姑家的方向,她顿时慌乱起来:“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去吃饭。”
洪锦定了定神,细想一番,总算有了些眉目。车辆穿过城市中心,又踏过城市边缘,最终停在了一片尚未被繁华堆砌的小区里。果不其然,是她未曾来过的地方。
刘晟轻车熟路的停好车。
洪锦下车看着崭新的电梯楼房,有些发愣。
刘晟按下了电梯,她跟着进去并肩站立着。
上到9楼,电梯门应声而开,有稀疏的谈笑声涌进来。刘晟循着生源走去,手指弯曲,扣响房门。
邬羽婷的脸突兀地窜出来,额头上的伤口分外醒目,几绺毫无作用的发丝挡在前面。看见是他们,向后挪动两步,将房门拉开了些。
洪锦的目光落到了地面上,脚下木地板光可鉴人,木板连接处,一条条几不可见的缝隙,笔直的穿透整个客厅。
刘仝从内间走出来,热情的招呼着她,“小锦,快进来坐!”
洪锦看见客厅里已经有了不少客人,扫视一圈,竟没一个认识的。
饭桌上,洪锦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对大家的聊天置若罔闻。在她晕眩之际,悄然散了席。
洪琳给她端来了温水,看着她喝完,扶着她进入陆馨的房间躺下,轻轻掩上了房门,心疼道:“又难受了?”
洪锦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眼睑如同飞蛾的羽翼,快速地颤动起来,像是要飞走了般。
洪琳看着她,她长吁一声,“别多想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为什么今天要叫我来?”在洪琳推门的刹那,她忽地睁开眼睛,沉声问道。
“如果他能来,就不让你代劳了......”洪琳眼里的光点逐渐变淡,像是征询意见般,“如果可以,抽空去跟他说说话?”
洪锦的眼眶中没有了焦点,沉默着摇摇头。
洪琳不再说什么,退出去轻轻拉上了房门。
洪锦醒来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头依旧昏沉,像是做了一个悠长、零碎的梦,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窗口有微微的风吹进来,窗帘薄纱随风轻轻摆动。街灯的余光只能辐射到窗口边缘,在墙角划出一条明暗相接的分界线,线条吻合得天衣无缝。
洪锦再无睡意,悄悄起身,立到窗边,将整个身子置于风中,感觉每一缕风划过自己的肌肤,穿透每一根麻痹的神经。已是深夜,路上的车辆不多,大多都是疾驰而过。看着越来越稀少的车流,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深夜零时,路灯一盏一盏的暗淡下去,结束它们短暂的工作。她抬头望着黝黑的天空,三两颗星星悬在高空一动不动。
其他人都已陷入熟睡,房间静谧冷清,洪锦套上外套,蹑手蹑脚地拧开房门,准备离开。
“你醒了。”背后响起了低沉熟悉的男声。
洪锦受此惊吓,喉咙像是被塞住了般,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战战兢兢地回头找寻着说话人的身影。
客厅里一片漆黑,根据声源,她判断声音来自沙发。
他熟练的在旁边的柜子里摸索着什么,打火机微弱的火光点燃了一支蜡烛,倾斜蜡身,两滴蜡泪落在茶几上,在凝固前,蜡身稳稳的站了起来。
点燃的火苗依旧很羸弱,被风操纵,翩跹摇曳。
刘晟端坐在沙发上,紧盯着火苗,右手捏着打火机,时刻准备着上前挽救。
等了片刻,烛芯爆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火苗逐渐旺起来。
“你怎么还没有休息?”洪锦看清面容,放下心来。
刘晟没有急着回答她,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一盒香烟,抖出一只,俯下腰就着烛光点燃,猛抽了一口后就掐灭扔进烟灰缸。
他的面容很疲倦,在薄薄的烟雾下更显沧桑。
洪锦觉得烟味很刺鼻,情不自禁的用手指掩住鼻子。
“你现在要走?”他问。
“嗯......”
“走吧,我送你。”
他站起来,从柜台上取下车钥匙。
“不用了,我出去打个出租就行。”
“这时候,这里怎么可能打的到出租?”
刘晟手掌一挥,蜡烛抵挡不住风的力量,熄灭了,房间顿时漆黑一片,袅袅青烟升腾,似绸缎般轻盈。
(18)
下楼时,洪锦问他:“你该不会是专门在客厅等我的吧?”
“你说呢?”
“你爸让你等的?”
他虽不回答,但洪锦也猜出了几分。
“去哪儿?”车子引擎轰鸣,他问。
“随便。”
离合松开,暗夜中,黑色的流水线迎着昏黄的路灯飞快地划过。
洪锦靠在窗边,微微闭着眼睛,半睡半醒。
二十分钟后,车辆稳当当地停在瑜伽馆门口。
她注视着夜色中的瑜伽馆,层楼黑森森的,宽没有鲜艳的霓虹灯光作陪衬,显得冰冷无情。
心又莫名开始痛起来,她连忙推开车门,跳下车。
“这个你拿着。”刘晟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捆钱,从窗口递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羽婷的医药费是你垫的,还你。”
洪锦看着钱,无可奈何地哂笑起来,“我以为会有什么不同,原来还是跟当初一模一样!”
刘晟似懂非懂。
洪锦一把夺过钱,猛地摔上车门,拂袖而去。
走到大楼门口,看见房门紧闭,她才想起,过了晚上10点,整个大楼都会禁严。现已是深夜,今晚铁定是回不去了。
她丧失了力气般,将头抵在玻璃门上,眼泪肆意滚落。也只有夜深人静时,她才敢卸下一身的面具。
“进不去了。”他似是疑问,但更像肯定的转述。
洪锦连忙拂去泪水,却没有回头。远处的路灯投射到玻璃上,她看见自己漆黑眸子中的那点光,也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身后,车钥匙在他手里转着圈。
“走吧,去找酒店。”
洪锦不为所动。
刘晟似乎终于参透了她所思所想,组织出连贯的语言,对她解释道,“其实,当天并不是你的全责,她也有操作不当,按照交规来判,她至少有30%的责任。”
不知为何,他一句‘不是你的全责’像是一剂灵药,心脏某处开始涤荡起来。她终于敢回过头去,直视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放心!她额头的伤疤我会负责,我会给她找最好的整形医生,让她恢复如初的。”
“这件事情以后再想,先找酒店。”
洪锦眼见自己确实无处可去,便又跟着他回到车上。
“不用急着找酒店,把我放到一个热闹的地方就可以。”
刘晟双手扶着方向盘,若有所思地看着仪表盘。她给他出了一个难题,离开城市数年,他已经理解不了何为热闹,何为不热闹。
深夜的火车站,依旧人潮涌动,跨越近半个世纪的火车站,几经整改,依然灯火通明。
刘晟的车缓缓步入北广场,跟着其他私家车绕圈找寻位置。
场内空位颇多,一辆辆车都已各自归位,只有他还在耐心地挑选。
围绕停车场转了两圈,他心仪的位置总算空了出来。
车头正对着进站口,门口排起了安检长队。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清晰看到二层的候车厅里,人头攒动。
身侧,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
车子安顿下来,刘晟扭动一下钥匙,发动机便没了声音,仪表盘上有节律地闪着红灯。
车窗密闭,挡住了外面纷乱的喧哗,车厢里,空调持续运转,送出的冷风让人清醒。
刘晟的身体紧贴着椅背,静静凝视着前方那道狭窄的通道,脸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洪锦从震惊到静息,似乎要用很长时间,她撇过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就是你认为的热闹的地方?”
“嗯哼......”
洪锦顿时哭笑不得。
“再过二十分钟,又该敲响钟声了。”刘晟抬头看着候机厅上方巨大的钟表问,“你们都以为它不会在午夜后敲响对吧?”
洪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钟表下缘镶嵌着一盏明黄色的灯,光源正好覆盖整个表盘。此时,时针和指针形成一个极小的夹脚,她算了下时间,再过20分钟正好1点30分。
她觉得她被骗了。多年以前,城市就明令禁止午夜之后敲响钟声,严定的规则,怎么可能轻易打破。
“别不信,待会儿钟声一定会响起来的!”他万分笃定。仿佛他能洞悉她所想一般,悠悠说道:“当钟声响起的时候,就该出发了......”
“去哪儿?”
刘晟看向她,唇线平直,眼睛里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洪锦似乎猜到了什么,坐直身体,百无聊赖地看着秒针一圈一圈的匀速转动,离开后又回到原点,但时针与分针的距离却越来越遥远。
看了一会儿,心跳也仿佛有感应般,心脏踩着和秒针一样的频率。
越来越近了!分针无限接近VI,秒针也逐渐回归XII。
当它们重叠刹那,刘晟按动开关,车窗匀速下垂,他激动起来:“你听!”
所有的声音汹涌而来,当车旁行人拖着巨大行李箱哐哐走远后,洪锦听见了那独特的敲击声。“铛”地一声,像平静的海面突然跃出的海豚,瞬间又沉入海底,水面的涟漪一圈圈推开,回声很轻很远。
持续了近一分钟,钟声才渐渐远去。如若不是亲耳听见,她注定会把它当成传说。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敲钟?”
刘晟也不解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知道会在这时候敲钟?”
“六年前,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踏上了出发的军列......”
他依旧凝视着表盘,平静地诉说着往事。
洪锦毫无感知地目视着分针掠过VI的上方。
“时间快到了,马上就要出发了。”他的声音变得急促不安,双手紧紧捏着方向盘圈。
紧接着,车站后方又恰如其分地拉响了尖锐的汽笛。
刘晟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松开紧握着的方向盘,伸手扭动钥匙,重新将车子启动。
“是离开的火车,对吗?”她看着他的侧脸,欠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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