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炳是个没脑了货,过年时喝了点酒,把老婆计划的一件事情给抖漏出来了,结果挨了吕娥来自桌下的一脚。这一脚打住了康权不合时宜,也坚定了吕娥按计划办事的信心。
年后天开始向暖了,吕娥跟康炳说:“妈说走就走了,倒是好回首,也没拖累咱们什么。妈在的时候,说实话人家大哥尽得孝比咱们多。现在家里剩下爸一个人了,也该轮到咱们尽点孝心了。可是咱们的日子不比大哥家,人家两口子挣工资着呢。所以我还是那个想法,咱们搬回去,跟爸一块住。住一块有几个好处呢,一是爸就不孤了,还能帮咱们照看一下丑旦;二是咱们把这边的房空出来出阻,每个月咋也有个四、五百块钱的收入,这都顶我一个月的工资了。还有,爸那边的房子比咱们这边的好住,又离街上近,我跟你出去办个事,打个工也方便。你这三轮车还能在院里放呢,咱们又把存车钱也省下了。”康炳听得心里暖烘烘的,接口就说:“这么好的事,那你跟咱爸说去。”吕娥“呸”地唾了一口说:“说你没脑子,你就是没脑子。这种事你们父子俩个咋也好谈。我一个媳妇子咋好说呢。”康炳挠着刚剃的光头,呐呐地应承了。
康炳跟父亲说,父亲却有点不情愿,说:“你妈在的时候,她一个病人,我都能招呼了。如今剩我一个人了,料理个自己的生活不成问题,你们就不要操心了,还就那边住着吧。”康炳有点急,说:“你跟我妈一直说吕娥不好,现在人家有这个孝心了,你又不同意我们回来,这是咋了么?”父亲心知肚明这绝不是儿子的主意,也知道这个媳妇的禀性远不是说得那么好,同时还顾虑着一些别的事情,可都不便明言,只好说:“咋也不咋,我现在上了岁数了,跟你们生活在一块是个拖累,也不方便。”康炳说:“自己一家人有啥不方便。我觉见两全齐美挺好的,不信,你问我哥去,他肯定同意我们回来的。”父亲一时矛盾的无言了。
父亲跟康权提说了这事,康权想也没想,说:“我还正操心着,咋给家里雇个人呢,这么一来,一举两得。你身边有了人,我们也放心了。”父亲慢吞吞说:“你想得简单了。”康权想了想,理解了父亲的话。他对康炳没什么,自己的兄弟觉得怎么都可以,只是对吕娥心存一种难以言说的隔阂,既有成见,又有人性的鄙视。但替父亲考虑,他还是坚持说:“爸,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我们不会有意见的。”父亲只好认可了这件两个儿子都不反对的事。
康炳一家搬回了父亲的家,那边的房也租出去了,一段时间里,全家人的生活都顺理成章的挺顺利。那吕娥待父亲也挺好的,特别是孙儿丑旦上学,成了父亲每天接送的一大任务,同时也让老人少了些无聊和寂寞。可是,康家人没意见的事,陶玉却有意见。
陶玉说:“就吕娥那德性能孝敬你爸,哼,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亏你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连这都看不开来。她那是看上了你爸那个房子,现在就开始谋划上了。还美其名回去伺候老人,那是哄鬼呢。”康权纠正说:“你咋现在说话,越来越没个样子,难道叫我爸个爸真就那么难为你?”陶玉僵了片刻,不情愿地改口说:“行,行,行,这不是说惯了吗。”接着说:“不是我说丧气话,就康炳那个脑子,让吕娥哄得吃了,他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康权不吱声,陶玉有点来气,刺激说:“其实,你们兄弟俩的脑子也都差不多。”又说:“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这事我是反对的,也看不过眼。你们认为可以,那你们做去,反正我是再不回那个家了。这你也不要怨我。谁得利谁尽孝去。”康权额头皱出一片褶子,又对陶玉的分析说不出二三来。
晚上,夫妻俩个为这事又闹起不愉快。康权说:“你咋爱把事情总往复杂了想。咋就不想一想,有了康炳他们跟老人在一块,咱们能省多少心。爸也不用一个人过了。至于爸百年之后的事,那是后话了,到时我们兄弟姊妹自会商量的。”陶玉说:“你少哄骗我了。到时人家占着,你商量个甚!”康权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事就这么定下一样。”陶玉说:“不是我嘴损,你看着,到时肯定按我说得来了。”康权又亮出了另一个理由,说:“我听说爸住得那片房子,开发商可能要开发。说不定明后年就拆倒了。到时,连爸也得找个住处呢。”陶玉眼睛一亮,转眼却噘了噘嘴说:“这事我咋没听说过呢?”康权说:“你一天对外面事啥也不管,就知道在家里算小账。你别忘了,典当行里,最多的就是这方面的信息。”陶玉高兴起来,瞟了男人一眼,咬了嘴唇说:“我倒想算大账,你要能拿回来才行呢。”
康权把老婆的思想做通了,没想到一个多月以后,典当行却出了事。其实也不是典当行的事,是典当行的大后台,那个倪鹏在老家的那个投资煤矿,资产过亿的本家哥出了事。先是由于一块风险投资的露天煤田,砸进去了六千多万元,正要产出创收的时候,国家出台了一项政策,使煤矿一下子被禁锢住了。投入的钱拿不出来,公司流动性受到了重创,一时间全靠拆东墙补西墙维持。中间祸不单行,原来日进斗金的另一座煤矿突发瓦斯事故,死了十三个人。消息一度被隐瞒,媒体捅漏了以后,国家安全局的领导亲临,查封了公司的全部资产和账务,并把主要负责人和责任人全都羁押待判。
事情发生在千里之外,西远市的典当行却不知情,只是尊照指示,在不明就理的情况下,把揽存的资金几乎全数汇兑过去。到了四月份,问题出来了,按季度返还的利息公司没办法兑现,总部出事的小道消息随之传了过来。那些有钱入进来的人们闻风,一下子炸了窝,疯了一样跑到典当行来。
那天,康权是在现场的,却无力阻止事态的发展,看着倪鹏被公安收押,看着典当牌匾被当初打过倪鹏的那兄弟中的一个砸了,看着几十号人人把公司给抢了,他只能站在一边,拿了个相机不停拍照。事后,他们几位员工,被警察留住进行损失统计,一直忙到很晚才回到家里。家里的陶玉已经知道了消息。
康权把从公司自己办公桌中带回的几样东西放到了书房,出来有气无力说:“倪鹏被拘留了,公司让人给砸了,我们人家不让回来,清点损失的东西,所以回来迟了。”陶玉尖声问:“我不管那些屁事,只问你,是不是咱们的钱要不回来了?”康权说:“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抱着一线希望的陶玉,“哇”地一声跌坐在沙发上,愣了足有一分钟,放声哭了起来。康权心烦气燥,在地上走来走去,解释说:“事情太突然了,有些情况还不太清楚。人们只是被传言给吓着了。我想,人家那么大的煤碳公司,不会说倒就倒的。”陶玉抹着脸上的眼泪,歇斯低哩说:“你那是自欺欺人哄鬼呢。当我是白痴啊!”又捂着胸口后悔地嘶喊说:“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安全,还是又让你骗了,让你骗了。告诉你康权,钱要是要不回来,我看你们家女子的学咋上。”
康权没有搭理陶玉的神经质,坐下来给倪鹏老婆打了电话,说了一下情况。倪鹏老婆早知道了,没等康权说完,尖辣辣的嗓子火箭炮一般嚷说:“这叫什么事啊,别人出事,你们给垫背子。老倪他就这么个倒霉蛋,他活该。那个时候我就不让他干,他不听。这下好了,把自己弄到监狱里去了。”康权安抚说:“嫂子,当务之急不是埋怨的时候,不管咋样,想办法找人,争取让老倪先出来。他不出来,啥事也解决不成。”倪鹏老婆哭了,说:“这个时候找谁去呢,你大兄哥不知道能不能帮一下忙。”康权说:“他人微言轻,怕是不行。”反过来提醒说:“老倪的一个大伯不是在市委里,你去找一找,也许顶用。”倪鹏老婆哭着说:“用不上,去年就退了。”突然提说起了游昆。康权说:“你不知道,他过完年就调走了。”倪鹏老婆说:“我一急给忘了。不过,你给他说上一声,他也许还有关系的。”康权答应帮着联系。
两人电话中的话还没说完,陶玉也是急昏了头,非要抢电话,说是要跟倪鹏老婆说那事。康权怕老婆胡来,把电话“咔”地压了。陶玉不干了,说:“别人的事你可当紧了,自己钱的事你咋连个屁也不放呢。”康权辩解说:“现在这个堂头上,那事你说了又能顶什么用。”陶玉哭成了泪人,抽泣着说:“顶不顶用我都要说。给他们家打工,挣了没几个钱,现在连老本都给陪上去了。难道我就连句话都不能说?”康权生气了,丢了句:“不可理喻,胡搅蛮缠。”径自回卧室躺在床上,思谋起了这桩横生之事,听任陶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哭。
几天之后,通过省里的游昆从上面通融,倪家也有些社会关系从中努力,倪鹏被放了出来处理事情,但不允许离开西远,要一天一报到。倪鹏的家也被监控了,但不是公家的人,而是那些入了钱的“钱东们”。这些人担心倪鹏人间蒸发了,还有人想进入倪鹏家去拿东西。倪鹏老婆吓得不敢回家了,倪鹏没办法,硬了头皮坚持。
在这种情况下,陶玉背着康权给倪鹏打了电话,哭的说了自己家里的那一笔钱的重要性。倪鹏要陶玉放心,答应说只要有一点余地,那钱他绝对会退给康权的。
倪鹏的承诺归承诺,典当行留存的一笔典当资金,被政府锁定在了银行里,干着急动用不成。康权对大的事态不知情,只知跟着倪鹏东跑西跑,找人,找关系,与倪鹏老家的公司联系,配合有关部门的清理,写书面说明材料,提供照片证据……。典当行如康权一样还在坚持工作的,也就一两个人。
几天之后,公司中那位管事的小领导,从老家返了回来了,跟倪鹏碰了一下头。倪鹏有点等不住了,写了一封说明信,悄悄地把康权叫过去,互换了衣裳,溜到火车站亲自回了老家。
康权在灯光下完成了替身的任务,第二天一早赶到公安局去送倪鹏的信,并好言解释倪鹏必须回去的一堆积极的理由。公安局的人不管这些,认为倪鹏已经违规,有诈骗外逃的嫌疑,提请领导批复,准备出具通辑令。康权一听急了,硬闯进了局领导的办公室,把倪鹏外出的真实目的,和自己所了解的倪鹏的为人,以及各自也有钱入进来,同样是受害者事实,全都苦口婆心拿出来以为证明。那位领导被感染了,问康权跟倪鹏是什么关系?康权实言以告,领导就给了他一个面子,以十天为限,说是逾期将要严惩。
倪鹏没有逾期,而是提前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还算不错,总公司涉及政策违规的煤矿,有可能由政府出资收购;安全事故问题、死者赔偿、国家处罚、责任人的法律责任认定,都在紧张的处理中。分设在多处的典当公司所揽存的资金,有望在总公司问题了结之后,以煤矿资产为抵压进行清偿。这也成了一个人人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众多的入钱人,和倪鹏、康权一样,都只能等待了。
典当行停业了,康权所办的三份报纸中,一份明确已经停刊,一份由于企业部门领导的更换,理念的不同,也基本几个月没提说过了。只剩下书店一家,还在按季进行着编排出版的事宜。康权一下子消闲了,除了应卯单位中的学习外,几乎是无所是事。可是那笔因为自己的关系,入了家里钱的事像一块痂一样,时不是被陶玉给揭开来,撒上一把盐,进行精神上的浸淹和挼弄。对此,康权忍了,他理解妻子,知道女人的小心肠,就让她们作为一种发泄之道吧。只是这一天,陶玉的发泄就有点过分了。
康权一进门,陶玉站在家门口,披散着头发,两眼里喷涌着愤怒的目光。康权吓了一跳,问说:“你咋这么一副样子,是咋了?”陶玉不言语,只是用眼睛盯紧了自己的男人,直到他换了拖鞋,洗了手,极不自然地再次问妻子说:“你倒底咋了?看得人毛骨悚然的。”陶玉这才咬牙切齿说:“我想看一看你的骨头,现在是啥颜色。”一句话出口,人就憋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康权忙出手扶了一把妻子,反复问说究竟发生了啥事情?陶玉不说,只管嚎啕的哭。
康权没办法,把老婆扶了到卧室里。卧室零乱的床上放着几样东西,让康权的头一下子澎胀的不知有多大多空,人就怔怔的瓷在了床边。被抱着的陶玉挣脱出来爬向了床边,拉开了被子,把自己捂在里边,哭得甘肠寸断,唔唔嗡嗡。
康权有一个自认为是好毛病的习惯,那便是爱写个日记,爱记个生活的流水账。当然了,这账一般都是自己手里的事,家里的只是偶尔捎带提及。比如康炳出事,自己借钱;比如吕娥要的娃娃见面费;还比如跟明玥吃饭的事,可以说事无具细,全都写在一个日记本中。日记本原在单位,后转在典当行的办公桌存放。典当行出事后,他把这些个人的东西拿回家来,顺手放在了书架上的一处角落,想等一下,寻个安全方便的存放地。没想到公司的烂事情,让康权把这事给忘了。陶玉收拾家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先是随便的一翻,再看进去就不得了了,差点晕了过去。
一个没有多大出息的男人几乎所有的,包括感情上的秘密,和阴暗脑海中的东西,统统的让一个他最不想让知道的人知道了。后果就严重了,受了伤害的陶玉这回铁了心,明确无误地跟康权提出了离婚的说法。康权无言可对,只能以沉默来迎接这简直有点属于命运的安排。
陶玉又回了娘家,几天后回来,拿了一纸协议要康权签。康权看也没看,拒绝签字。事情闹得父亲也知道了。因为吕娥和康炳住在家里,使一向封闭的父亲,多了两个耳目。特别是吕娥,听见了这个消息之后,添油加醋,把一向高傲的陶玉,说了个狗屁不是。父亲心里焦急啊,又等不上两口子回家来,便打电话叫两个人回家来吃饭,实是想借机看一下情况,顺便劝合一下。没想到陶玉和康权,一个没回消息,一个借口有事忙,谁也没回去。老父亲相信二儿媳的话是真的了。
老父亲亲自光临儿子的家,敲门不开,实是家里无人。老人给儿子打手机,不在服务犯围,最后把电话打到了儿媳的娘家,获知儿媳在那边之后,也没多想,急急的赶了过去。
回来自己家里后,老爸把康炳臭骂了一通,一块包在纸里的火让吕娥给知道了,心疼两万块钱,那是多大一笔数目,就那么交给了别人,虽是大哥当了冤大头给出了,可这叫啥事啊。一时,吕娥气得一口口吸冷气,把康炳的耳朵一揪,两个人回自住的屋子闹矛盾去了。
听着儿子和媳妇在房子里高吼二叫,老父亲蹲在院子里,晒着西向的太阳,抹着管不住的凄怆的泪水,一时心疼大儿,一时又觉得媳妇说得也对;一时又想明白,老实厚道的儿子,家里从来也没听说过他有沾花惹草的事,怎么就把一档子说不明,道不清的屎盆子,扣在自己的头上干甚啊!一切倒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自己咋样才帮一帮这个糊涂又孝顺的儿子,总不能真让两个人就这么离了吧?还有孩子,还有那倒霉的四万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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