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途中，洪锦眼睛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她顿住脚步，定睛一看，果真是他。刘晟背脊挺直，似一尊雕像般矗立在一个有些年头的墓碑前，低头凝思。
墓碑两侧同样各植一株青翠的松柏，叶片翠绿长青。
风起，松枝摇曳。
在猎奇心地驱使下，洪锦悄悄靠近了些，与之隔着几级台阶，墓志铭清晰可见，上面的载述很清楚，是他的母亲，已仙逝4年。
从这个角度仰望山体更高处那片风水宝地，已经分不清李昊渺小的墓碑了，她心头莫名伤感起来。
洪锦无法囿于此情此景，她无奈地甩甩头，放轻步子，继续往山下走去。刚迈下两步台阶，悲戚凌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站住！”
洪锦如遭雷击般，缓缓转过身去，看见他依旧落寞的背影，更是惊诧万分。她料定，他后脑勺上隐藏着一双诡异的眼睛，手臂不可控制地抖动几下。
“为什么要来这儿？”刘晟冰冷的，质问的语气再度响起。
洪锦心有胆怯，却依然掷地有声地答道：“刚好路过。”
“没有招呼，转身就走又是什么意思？”
洪锦登时哑口无言。
刘晟许久都没听到到她的回答，身体终于动弹起来，在墓碑旁的台阶上侧身坐下，伸出宽厚的手掌紧贴在碑铭上，声音单薄得像一阵风吹来：“她走的时候，我正在阿里参加军演，那里荒无人烟，更没有信号。我得到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她最终还是没能等着我回来！”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悲腔，那么寥寥几句，却无意间戳痛了洪锦敏感的神经。
“想有一个长一点的假期太难了，多数时候，一年都轮不上一次。”刘晟兀自说着，“后面的每次休假，我都是为了她回来，通常会选择她生日或忌日的那一个月回来，但这一次，却都错过了......”
洪锦听完后更觉惭愧，视线紧紧盯着脚下生出青苔的石板，今年恐怕是为她弄出的事故提前回来了，脑袋不自觉地埋垂更低。
刘晟又说了很多，声音异常低沉，一不小心就被吹散在风中。说话间隙，他已经从兜里摸出了烟盒，抖出一根烟点上，氤氲的云雾腾起，盖住了他的脸。
“坐在这儿抽烟你也不怕熏着亡灵？”刘晟还来不及反应，洪锦已经冲到他的身旁，伸手夺走烟头，将其踩灭，小声教训起来：“你常年呆在高海拔的地区，还这么抽烟，是不想活命了吗？”
刘晟闻言，抬起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洪锦直视着他沧桑的脸，心咚地一下撞击在胸骨上，微微发疼。他的眼角正悬着一滴似落非落的清泪。
洪锦被他看得发怔，不由自主地退下两步台阶，语气稍微平和了些:“你在这儿抽烟岂不是对你母亲的大不敬。”
刘晟凝望着旁边的墓碑，没有任何反驳，以同样平静的口吻回道：“谢谢你提醒我。”
洪锦见那方墓碑有些脏了，习惯性地从包里掏出纸巾，走上前，蹲下身，轻轻擦拭掉墓碑上的灰尘。
刘晟又呆愣地看向她。
洪锦赶紧胡诌一通：“对已经离去的人，也要擦擦灰尘，来生，才不会被尘世所蒙蔽！”
这解释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说出来总觉太过迷信，可是，看着那一方墓碑变得干净光洁，心也跟着舒坦了些。
刘晟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径直伸出粗糙的手掌来回抚摸石碑，神色怆然。
洪锦知道，此刻不便过多打扰，他需要更多独处的时间，她的步伐渐渐后退。
“洪锦！”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飘进洪锦耳朵里。她神色微微一滞，好像这还是他们结识多天以来，第一次听见他叫她。可是，按照他们现在的关系，他本不应该这样直呼她的姓名。
刘晟站了起来，转过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脸，没话找话:“你今天怎么也在这儿？”
她低低叹息一声，看了看左上角那一排排小小的墓碑，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说：“见一个长眠在此的人。”
刘晟恍然醒悟，深知自己问错了话，神色慌乱，连忙扯开话题：“可不可以跟我去个地方？”
他的声音不是询问，不是请求，更像是要求。
洪锦抬眸，耐不住性子问:“你要我陪你去哪儿？”
“你带我去过的。”
她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除了医院和酒店，只剩下赛马场了。她心头不无担心，忙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没事了。”
刘晟越步在前，往山下走去，洪锦顿在后面。
回到山下的停车场，洪锦忽然停下脚步，直视着前方。
她的车太红了，在众多车里显得特别扎眼，刘晟的黑色轿车也洗得格外干净，在阳光下闪着亮光。两台车之间只隔着三个车位，上一次它们同框还是在警方提供的监控照片中吧。现在，又一次活生生地摆在面前，近距离观看，觉得万分不真实。
停车场很小，车辆摆放拥挤错乱，中间留出的狭窄通道很是考验技术，洪锦顿时头疼起来，喃喃自语道：“希望今天不要出意外......”
她的话也全然入耳，刘晟看着被夹击的车辆和逼仄的车道，慷慨地说：“我让你先。”
说完，便自动回到车内等着。
洪锦愣愣地观察了半晌，心里很清楚，凭她的技术要把车开出去，且不造成擦挂，难度着实太大。犹豫一番后，她又不得不走上前去敲了敲刘晟的车窗，拉下脸，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
刘晟瞪大眼睛看着她，再看看车位上原封不动的红色车子，一脸地不敢置信。
他接过钥匙，走过去拉开车门，只听见引擎轰鸣，车子蛇形迂回退出车位，直直向后倒退20米开外，然后迅速转动方向盘，车头如一阵旋风调转了方向，车身四平八稳地摆在了正道上，全程一气呵成。
洪锦看清后，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耷拉着脑袋走过去，接过车钥匙。
刘晟脸上波澜不兴，当她触摸钥匙的那一刹那，他还是憋不住小声嘀咕道：“你驾照怎么拿到的啊？”
“买来的！”洪锦愤愤不平地回道。
刘晟顿时语结了，摇了摇头走回去启动车辆。
抵达赛马场时临近中午，洪锦建议先去山里的私房菜馆吃午饭。
刘晟没有任何意见。
私房菜馆位置极其偏僻，刘晟一直沿着盘山路上行，近乎上到山顶，才看见路边搭建着一排极为普通的茅草屋。他摇下车窗打量了一番，皱着眉头问：“就这儿？”
“嗯。”洪锦点点头，对他喊道：“车再往上开，上面有停车场。”
刘晟轰了一脚油门，车子冲上去，转过一个弯，就看到山顶被削成一片平地，上面停满了数十辆车。这场面令他深感意外，没想到如此偏僻的位置，生意还能这么好。
停好车，刘晟特意站到山体边缘，单脚踩在一块石头上，放眼眺望，四周山恋微微起伏，山下偌大的城市尽收眼底。
“怎么样？意想不到吧？”洪锦沾沾自喜起来，她的品味很少有人质疑过。
刘晟只是哼哼两声，就越过她，抄小道往茅草屋走去。
“有什么了不起的！”洪锦使劲儿跺了一脚，悄悄在背后嘟囔一句，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走进茅草屋，里面的情况更是与外面大相径庭。古朴的装饰风格，整齐划一的原木色桌椅，座无虚席，席间热闹翻天，哪里还看得出这只是一座山间茅草屋呢。
洪锦叫来服务员给安排了角落位置，将菜单给他。刘晟又给推了回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旁说：“你看着点就行，我不挑食。”
窗边，由一节一节竹筒连起来的引水渠，将山顶最高处的山泉水引下来，落到一个古法炮制的大土缸里，水满四溢，缸里培植了一株莲花，硕大的莲叶摊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水下几尾漂亮的锦鲤缓缓游弋着。
刘晟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缸身，发出清脆的声响，锦鲤在水中游得轻快了些，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洪锦拿着菜单熟稔地点了几道特色菜，抿了一口茶，问：“今天为什么想来这里？”
“不为什么。”
刘晟的脸色已恢复如常，但从他漫不经心地答复里，依旧可以探晓他的心情很低落。
洪锦不再多问，伸出手指，轻轻按压住荷叶片，细流如水银般滑入叶片中，积聚成球，晶莹剔透。她的指压忽大忽小，忽快忽慢，带动茎叶来回沉浮，一颗水球在中心轻盈地旋转，舞动。
等了一会儿，菜呈上来，两人都默默地吃着，整个房间，唯有这个角落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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