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哒哒哒”的步伐踏击在楼梯木地板上,声音激亢、迅速,像是马蹄奔腾的回响。洪锦两根指尖一拽,扯下最后一点卷曲在腰部的衣服褶子。
眨眼间,他已横冲直撞进来。
刘晟脸部绷紧,咬肌粗隆,双唇紧闭,神色愀然,脊背因快速奔跑略有弯曲。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泛白的关节凸立。起伏的胸口,粗重的鼻息都昭示着是为她而来。
与自己设想的完全不一样,怎么会这样呢?视线落在关合严实的窗户上,久久凝视,心底暗暗揣摩。
她徇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便已了然,蓦地,一种不可名状的释然从某处缓缓撑开,郁结的心渐渐抚平,她不自觉地笑起来,眸子亮了,有些好看,“怎么?担心我自杀啊?”
他不敢接话更不敢质问,是对鲁莽的一点愧疚。面色风云变幻,最终见她安然无恙,身体才自然松懈下来。呆立片刻,又自觉退了出去。走出刹那,仍不死心的回头一探究竟。目光瞬时交接,又分开。
两分钟前的魅影始终挥之不去,勾起了潜藏脑底的模糊印记。
洪锦将刚换下的衣物卷做一团,抛进角落的垃圾桶。桌上是搜罗的一包琐碎物品,将其压在行李箱最上面,原本铺呈规整的衣服顿时凹陷下去。
保安站在门外,拿着一把大锁敲击玻璃大门,对着里面的人大喊:“马上要锁门了,请尽快离开!”
说完,又摇晃着大锁往别家店铺走去。锁孔里插着一把钥匙,下面还坠着几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自带节奏。
洪锦跟着上了他的车,简单收拾的一箱行李被塞进了后备箱。
刘晟启动车子时,回望楼宇,漆黑一片。他知道,这里彻底无以为系了。
包括一些凌乱得自己都无法彻底回想起的记忆。
他没有再询问要去哪儿,也没有图省事,擅作主张将她带去某一个酒店。他开着车带她在城市的街头晃悠,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
车行缓慢,城市的街景都收入眼中,洪锦呆呆地望着窗外,眼神变得愈发空洞茫然,看过的景不出三秒便忘得一干二净。
两人一直沉默不语,刘晟也明显心不在焉,左侧车道通畅,却没有超车,在同一条车道上按部就班的行走,前车刹车灯断断续续闪着,他也如条件反射般踩踏刹车离合。
来来去去不知兜了多少圈,走过好多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车内电台广播声不断,他竟然和她一样,爱听城市音乐调频。
电台里放了一首Brian Hyland的经典作《 Sealed with a kiss》。
刘晟放下车窗,温热湿润的风铺面而来,吹走了车内的闷燥,也不经意间吹淡了音乐,歌手的声音更加柔情缱绻。
洪锦异常享受这种情调,她的手肘搁在窗弦上,指骨托住脸颊,沉浸其中。
他的余光覆盖到了这一幕,忍不住说:“你没有体会过阿里的风。”
“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
对话简短到浅尝辄止。似乎有一种撩拨的欲望,洪锦建议道:“再放放《西藏的月》吧,我想感受一下高原的风?”
她对这首曲子记忆尤甚。
她决定换个姿势,偏过头,将颞叶抵在门框上,视线飘到了闪着橘色小灯的CD播放器上。
《以吻封缄》戛然而止,悠长的箫鸣无缝衔接进来。一股弱流在箫孔间迂回穿行,迎着曲调高低婉转,百转千回。
原来,高原的风也是有曲调的。
(28)
一曲既罢,临近深夜。刘晟把车停在一家星级酒店门口。洪锦似乎还徘徊在音乐中,木偶般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房卡。临进门时,他说:“我就在隔壁,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就叫我。”
洪锦没有搭话,推开门,然后又关上了门。
刘晟很疲倦,靠在阳台上抽了半支烟,抖擞精神。他掏出手机,检阅一遍,果然有三个未接。前面两个他无心理会,手指落在最后一个号码处,迟疑不决。想必他是想探问这两天没有回去的事情,他轻微叹息一声,手机屏幕灯光及时黯淡,便索性合上了手机盖。没有刻意解释的必要,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将烟头按进盛满沙土的烟灰缸,一缕青烟如一抹香魂,飘然升空。
恰时,客房内线响了起来,她问:“你想吃什么?”
他这才想起,从下午到现在一点儿东西都没吃,饥饿完全被疲惫打败,忽略了一日三餐的问题。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她又问。
这不是他擅长思考的问题。
见他不回答,洪锦继续说:“没想好的话,就来我房间吧,门开着。”
她说完就果断的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刘晟握住电话的手僵在空中。裤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两下,他翻开略略一看,摇了摇头,合上手机,去了隔壁。
洪锦卸了妆,脸颊上还有待干的精华乳液,落地灯光映衬下,更显白净清透。她换了家居服,站在窗边上,静静看着朦胧的城市夜景。见他进来,也不觉得陌生或者尴尬,只当是寻常人见面般。
服务员送来的特色餐食,填满了整张餐桌,桌角立着一壶醒着的红酒,两只纯净透明的高脚杯。他扫视桌面后,坚持认定,她平日的生活标准实在太高。
两人相对而坐,她正欲给他倒酒,被他拦住了:“我不能喝酒......”
洪锦忽然想起了前些天,他喝得微醺的样子,疑惑不解。她递给他菜单,平和地说:“要不你再看看,点你喜欢的?”
刘晟看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两个人都吃不完,顺势将菜单搁在一旁,说了句:“不用了,就这些吧”。
洪锦示意他多吃菜,房间里只能听见咀嚼的声音。
洪锦呷了一口酒,味道中规中矩,有胜于无。她对不在自己掌控内的事情总有持续追踪的执念,便问:“能说说为什么不喝酒吗?”
“常年待在高原,喝酒伤身。”
“那抽烟呢?”她是直直看着他的。
刘晟似乎闻到了自己身上飘出的淡淡烟味,还有从对面吹来的淡淡的护肤品香味,混合在一起,恰似一种迷离的温柔,异常好闻。他突然语结:“抽烟也伤...我抽的少......”
洪锦一听,便来了兴致,接着追问:“冒昧的问一下,你到底呆在西藏哪里啊?”
刘晟停滞一会儿,在考虑该不该说,或者该怎么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西藏最偏远的阿里地区。”
“阿里...西藏...阿里的风...西藏的月...”洪锦喃喃自语,在此之前,从未听过这个独特的名字,一股暗流在脑子里穿梭,她恍然大悟:“原来,你刚才说的阿里的风是指这个......”
她笑着低下头去,免得让自己的无知暴露在灯光下。心里却异常笃定,这个地方一定很美。她轻咬着红酒杯弦,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思绪远去......
夜宵吃得很平静,服务员撤去残羹冷炙,顺便送来两杯温热的牛奶,助眠所用。
“今天特别的感谢你,哦,不,应该是这几天都要谢谢你才对。”洪锦从包里拿出剩下的一部分存款,单薄的一小叠,推至他的面前:“这些钱你先拿着,你车子的维修费,可能不够,后面的损失我过些天再补上。”
刘晟断然拒绝了她:“我说过不会要你的钱。以后...如果还有以后,希望我们不要再提钱的事情。”
“为什么?我只是想弥补自己的过错,难道这都不行吗?”
刘晟倦怠地摇摇头,说:“你的歉意我领了,钱,无论如何我也不要,你收好,早点休息!”
“那她呢?”洪锦的声音被喉咙咬断,后面半句‘她的损失我该怎么弥补?’被硬生生吞了下去。
刘晟也无计可施,惆怅渐浓,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牛奶杯子。
洪锦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顺滑的口感也润开了僵局,她道:“算了,这个问题还是留给我再好好想想吧!”
刘晟深表赞同,推开牛奶杯子,起身往门口走去。
那杯牛奶他分毫未动。乳液逐渐凉透,表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鱼尾纹样的奶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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