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铁血战犹酣,中州物华天地乱。
初露锋芒定四寰,反目成仇为那般?
渺渺茫茫无人见,纷纷扰扰了宿怨。
天地失衡乾坤衍,大势已去归涅槃。
……
此一篇《涅槃记》,为您揭示自天地肇始,人伦初现,世间万物便进入永恒斗争的状态:
与人斗、与天斗、与地斗,设若天地之外,又与何斗?
为自己斗、为族群斗、为天地斗,设若天地之外,又为何物何人而斗?
引子
夫混沌未开,天地未成之前,未知虚空更有何物;至混沌既分,天地初成,始有万物生灭,进而为人,乃为万物之长。寿不过百,食不过三,而贪财获利,好勇嗜杀,亦为万物之最,未知天地设此造化者,所为何事。
宇宙茫茫,不知何时何地,虚空中星辰罗列,井然有序。忽然一阵波动传来,众星辰倏然一动,聚为人形,渺渺茫茫,不知有几多人影,皆望空跪拜,呼曰:“无量天尊,未知降临此方宇宙,有何旨意?”
只见天顶一颗硕大星辰,璀璨夺目,威压无量数之星空,缓缓说道:“众星平身,今有第三千六百宇宙天尊劫数已尽,我已传令三千六百大世界,欲在一千二百九十六万星主中选出一人继任,然未得其便。”顿了一顿,将威压收敛。
众星主立感轻松,议论纷纷:“想不到无尘天尊竟然去了”
“是啊,是啊,按说他是最年轻的一位宇宙天尊了,怎么寿数如此的短。”
“真是可惜。我曾有缘得他指点,获益匪浅,没想到竟然去了。”
“唉,天数如此,徒叹奈何。”
也有的心中暗想:“这下好了,我历经八万劫,终于等到一个机会,这次定然不能错过。”
更有急不可耐者,向上跪拜道:“无量天尊,未知新的宇宙天尊,有何标准?”
那星辰环顾四周,向当先一人问道:“无环天尊,你可有建议?”
无环天尊躬身奏道:“无环悉听无量天尊旨意。天尊若问臣下建议,臣下觉得此方宇宙,以道陵、道冲两位星主为佳,道陵历劫最多,根基扎实,道冲历劫虽少,然法力高深;不过其余众星,亦有可取之处……”
“好啦,我知你宽厚,难以取舍。还是我来定夺吧。”
众星主不敢多言,皆俯身听他法旨。
“道法宏大,皆出于德;德配天地,皆出于人。今各方小世界所育之人,多有贪婪暴戾,狡黠无信,并需索无度者,是为无德;畏难惧死,托庇外物,并贪天之功者,不知有道。众星主当躬身自省,若有脱胎换骨,引人向善,成就无量功德者,自然化身宇宙天尊。”
众星俯首称是,乃反求诸己,引动四百六十六亿伍仟六百万方小世界,风云突变,人心浮动,竟不知何人可成无量功德。
第一卷:北疆铁血战犹酣
一、乱云飞渡
2015-10-11 10:23:08
白雪覆盖的战场,一片苍凉。
漆黑的鱗鸦三五成群,四处翻动融化的积雪,啃食雪下覆盖的白骨。
“嗖”——
一支羽箭快如闪电,在空气波动中突然出现,射向一只警惕张望的鱗鸦。
只听“噹”的一响,那只鱗鸦丢下一片鳞甲,“呀呀”悲鸣着飞向远方,搅起一团惊恐,附近成片的鱗鸦也停止啄食,纷纷盘旋而起四处遁逃。更有胆小的鱗鸦拼命升起,却不小心碰到上方“天罗”锋利的刀片,即使被割的遍体鳞伤也无暇顾及,向着天边那颗蓝星的方向飞去。
“好小子”,一声雄浑的喝彩伴着些许嘲弄,自远处雄伟的武阳关上响起,“时机、速度、方位、准头都恰到好处,可惜没有用上吃奶的力气,否则那只鱗鸦必然被你射穿。”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义父教的匿踪箭!等我长的像小二子这么高时,肯定能一箭射穿它七个八个的!”
这说话的小孩虽然奶声奶气,却也带着一股豪情,并不在乎那个老军语气里的嘲讽。
“嘿嘿,那是,那是!”老军倒不好意思起来,花白的胡子在疾风中颤动,他扬起手中打磨的利剑,在空中虚劈了几下,将一根随风扬起的枯草斩成数截。
这一老一少形同爷孙,却是主仆关系。
老的为仆,唤作洪剑迟。凭借一身伶俐的剑法,也曾出生入死,杀敌无数。
小的当然就是小主人了,他乃是平北侯征倭老将军武徵的义子,唤作武安北。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小二子在你这么大时,还整天缠着他妈吃奶呢。”
“洪爷爷,你说的可是真的?二子哥那么厉害,小时候也会这样?呆会儿我见了他,可要好好问问。”
“呵,洪大叔,又跟小安说我坏话了?”来人正是小二子影冲,只因他在军中四大亲卫中排行老二,便被年长的军人称为小二子。此时方从北凌都押运粮草回来。只见他身高九尺五寸,腰围五合,笑吟吟现气度从容,情切切觉英气逼人,白面须颔,温文尔雅。一边说着话,一边缓步轻移,话音才落,早已从城下行至城头,只在城墙上留下几缕残影。
“嘿,都说你脚程快,没想到你耳朵也越来越灵了。怎么样,这次押运还顺利吗?”
“二子哥!”武安北满眼惊喜,一跃而入影冲的怀中。
“还好,”影冲一把捞住小安,“粮草随后就到。只是在过风刀峡的时候,有几个兄弟迷失了踪迹,还有几个为风刀所伤。”
“唉,但愿那几个兄弟能平安回来。”洪剑迟眉头略皱,紧跟着猛然一扬,似要将那股从心底涌起的黯然扫断,继续说道:“你还没跟老将军复命吧?快去吧,这几天老将军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你回来就好了,也能为老将军分些忧愁。他正在渡云峰查看军情。”
影冲闻言,急忙放下小安,冲洪大叔一揖,疾步向西而去。
“二子哥,等等我!”武安北试图抢上前去,却被洪大叔一把拉住,“去不得,小安,你还去不得,那里太危险。”
影冲沿城墙向西疾奔,这次连残影也没留下,只在落脚处搅起一阵波动,搅得站岗的军士身边的大旗一阵翻滚。他脚下不停,口中却也不停,不断将一声极细微的“影——”字送入两旁军士耳中,让他们知道是影冲经过,免得他们察觉到异常波动而武力干扰。
不过盏茶功夫,已越过两三百个烽口,渡云峰已在眼前。
看那峰时,只见一团云雾,将峰头层层包裹,这团云雾或黑或白,皆随天气变化,只让人不到峰下,发现不了这座高峰;来到峰下,又难踹测这座峰高。当真是飞鸟难渡,只能渡云。
自从七年前大军攻下武阳关一线,久攻金汤城不下,采取困守之势后,大哥黎破甲才率领8000死士攻下这座山峰,随后将“天罗”总枢放在这里,同东南渡厄峰、东北渡劫峰、西北渡雾峰的分枢纽连接起来,把安天城牢牢锁在“天罗”之下,使倭妖再无从空中遁逃的可能。
现在,又一个春天来临,将军是否准备再次攻城了呢?
影冲脚下不停,急速攀到峰腰之上,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峰头的积雪早已结成厚厚的坚冰,到此已无路可走,只有几根粗大的锁链自空而降,锁链上的环扣也已被坚冰冻实,光滑异常。
影冲不禁暗赞一声,有些羡慕将军的坐骑飞云雕了。可惜飞云雕不光数量极为稀少,而且脾气异常乖戾,不跟它对上脾气,万难收服。
“好吧,还是多费些力气吧。”影冲暗自叹了一口气,随即微一运劲,双掌立刻如熔炉般火热。只见他两手交错,沿锁链攀去,手抓处坚冰已融成水汽消散,再无一点溜滑。
片刻之间,已攀百仞之高,轻轻一翻,便落在第一个守护洞穴门口。
这洞穴洞口突出崖壁五尺,使自下方攀缘上来的人,必然身体外倾,稍有疏虞便直墜深渊,加上洞口有人把守,想要上来更是难上加难,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其实未进洞口之时,他便隐约听见洞里有两个老军在轻声交谈。此时进到洞里,只见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军头,一个什长一个伍长,背对洞口在那里向火,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唉,你也别抱怨什么了。这些话若是给老将军听去,不但这么多年跟随他老人家的功劳苦劳一并勾销,说不定被定个动摇军心的罪名,重则性命不保,轻则吃上几百大板,打个皮开肉绽,这老胳膊老腿加上苦寒天气,可不知什么时候能再长好。”
“老哥不用担心,这话也就咱们俩轻轻唠唠,我可没敢跟任何人说过。老将军军法甚严,我岂会不知。不瞒你说,三十年前那顿板子,我可是记到现在。嘿嘿,当时我可是身强力壮,又新得了白金之肤,也禁不住将军轻轻一板,真是痛彻心扉!”
“哈哈,别说你白金之肤,就是小将们的赤金之肤、黄金之体,也受不了他老人家用力一戳。这些小将们哪个不是菁华才俊,又哪个不对老将军服服帖帖?咱们两个老家伙算的了什么。若是老将军奋力一刀,便是倭妖们的乌金魔甲也是两半!”
影冲微微一笑,听的有趣,便不打扰他们,慢慢调匀呼吸。听这两个老军继续说下去。
“可不是嘛,也怪我当时年轻气盛,非要试试将军,他老人家当时看起来比我还小上几岁,怎么就有“军神”之称了?我这才故意不听号令,还要将军亲自责罚,哪知将军微微一笑,只轻轻一板,我便服到今日,便是跟他赴汤蹈火,也再无怨言!”
“当年也就是你北陵郡刚刚归附,你又是郡中元变之后少有的英才,不知道他的厉害,我们随他征战有年,早已个个叹服。其实老将军当时被称为军神,并非当时武力已达今日极致,只是他用兵如神,率我们一帮元变初阶的散兵游勇,却能屡战屡胜,接连光复四十八郡,一百九十八城。只是未曾料到后来老将军武力越发威猛,我们这些却再无长进,现在连他的十万分之一也是不如了。”
“不错,可叹我北陵刚时至今日,白金之肤也只九重,看来是无法圆满了,更何谈功力跃进。这个伍长还是老将军看我劳苦日久赏给我的,我手下这几个小兵,个个武力高我半截,我若威压他们,只怕他们也不服呢。”
“可不是嘛,我手下这几个,武力虽稍微逊于我,可个个年富力强,前途无量,假以时日,若超过我并不困难。”
“老哥何必过谦!军中谁人不知“赢过万胜枪,便为百夫长”,这万胜枪便是你老兄——韩强——啊!况且元变之力人人不同,后天磨炼固然重要,先天得到之时却已暗含能够达到的高度。想超过我很容易,可是要想超过老哥,没有先天眷顾也是不成的。这军中的百夫长可也是有数的。”
“老弟过奖啦,我可不是什么百夫长。”
“那是你不想操心。”
“嘿嘿…不过这元变之力当真变幻莫测!自元变战争之后,若非幸存者得此能力,我族也早已为倭妖所灭。可是又不能人人如军神一样威力无筹,所以自随老将军灭妖之战以来,围城已经七年,却怎么也攻不破它,也怪不得你刚才抱怨了。”
影冲听到这里,恰待出洞再攀,忽听得他们提起方才抱怨之事,不禁又好奇起来,索性听一听他们抱怨的是什么,掌握下层兵士的想法,其实也是他的一份职则。
二、胸臆直抒
2015-10-11 13:33:14
只见北陵刚五指成爪,猛然在头上搔了几搔,咧开大嘴嘿嘿一笑,接着说到:“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抱怨,只是我想不通。以将军之威,这一城倭妖竟然围了七年,至今仍无破城之法。当年的威风哪里去了?自七年前跟随将军来到这里,本想着几个月就能将倭妖彻底族灭,你我也好回家安享个几年,谁曾想打来打去就是打不下来。现在都听别人传言,说上面也没了族灭倭妖的想法,下了许多诏令,让将军班师呢,都被将军瞒下…”
“嘘——嘘——”韩强听他说的激动,连忙出言制止,“悄声、悄声!”
同时不由得四面望去,看到洞里兵士还在酣睡,洞口又空无一人,这才放心。其实影冲早已贴上洞壁,又施展幻形之法,让他们难以察觉。
“老哥莫怕,我都不怕,你有什么怕的?”北陵刚虽然这样说道,话音却不由自主的低了一些,“我虽然敬重老将军,可是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也是我地位低微,见不到老将军,我要是能见到他,非当面问清楚不可!你说这会不会是真的?现在还有人造谣,说老将军养寇自重,要自己称帝,这我是万万不信的。可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我们苦苦征战几十年,将再无回乡之日。倘若以后都要困守这苦寒之地,还真不如死了。又倘若大帝发兵剿灭,我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死于征战倭妖,尚可身荣百世;死于叛乱,可就遗臭万年了。”
“你这家伙,千万不要听别人胡说!我跟随将军三十多年,虽然地位低微,可是相知甚深。当年倭妖对我族发动灭元之战,数万颗混沌灭元弹倾向我族!若非幸存下来的人从大灭绝中得到元变之力,变得普通枪炮无法伤害,怎么会有今天的帝国?将军家里一百八十六口只剩他一个,我家里五十多口加上村里两千多口也只剩我一个!你北陵郡虽然早已沦落到倭奴之手,没有遭到灭元弹的轰击,可是你家里死于倭妖之手的也不在少数吧?”
“剩我一个!虽然没遭直接轰击,可是自从发现元变之力后,全郡百姓可没少受元力照射之苦,千刀万剐的倭妖妄图通过这样掌控元变之力,因此死掉的更是十之八九!”
“所以我族同倭妖的仇恨不共戴天!他先灭我不成,我必灭他!将军他老人家就是抱持此种深仇大恨,才奋起起兵抗倭,后又投靠在铁铧大帝麾下,这才平复四海,重建华族。”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以将军之能,倭妖只剩如今一城,却围了七年打不下来,又是为何?我看这其中有些古怪!现在打又打不下来,回又回不去,这里也安不了家,我们这些老头子无所谓,可是那些年轻的可快熬不住了,如今个个思归…”
“放肆!”影冲听到这里,顾不得再去峰头,心想这个老军的话虽然无理,却也不能不管,若是军中人人传扬,必然军心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两个何德何能?敢妄自非议军神他老人家!”
这声呵斥,不啻晴天霹雳。两个老军声色大变:
“是,是!是我等妄谈军机,还请影将军恕罪!”
韩强一边慌的跪下请罪,一边扯住北陵刚的衣角,拉他跪倒在地。
北陵刚却是轻“哼”一声,脖子一梗,很不情愿的跪了下去。
“怎么?你还不服罪?”
“我哪里敢?不过我虽然有罪,可是解不开这些疑惑,我是死也不服!”
“你好大胆!别以为我平日敬你们是出生入死的老兵,就会任你胡言乱语,动摇军心。可是你既然心有不服,我便说给你听。”
“难道这其中还真有秘密?”韩强跪在一旁侧耳倾听,突觉一阵眩晕,心念一转,已知影冲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便毫不抵抗,任凭影冲的幻能引导自己昏睡过去,更何况洞内一直昏睡的士兵,此刻更是睡的昏天黑地、毫无知觉了。
影冲这才放心说道:
“你自然知道七年之前,倭妖突然掌控了元变之力,少部分倭妖已如我族般有了初级元变?“
“知道。可是初级元变只是武力如我这般的小小喽啰,如何能够抵抗七年?”
“七年之前是初级元变,七年之后难道还是初级?”
“什么!”北陵刚双目圆睁,显然难以置信,“难道他们还有中级元变?”
“岂止如此!这些本是军中机密,不过看来老将军让你们在峰上养老的时间太久了。你们久不参加峰下战斗,军中对于倭妖元变的机密又控制甚严,自然不知倭妖如今的能力。
自倭妖掌控元变之力后,新崛起的妖王井天熊逐渐达到高级元变,其武力如今已与老将军相仿,又岂是能轻易打败的?老将军曾经只身同他斗过万次,也只能勉强赢他,想要杀他却是万难!并且赢的越来越艰难,半年前最后一次相斗,还差点败于他手!”
“什么!”北陵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身子一挺,不由的咽了口唾沫。他确实难以相信这一切,自他跟随时起便战无不胜的军神也会几乎落败。
“何况整个倭妖国只剩最后一城,灭元之战开始之前就有“固若金汤”之称,极难攻克,如今倭妖又垂死挣扎,加上寒冬漫长不利攻城,这才困守到今天。不过我认为七年围困,城内必然再难支持。眼下又已开春回暖,已半年不见城内动静,不知是死的七七八八了,还是又有什么可怕的变故?但是无论如何,只要老将军一声令下,我们这次定能族灭倭妖!”
影冲说完这些,眼中厉芒一闪:“如此,你可愿领罪?”
“我、我无话可说,只怪我老糊涂了,我对不起老将军,我不该怀疑他老人家!”北陵刚恍然大悟,两行老泪汩汩而下。
目睹此情,影冲不禁恻隐萌动,可是军法如山,若不严加惩处,日后必难服众。
北陵刚突然伸出右手,五指箕张,猛向自己天灵盖击去!影冲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三、赏罚有度
2015-10-12 09:26:12
“住手!”
一声猛喝自洞外响起,声如霹雳!
一把精芒四射的分空刺已从北陵刚右手肘弯处闪出,刺柄一磕他的肘弯,便又回头一闪,消逝不见。
北陵刚右手再无一分力气,手掌垂落头顶,又从老泪纵横的脸颊滑落在地。
“唳!”一声雕唳直穿云霄,飞云雕硕大无朋的身躯方才抵住洞口,老将军已站在洞内。
洞外的光亮恰好在老将军周遭围成一个剪影,使他周身发出微微毫光,更显威风凛凛、不可阻挡,连洞内的火堆也不由得为之黯淡。
“何故如此?”
只见他眼盯影冲,一边问道,一边轻轻一拂,北陵刚便立即站起,右手也已活动自如。
“是老奴不对,”北陵刚急忙抢先答道,“我不该对老将军有所怀疑。”
“哦?”军神微微一笑,“老兄弟先活动下血脉。影冲,你来说说。”
“是,属下见过老将军。属下方才自北凌都押运粮草回来,在武阳关头见到剑迟大叔,得知您老人家在渡云峰上,便赶来复命,在此歇脚时无意间听到…”于是影冲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老将军越听越是凝重,最后深深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唉,劳师远征,久攻不克,曝师荒野七年之久,是我的过错。方今人心思归,谣言叠起,我岂不知?
可是我与倭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此生只为族灭倭妖一事而已。倭妖不灭,终有再起为祸之时。此时运在我方,虽千难万险,亦应一鼓作气,彻除倭患,使我华族永享安乐!
汝等皆从我征战日久,岂会不知我心?如今北陵老弟也这般怀疑,我心实悲。然罪不在你,你不必过责。”
北陵刚听闻此言,珠泪越发滚滚而下,不可遏止,复跪下泣道:“将军待我如知己,我却怀疑将军,简直猪狗不如!惟愿将军赐我一死,否则无以谢罪。也愿将军借我狗头,以消军中怨望。”
“哈哈哈哈,”老将军纵声长笑,声震四野,洞中原本昏睡的军士纷纷醒转,惊愕间滚落一地,除韩强之外,皆以为昏睡过甚,耽误军机,连老将军到来也误了迎接,罪过不小!大惊之下,纷纷跪爬过来请罪。
只听老将军继续说道,“军心人望,岂靠杀戮得来?我征战三十余年,未尝如此,今日更不会这么做。况且罪过在我,我当发罪己令,行文六军,以振士气。”
洞中诸军,尽皆愕然,不晓得老将军为何突然自责。也有的心机电转,知道将军不怪他们失迎之罪,暗自松了口气。
老将军微一停顿,接着说道,“影冲、北陵刚、韩强听令!”
“属下在。”
“老奴听令。”
“属下听令。”
三人急忙答道。
“影冲,你体察军情本属可嘉,可是你无权处罚,差点损失我一员老将,应罚三十军棍,你可领罪?”
“属下领罪!”
“不可,是我行事冲动,影将军既来不及将我解送刑罚营,又来不及阻止我…”
北陵刚急忙替影冲辩解,却被老将军打断,“不必多言。北陵刚,你妄议军机,本应重罚,但事出有因,罪不在你,可不必责罚,但从此以后,不可再犯。”
“是,老奴今后只信将军一人,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还有,以后谁要是再说将军坏话,我非拧下他的脑袋!”
军神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北陵刚、韩强,你等率兵把守此处,虽处南坡我方军内,地势险要,绝少敌人,但渡云峰乃是“天罗”中枢所在,至关重要,倘若遭到破坏,机关尽毁,倭妖非但可以尽情逃遁,亦可尽出空军,毁我合围。你等竟然尽撤守卫,今天听你们谈话的若非影冲,而是倭妖奸细,后果如何,你等可知?”
说道此处,声色俱厉,韩强二人不觉胆寒,冷汗淋漓。
“不要真以为我让你们在此养老,便不知责任重大。这渡云峰上数千守卫,哪个不是随我征战三十余年的菁华,若非责任重大,怎会令你等在此把守?
北陵刚着即责罚军棍三十,韩强位在北陵之上,责罚五十,稍后自行去刑营领罚!可有怨言?”
“甘愿受罚。擅离职守,罪不可恕,我二人谢将军不杀之恩!”
老将军颜色稍霁,手腕一抖,已取一个玲珑的玉瓶在手,“张开嘴来。”随即手指一弹,自瓶中射出两粒金色药丸,分别射入韩强北陵刚二人口中,“这是九炼金疮,可助你二人迅速复原。”
二人急忙吞下,不禁感激涕零。九炼金疮虽非疗伤圣品,却也是佳品,平时也是斩首三十以上或者相当的军功,才能获奖一颗。
“影冲,随我先去刑营受罚,之后我还有要事和你相商,走吧。”话音未落,身形已在洞外。
飞云雕正安静的停于洞外崖壁之上,利爪嵌入坚冰之内,铁喙连啄,找寻坚冰下面的冰虫,吃了几只之后,便只是四处驱赶冰虫玩乐。
听到将军要走,飞云雕双翅一展,便如磐石般悬于洞外,将老将军稳稳接住,随即影冲也已骑坐上来。
“去刑罚营。”
飞云雕长砺一声,已化为一颗小点,倏忽便已不见。
四、领命再行
2015-10-12 12:42:16
影冲领罚完毕,自用“九炼金疮”镇伤。
原来刑罚营的军棍,依受罚者武力高低而使用不同的刑棍和行刑人,因此饶是影冲功力深厚,也被打的皮开肉绽。
不过这些他都不在意,只顾急急忙忙奔赴军机大帐之内,只见将军倒背双手,正盯着内堂屏风上的“军神平倭图”若有所思。图中老将军稳坐飞云雕上,长刀挥处,已将老妖王和他的战机斩为两段!下方众将士各逞英姿,纷纷同倭妖的空、陆、海军战成一团。
影冲缓步进来,默然静候在军神一旁。
“当年铁铧大帝亲绘此图,望我早灭倭妖,共享太平。谁曾想七年之前新倭王井天熊掌控了元变之力,如今实力已与我相当,加上金汤城易守难攻,才迁延至今,只能困守。”
“您老人家独当大任,誓灭倭妖,为的是我华族永世太平。不像与您齐名那几位老将军,早已解甲归田,不再征战了。所以六军将士,无不对老将军钦佩有加,皆愿随老将军成此大业。”
“正因为如此,也有传言说我养寇自重,要自立为帝。我虽早已置荣辱于度外,可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今朝中只有我的老友平南侯冷伯云为我苦苦辩解。前日大帝书到,询问我和谈撤兵之事是否可行,虽是私书相询,亦可见大帝已有此意。亦且正因是私书,更使我惴惴不安:大帝对我以老友相称,正说明已对我起疑,我若稍有不慎,便坠入万劫不复之地矣!”
影冲听完暗自心惊,果然是“空穴来风,其来有自”,看来大帝果有议和之意。遂朗声说道:“万万不可议和!”
“哦?你有何言,不妨直说。”
“是。想那倭妖本来蜗居北境,数千年来与我并无联系。只因千余年前我之属国北陵国靖北王单叶蔓荆作乱失败,惶然北遁,发现此地,遂以平分天下为饵,诱使倭妖南犯。
后单叶蔓荆及妖王千寿尽皆兵败身死,然倭妖得以一窥我天朝上国风土人情,自此仰慕不已,常怀侵并之心。
千年以来,战和八次,倭妖皆败。每败后,皆俯首称臣,以我为师,自恃强大后又遽然来犯,千余年来次次如是。想我上国数万年来,降服无数,未有如倭妖如此反复无常者。
至两百年前,妖王千卑黎已吞我大半国土,却攻不下中州五郡,遂秘造混沌灭元弹,遽然发动灭元之战,倾尽万颗灭元弹,妄图将我族尽数族灭!
然天道好生,灭元之战虽将我国数万年文明尽毁,亦引发一百五十多年的风暴极寒,倭妖自然由此衰落下去,我族幸存者却纷纷掌控元变之力,苦苦支撑一百五十年后,才有了五十年前的全面反击,也才能在今天将倭妖压缩在这最后一城之中。
此时议和,怎对得起我族亿万死难同胞?方今倭妖已部分掌控元变之力,若就此罢休,恐怕几十年后,又会为其所寇扰,下次,我族是否还有转机,希望甚渺,倘若就此灭族,悔之无及!”
将军听罢,颜色稍霁,抚动长髯,和颜说道:“军中诸将,于妖我两族千年恩怨,多有了解。但未有如你这般条理清楚,侃侃而谈者。如有你能回去中州替我分辨,我自可以不再烦扰,全力灭倭。”
影冲道:“若能替将军分忧,影冲自当全力以赴。将军先前厚赐韩强、北陵刚二人九炼金疮,令其火速痊愈,想来已有灭倭之法,这最后一战,终究要展开了么?”
“眼下冬去春来,天色和暖,粮草齐备,我虽仍无万全之策,但铁铧大帝已然起疑,这一战再难拖延。”老将军语气稍顿,接着说到,“然我之所虑,非止一端,大帝驾前,尚需你去替我分辨。”
“请将军放心,我观大帝,并非不知倭妖已是强弩之末,亦非不知将军衷心耿耿,之所以有此议者,朝臣嫉妒毁谤将军而已。我若去大帝驾前,当朝分辨清楚,以堵馋臣之口,大帝自然再无疑虑。”
“这样甚好。你准备一下,好了就自行出发,不必禀我。大战在即,将小安也带回中州吧,将他托付给我的老友平南侯。”
“哦,将小安也带回?是,我明白将军的意思了。只是若想打消大帝疑虑,还有两件事请将军准许。”
“说。”
“一,向大帝请兵请粮。二,许我至帝都广买田宅,为您建造将军府邸。”
“哦?这是为何?”
“将军自起兵以来,一向只用本部军兵,自七年前困守倭妖以来,又屯田垦地,自筹粮草。当时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将军心系百姓,不给国家增添负担,足见忠心;方今百业已兴,国有盈余,将军兴兵日久,再不依靠帝国,岂不是自成一国么?大帝自然疑虑。
况且我军久疲,将士思归,若此战仍旧难平倭妖,将士虽爱老将军,仍有生乱之虞。故向大帝请兵,以换下这些老兵,轮流戍守,方为上策。”
“原来如此。那广置田宅也是为了示大帝安养之心,以销毁谤了?”
“将军明鉴,正是若此。况且小安乃将军义子,将来不免继承将军衣钵,让小安长守将军府,等平倭之后,将军自然还家,外人又怎么会怀疑将军自立呢?”
“好!”老将军闻言大悦,不禁长髯飘动,“若论冲杀陷阵,你不如你的几个兄弟,若论心细如发,善揣人意,他们又远不如你了。有你回去,吾复何忧。你尽可便宜行事,只要处处为平妖大局,我自然支持。你去准备吧,小安我自会告知。”
五、风刀峡口
2015-10-13 23:53:35
翌日清晨,薄雾未散,曙光轻抚枯草,刀枪掩映轻霜。
武徵屹立武阳关城头,看城下校场上军兵排列甚是严整,心中宽慰。即着书记官诵读《罪己令》,申明自己久攻不克之罪,六军尽皆感动。同时传檄六军,言已有破敌之策,望六军加紧操练,不日即可破敌还乡,六军听罢,尽皆欢喜,加紧备战不提。是哪六军?武阳关上中军,西面山上左军,东面山上右军,北面寒囿关上前军,东北寒水关外水军,加上影冲所部游击军,是为六军。正是这六军将金汤城团团围在亥心,辅以上方“天罗”,使得倭妖再无逃脱之望。
影冲准备了两日,将十六面乌金盾牌,做了个半人高的匣子,带上一队亲随并武安北,叩别老将军,离了武阳关,迤逦向中州行去,游击军自然暂由得力副将指挥。武安北哭哭啼啼,十分不舍义父,却也无可奈何,直走了两天,出了大环山口,来到寒水溪畔,方才止住悲泣。
原来这条小溪,正是寒水的上游,溪水寒冽清澈,鱼翔浅底,虾戏石上。小安自小长在军中,眼前所见,除了老军便是小军,哪里见过这些灵动景象?不由得跃入溪中,追鱼逐虾,玩耍起来。因自小练功,加上武阳关上寒冬凛冽,比这里冷上数倍,影冲也不担心,任由他在溪里玩耍。看看天色,便索性安营扎寨,次日再行。
如此行了十余日,皆是小溪小河,丘陵土堆,多的是鱼虾鸟兽,少的是人烟猛禽。武安北尽情玩耍,捉来放去,极尽欢乐。
忽一日来到风刀峡口,只见一座大山壁立眼前,其高何止万仞!其险不让渡云!恰似有人一刀劈开一般,从上到下一般光滑,绝无立足之处。这座横山又绵延数万里,直达东西两洋,将整个大陆隔成南北两边。偏偏中间又有一道峡口,使南北两端交通又不至断绝。影冲每到此地,未免感慨一番天地造化的雄奇。
其实谷口右侧峭壁上,有高达百仞的三个古体大字“风刀峡”,字体深入岩石百寸,每划宽达数丈,数里路外清晰可见,走近之后却看不出是什么字了,只觉每划都是崖壁上的伤痕。至于何人所刻,已难知晓。
影冲赞叹完毕,定声说道:“风刀峡风割如刀,锐利无比,你等悉知,我不多言。但明日过峡,仍需小心在意,尤其注意岔道迷障,切不可像半个月前王乾赵坤他们一样,迷于谷中。”
众人齐声答应,个个神色坚定,毫不畏惧。
影冲又道:“希望他们仍然活着,明日经过,好歹找上一找,说不定能找到他们。今日就此扎营,务必吃饱喝足,养好力气。”
于是众人扎营造饭,一番忙碌。
“二子哥,这座山这么高,你能爬上去么?”小安问道。
“呵呵,别说是我,就是飞云雕也飞不上去!这山上的刀风可比峡谷里面的强上千百倍。当初我们随你义父征战到此,恐怕峡谷两旁有倭妖埋伏,他亲自骑坐飞云雕上去查看,没想到只飞到一半便飞不上去。此后数日,飞云雕起了脾性,每日自己飞去查探,却次次败下山来,最后一次还折了翅膀,直墜下来,幸亏老将军接住。方信此山不可飞越,山上更不可能有人,才放心穿越峡谷。”
“这么厉害!”小安听得目瞪口呆——自懂事起,飞云雕不知带着他飞过多少次,他还真不相信竟然有它都飞不过去的地方。
“可是洪爷爷教过我,有水的叫峡,无水的叫谷。我看这里面并没有水,怎么就叫风刀峡呢?”
“哦,你洪爷爷真教了你不少东西。这条峡谷,在两百年前确实水利充沛,也没什么刀风。不光这峡谷里面,连这几日走过的这片湿地丘陵,都在水下。”
“那这么多的水都去哪里了?刀风又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倭妖做的好事!自两百年前倭妖发起灭元之战,数万颗混沌灭元弹一起爆炸,直接造成了大灭绝,许多江河湖海瞬间蒸发,接着便是长达一百五十余年的遍地风暴,大约五十年前,万物复苏,风暴渐息,唯有这风刀峡里面,仍然寸草不生,狂风肆虐。”
“倭妖真是可恶!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杀光他们!”
“好!有志气!不枉你义父如此疼你。”影冲赞许有加,心中却道,“不过用不了多久,倭妖就能被族灭了吧?”
果然这几日金汤城外杀声震天,老将军已将原来六军调整为一到六军,各军自分为前中后左右五军,其中一二三四四路前军已扫尽金汤城外倭妖据点,余寇纷纷败入城中,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当晚无话,至夜半十分,忽听得谷中隐隐传来喊杀之声,影冲及诸军不觉惊醒。细听之下,喊声愈响,渐渐惨呼之声不觉于耳。
六、谷内奇变
2015-10-14 11:44:16
十余亲兵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将军,莫非谷中有人?”
“不能吧?谁人不知谷中凶险,敢连夜越谷么?当真不要命了?”
“将军,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半夜三更,谁敢进去?白天还可自保,夜里进去就是死啊!该不会是幻觉?”
“如此清晰可辨,又人人听到,怎么可能是幻觉?”
“那是你不知晓,听说战事惨烈的山谷,怨气凝聚不散,虽历经千年,犹可听到当时的惨呼,就跟现在一样。”
“……”
忽然风声转来,只听一人喜到:“这里有个洞穴,监军大人速速进来,我等守住洞口……”
“监军大人?难道是大帝派来的监军被困在此地?若非我华族大帝所派,余下四百附属种族,何人胆敢兴兵?既是我华族监军,我自当营救。此时老将军正为大帝见疑,此人既为监军,同大帝的关系自然非同寻常,我若救得此人,日后凭他在大帝面前多说几句,大帝自然会全力支持老将军平倭。”
思及此处,影冲喝到:“周平、周亮、刘方、楚雄,你们四个武力较高,随我入谷查探,其余人等在此等候,俟天亮再护送小主人入谷,出谷之后,等候两日,若等不到我等,自去中州安天城,将此信和小主人一起交给平南侯冷侯爷。记住,入谷之时让小主人钻进这口乌金箱子里,使他不为刀风所伤。楚英,你功力最高,又最细心,小主人就由你照顾,老将军就这一个后人,你切莫辜负他老人家!”楚英点头称是。
这几个既是得力亲兵,自然言听计从。安排已毕,五人各服一颗九炼金疮,遂昂首入谷,循声找去。
谷中风头正盛,暗藏杀机。丝丝缕缕,绵延不绝,杀人的、无害的相互夹杂,众人取出乌金小盾,护住周身要害,其余部位,任凭刀割,饶是赤金之肤,刀枪难伤,此刻也被割的遍体鳞鳞,只是有九炼金疮护着,并无鲜血喷涌。
原来众金之中,乌金最坚,却也最为稀少,这好像已是自然的定律,就如同其他极贵极好的东西也极少一般。因此人人只配小盾,凭借高超武力,格挡闪避,而风刀无形,又相互夹杂不清,武力稍弱或稍有不慎,难免伤到要害,横尸当地。不过这几位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又经常随影冲押运粮草,往来都要经过此地,如何对付风刀,已自了然于胸。虽是暗夜无光,道路却也走的纯熟。循声一路找寻,为因看的不清,索性不看,只凭记忆赶路,却也不怕烟障迷路了。
如此转过几个路口,却又转回来时的方向,只不过这是一条死路,沿此并不能出去。
又觅路再行一段,喊声愈加清晰,忽地一转,猛见灯火通明。原来有几颗光球,悬于半空,耀如白日。白日之下,数百将士围成方阵,四周将士,各持一面乌金方盾,盾皆一人半高、一人半宽,四面成墙,恰好将刀风挡在墙外。阵墙之中,长枪镩簇,纷纷向四面刺杀。阵后又有一排方盾,堵在一个丈许高的洞口,洞内不断传来呵斥之声。原来果然有人躲进这个洞穴,想必是那监军大人。
影冲看的疑惑,不知何人有此大手笔,这近百面乌金盾墙已然价值连城,那几颗耀如白日的光球竟然也不怕风刀,更是无价之宝,就连那几百杆长枪也无一折断,刀风扫过锵然有声,显然也是乌金所制。可是如此多的利矛坚盾,却是防守阵型,不知在怕些什么。
正疑惑间,猛听一声霹雳,自半空中冲下一物,挥臂一扫,轰然一声,几乎扫动阵脚。惊的数百军兵叫骂连天,急忙稳住阵型,拿长枪乱刺,皆被此物闪过。
只见它形如猎豹,却头生尖角,皮毛皆赤,遽然转身,以尾巴抽击盾牌,赫然有五条之多!
只听“锵锵锵锵锵”一阵乱响,这面盾牌后的兵士急忙一齐抵住,响声过后,盾牌无事,几个持盾士兵却已喷出一口鲜血,原来这物用尾巴抽打,却带着一股阴柔之力。
旁边士兵急忙将持盾士兵换下,虽知危险,却不得不奋力抵抗,竭力维持盾阵不破。
这五尾豹子却又正过身来,嘶吼一声,声音甚是奇怪——恰如刚才尾抽盾牌的声音一样,铮铮锵锵,甚是难听。只见它把头一低,作势要用角抵。
“哎呀不好!”
“不好!不好!快刺!”
“快刺!快刺!它要用角!”
只见数十杆长枪对准豹头乱刺一通,它却后退半步,置于长枪不可企及的地方,举头望天,又是一声怪叫,两颗碧蓝的眼珠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突然间它遽然低头一刺,已将一面乌金之盾刺穿一个小洞,长风如箭,已然穿入洞中,伤到了盾后的士兵,原来这些士兵武力甚低,连赤金之肤也没达到,全仗盾牌自保。
影冲五人不由看得呆了,这些年来他们进出峡谷,不下百次,从未见过谷内有其他生物出没。饶是影冲心念电转,也认不出此物,更想不出解救之法。周平手中一慢,已然被风刀割中眼眉,若非他就势一闪,左眼可就废了。只听他虎吼一声,加紧舞动小盾,再也不敢分神怠慢。
七、疾影之力
2015-10-14 20:09:52
那物听得背后有声,蓦然回首,只见两颗琉璃碧眼,寒芒四射,豹齿一呲,森然如白玉。只一跃,便距在五人跟前。
影冲以下,楚雄胆子最大,急忙抢在影冲前面,虎目圆睁,虬髯龇张,与那物对视。余下众人,也抢上前去,纷纷嚷道:“将军快退,让我等来对付他!”
影冲岂可便退?沉声喝到:“玄武阵”。话音未落,已然阵成:只见楚雄居前,小盾前遮;周平、周亮、刘方各遮左右后三方;影冲自然居中策应各方并遮上方,嫣然一个小型玄武。
那物怔了一怔,似觉有趣,伸出左臂利爪,在楚雄的小盾上轻轻一划,又轻轻一推,不觉豹首一扬,豹嘴一咧,恰如人做哂然一笑状。旋即扭身一跃,又距在方才大阵之前。阵中将士又是一阵低呼,气氛复又紧张。
楚雄等人顿感松懈,不由得冷汗淋漓。
只听一人自洞中叫到:“外面的是何人?”声音甚是尖刻。
“你等是何处军兵?”影冲反问。
洞中窒了一窒,似未料到被人反问。复又叫到:“我乃安天帝国铁铧大帝驾前亲随,御赐平北军首席监军领通达圣意通天侯鹞升。”
影冲听闻,不觉失笑,这什么狗屁监军,如此危急时刻还不忘摆谱!想必也不是什么好鸟。这种人竟然也能封侯,可不知道仗谁的势。况且这番通报也是狗屁不通,竟将监军一职排在爵位之前,可见这人监军得来的比侯爵还难,是以十分看重。
却待要通姓名,只听周平叫到:“我们将军是平北侯军神武徵帐前四大亲卫之一,机变如神机变伯领后将军参定军机影冲影将军。”原来周平最气不过,便模仿他的语气回了过去。
洞中呆了半晌,方才说道:“原来是影将军,幸会幸会!快入洞中商议退敌之策。”
影冲等人遂向洞中行去,那物并不阻拦,反而让在一旁,大有睥睨天下,视若无睹之意。
鹞升等他们行入洞中,急忙问道:“将军可识得此物?可有退却之法?”
影冲看这人时,果然生的獐头鼠目,令人生厌。只稽首答道:
“并不识得,我等偿穿越此谷数百次,囊者此谷中只有刀风岔道令人生畏,其余并无任何生物。”
“那可奇哉怪也,你既不识得它,它又不识得你,那它怎么就不攻击你呢?我一千亲兵,被这怪物追了几天几夜,如今只剩四百余人了…”恰待继续说下去,却被身旁亲兵捅了捅胳膊,方才闭口不言。
“哦!”影冲剑眉微挑,“如此说来,此物可是从谷外追进来的么?监军大人可否将与此物相遇的详细情形说与在下么?”
“啊?额,这个,这个嘛,其实也不是什么谷外,就是刚入谷不久,突然就跳出这么一个东西来,见人就杀,也不像一般的猛兽把人叼走了吃,我这几百兵士,不是被它咬死,就是被它撕碎,真是可恶之极!若非我机谋百变,摆出这铁桶之阵,这几百性命,哪能撑到现在!”
正吹嘘间,忽闻外面又是一声嘶吼,军士们复又惶恐大叫,并伴随惨烈的铿铿锵锵之声,传遍峡谷。
鹞升哪里顾得了再说,身上兀自颤抖不已,嘴里却不甘示弱,不住口的骂道:“孽畜!贱畜!贼杀才!你岂奈得本监军何?总有一天,老子把你扒皮抽筋,皮毛用来垫椅子,筋用来做鞭子…”
那物听得此言,越发狂兴大作,军阵中不断传来兵士的惨呼。
影冲看这鹞升完全不顾士兵死活,只图一时嘴贱,十分下作。忍不住冲出洞外,抢过一个重伤士兵手里的盾牌,跳到阵前,来战那物。
那物似乎大吃一惊,呆了一呆,狂啸一声,声震峡谷,锵锵不绝。旋即一爪击在盾牌之上,只震得影冲双臂发麻。急忙护住周身要害,展开身法,凝神接战。
原来影冲最为灵巧,自元变之力中得到影之力,辗转腾挪,灵活无匹,行动迅捷之时,常常只见残影,不见本体,别人便只叫他影冲,久而久之,他便也舍弃本名,改樊冲为影冲了。虽然在护体之力、破甲之力上不及他人,但若论行动迅捷,也少有人敌。故此老将军才让他统领游击军,战时接应四方,闲时转运粮草,传递军情,也是老将军善用人才。
此时一番大战,只见人影幢幢,将那物围在亥心,不时以盾猛击那物周身各处。那物嘶吼连连,辗转亦颇为迅捷,时而掌击、时而爪挠、时而角触、时而尾扫,竟是占得上风,逼得影冲越转越快,丝毫也不敢停留。
初时影冲还要时时注意四面风刀,以免为其所伤,后来越转越快,竟然有了如鱼得水之感,每一隐现,皆随风刀之势,不由得心中大喜,想不到在这风刀中战斗,竟然可助自己功力迁跃。看来以前次次有惊无险的度过,虽达百次之多,可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如此这般斗了两个时辰,天已微明。众兵士还担心他终有疲累之时,却见他越加精神焕发,那五尾豹子却渐渐焦躁,不觉心中暗喜,以为获救有望。
影冲忽然心念一动,暗暗思索:“想我这般如风飘落叶,虽然不为刀风所伤,但就是转到须发皆白,也转不伤这物丝毫,如若我能引动刀风攻击此物,虽伤它不得,却也可制造麻烦,我再乘势攻击,说不定能见奇效。”
遂暗随风势,加意引导,片刻之后,已见片片风刀,向那物斩去。那物初时毫不在意,又过得片刻,渐觉身上疼痛,不禁骇然大吼。拧身一跃,竟然跳出圈外,跃上一座峰头,长嘶一声,这一声与先前不同,虽无惊天动地之威,却远远传扬开去,似要召唤什么人来。
影冲暗道一声“惭愧”,原来这物如此轻易就能跳出圈外,这几个时辰,竟是与我戏耍么。
八、瑶碧灯盏
2015-10-15 12:47:39
数百军兵突然齐声呼道:“疾影!疾影!疾影…”原来是周平等人见将军突然大显神威,将那物迫得遁逃,以为此战已胜,不觉将本部军中战胜之时的呼号大声叫喊出来。其余诸军得脱此难,自然狂喜,跟着喊叫,以壮声威。
影冲正在暗自惭愧,忽见一颗流星,自远处重重峰头,向此间滑落,瞬息之间,已到头上。霎时间光芒大作,又是一颗耀如白日的光球悬于头上!
影冲强运目力,向上看去,只见光球之中,隐隐有个人影。遂提气叫到:“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还不快快现身!”
只听“噗嗤”一声娇笑,“你倒颇有几分胆色,我便让你见上一见。”声音十分平和,却清清楚楚的送入各人耳中,听得众人醉醉醺醺,如饮佳酿。
霎时间万籁俱寂,数百军兵连口大气也不敢喘。人人睁圆双目,只盯着那颗光球。
那光渐渐柔和下去,慢慢衬出一个白衣女子,身后跟着一个小童,立在五尾豹子上方的另一个峰头之上。
看那女子时,白衣胜雪,裙带飘飘,虽看不清眉目,却让人觉得万分皎洁,宛如望日万里澄清的夜晚,看那一轮皎月一般!
众军如痴如醉,如怨如慕,只呆呆的仰头望着,连流到嘴角的口水也忘了下咽。
影冲亦觉心神俱醉,乃强定心神,竭力向那小童望去,只见那童子七八岁上下,正如小安一般大小,穿一身灰白袍,挽着两颗小圆髻。
如此看得一看,其实只是片刻,却让人生出天长地久,亘古永恒之感。
那女子目睹于此,轻哼一声,似乎颇为不悦。复又言道:“你既已见我本人,如何又不说话?”
“非是在下不言,只是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不知如何开口。”
“哼哼,我姐姐的名字,岂是你能知道的。刚才是你与小狰缠斗?你倒有些本事。小狰,来,让我看看你伤了没有?”
原来那物竟也有个名字。
只听小狰嘶吼一声,既是不屑,也有不悦。
“哈哈,竟然生气了!我知道他们伤不得你,你本事最大,好了吧?快过来吧。”
只见小狰又是一跃,落在小童跟前,以头颈轻擦小童脖颈。那小童也张开双臂,搂住这狰,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状极亲密。那女子也回头相望,笑意嫣然。两人一兽,似已忘了峰下众人。
良久,影冲看这两人并无理会众人之意,不免心中愠怒。朗声说道:“今日之事,想必是姑娘纵容家畜伤人了?还请姑娘解释一二!”
“想必?呵呵,你倒是会想!既然你不知情,怎么不去问他?”那女子伸手一指洞中,果然玉指纤纤,柔荑如透。
影冲一时语塞,想必方才鹞升所言并非实情。于是说道:“姑娘既知实情,不妨告诉在下。洞中之人,当不会据实相告。”
“你既不知实情,如何助他为虐?”
“姑娘误会了。在下帮的只是无辜军士,并非洞中那人。”
“哼,无辜?凡是相助于他的,皆非无辜!况且死掉几个蝼蚁草芥,虽然无辜,又有什么。”
影冲听得此言,不禁勃然大怒,正欲发作,只听那小童言到:“姐姐,你何时变得如此啰嗦了?不如赶快收回灯盏,杀光这些人回去吧。”
鹞升猛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忙命手下挑灯军士将灯盏收回。岂料那女子玉手一挥,锵然一声,那挑着灯盏的七杆乌金长枪齐齐折断,只见七颗流星一起飞入女子手中,倏忽不见。
影冲这才察觉自这女子出现之时,刀风便已停止。此时看她又挥出一缕刀风斩断枪杆,不觉心下骇然!若她真要杀掉这数百人,也当真如碾死蝼蚁草芥一般。
那女子却又轻轻一笑,“你懂什么?这人还不可轻易杀掉。你的小狰不是也不杀他么?”这话虽是说给身后小童,却也清清楚楚送去影冲耳中。
影冲说道:“姑娘神功,在下佩服之至!若姑娘想要杀死我等,当毫不费力。您既不动手,必有以教。”
“什么教不教的,我姐姐是看你掌控了一些御风之道的窍门,同我御风门倒有些渊源,杀了可惜。”
“怎么,我这疾影之力,竟属于贵派什么御风之道么?”
“疾影之力?嗯,这名字起的也算可以。不过看你方才相斗,已初窥御风之道门径了。从此以后,你的能力将不是这疾影之力能够概括的了。”
“哦?竟还有此种说法。姑娘既然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方才怎么不现身阻拦这怪兽杀人?”
“竟然还是纠缠于此。好吧,你既念念不忘,我便卖你一些薄面。”单手一挥,恰似起了一道屏障将影冲与众人隔开。
“ 这洞中之人着实可恶!三日之前,我家老祖去北凌都寻访老友,赠与他七盏瑶碧灯,此灯内以碧玉珠为核,光华灿然,外以瑶玉为框,强力难伤。若以元力催发,不仅光照四野,还可伤人。乃是我山中特制珍宝。
我那老祖之友却不是拿这灯来做寻常之用。这人也是奇人,隐居于北凌都市井之中。那日得赠此灯,也不以为意,随随便便放在房中,立即便同老祖切磋,两人打得难分难舍,上达天际,下及九州,我等自然随同观战,只留小狰看家。小狰既是灵兽,自然按捺不住,终于尾随而来。
可恨这洞中之人也在北凌都中,纵兵抢掠百姓,郡守不敢管他。不想几个虾兵蟹将闯入老祖之友的府中,打伤几个寻常老奴,抢走宝灯,献给这人。
小狰擅离职守,心中自然惴惴不安,故此提前返回,见灯已失,这才追杀到此。我等昨日返回,听老奴诉说,沿途追踪,也到未久。”
影冲听她不温不火,娓娓道来,似乎并不将这几日的事情当做什么大事。听得原因,自然信服万分,只觉得如此超凡脱俗之人定然不会说谎骗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九、佳人有约
2015-10-15 19:51:25
那女子见他不语,轻声问道:“你可信么?”
影冲答道:“姑娘天外高人,在下自然信服。只是不知欲如何处置众人?”
小童抢道:“自然是全部杀掉,洞里那个,自然是带回去给老祖惩罚,以老祖手段,保管他受用不尽!”
影冲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这个小童杀心竟然如此之重,数句之间,竟然屡屡就要斩尽杀绝。
遂愤而言道:“姑娘要杀要剐,我等自是无力抵抗。不过我有一言,还请姑娘三思。”
“哦?那说来听听。”
“鹞升等人,虽有夺宝之罪,但幸未杀伤人命。这几日来,他们一路遁逃,惶惶不可终日,况且已有五六百名军士为小狰所杀,纵然有罪,也已惩罚太过,何必定要斩尽杀绝?”
“你既开口求情,我便作罢。”那小童方待开言,听姐姐如此一说,硬生生把一肚子话咽了回去,极不情愿的听她姐姐继续说下去,“不过,首恶鹞升,仍需带回处置。”
“姑娘肯放过这些军兵,在下感激不尽。不过这鹞升固然十分可恶,在下也不得不替他求个情。”
“这是为何?”
“只因这鹞升虽然令人生厌,却新任了平北军的监军,想来在朝中也有依仗。虽然他还未到军中,可是此地已是平北侯的食邑,大小事务,皆归平北侯管辖。若是他在此地有失,平北侯责任不小。因此还请姑娘再赏些薄面。”
“哦,你所称的平北侯,可是有军神之称的武徵武老将军么?他与我家老祖倒有一面之缘,他的面子,我可以给。”
“那就多谢姑娘!”影冲也想不到她能答应的如此干脆,心中甚喜。
“不过,”那姑娘却又说道,“如此一来,我并未拿得一贼一盗,倘若老祖问起,我如何交待?”
“那姑娘意下如何?”
“烦请先生移步,在我等禀明老祖之时为我作证。”
“这有何难。我等正要去北凌都,只要姑娘告知地址,在下自当登门向令祖请罪。”
“哼!你答应的倒挺快,可惜没有那么容易——我家老祖昨日已别了老友,回山去了。”那小童憋到此时,方又插进话来,言罢颇有自得之色。
“这,姑娘,这可有些让在下为难了。”
“怎么,你不肯么?”那女子问道,言辞甚厉。
“姑娘误会了。非是在下不肯,我以待罪之身,便是万水千山,也当登门谢罪。只不过再下现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因此只得请姑娘暂缓些时日。”
“你想缓到几时?”
“此事办完,加来回复命,当在三个月后。但在下军籍在身,如今军情紧迫,若到大事已了,告假休整,非半年不可。”
那小童听影冲如此一说,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 “呔!你这家伙,不知好歹,竟敢戏耍姐姐!”
小狰也是嘶吼一声,甚为不满。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我影冲在军中也非无名之辈。半年之后,若诸事已了,我必登门谢罪,还请姑娘告知仙山何处?”
只听“咯咯”一笑,女子说道:“原来你叫影冲么?名字也还可以。小弟不信你,我却相信。也罢,半年之后,我在章莪山瑶碧峰御风台恭候,若是有人阻拦,你就说是凌烟阁主风凌烟的客人。小弟,我们该回去了。”
说罢单手一拂,驱除风障,猛听得鹞升还在那里叫骂不休。
影冲连忙喝到:“住口!莫要不知死活!”声如霹雳。
鹞升吓得怔在当地,不知发生了什么,想不通这影将军为何又理他了。
不过这人也是全凭一张贱嘴,若要他不言,可比杀了他还难受。只听他又望空喊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我姐夫乃是安天帝国铁铧大帝,若是我告诉…”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响,早被打的面目全非,别说铁铧大帝,就是他亲爹亲娘也认不出了。
小童还待再打,水凌烟道:“算了,我既答应了影将军饶过他,不好食言,你再打一下,他可就死了。”
“鹞升,你抢夺本门至宝,罪该万死,本无人能救。你那姐夫在我老祖面前,也不敢放肆。不过今日算你命大,有影将军替你求情,我不杀你。你回去告诉你的姐夫,好好做他的帝王,以后若再纵容手下胡作非为,我家老祖定然上门同他一叙旧情。”
鹞升早如烂泥瘫软在地,哪能再言。就连日后大帝驾前,想来他也不敢提起半句今日之事。
“影冲,切勿忘却今日之约。”
言犹未毕,人已御风而起,只听得环佩叮当,宛如仙乐,已飘然远去。
影冲看那颗流星去的远了,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想不到世间竟真有如仙之人,更想不到武学一道,竟可高至如斯。看来以前以为军神武功当属一流,竟作井底之蛙了。不知她所提到的御风之道,究竟如何修炼?不禁怅然若失。
忽又悔道:可惜可惜,这人武功如此之高,若能相助将军平倭,不是举手之劳么。
又转念一想,如此世外高人,怎会在意凡俗之事,我若相请,必被嗤笑,这念头可也幼稚之极。
正在患得患失之间,忽听周平禀到:“将军,此间事情已了,还请将军善后。”
十、御笔亲书
2015-10-16 09:54:58
此时风声又起,只不过虽然凛冽,却不再伤人。
影冲对鹞升亲兵说道:“我等自有要事南行,尔等仍须向北,此去武阳关已是不远,数日即到。沿路小心照看监军大人,不可再生事端。到得军中,老将军自有治伤之法。先随我转到出谷正道吧。”
片刻之后,已到正路,此时天已大亮。影冲复又吩咐:“尔等沿这条路去吧。若在谷口碰到几人并一个小孩,就告诉他们我等从这里南行,让他们加紧追赶。”
众军听令,着一面金盾抬着鹞升,扶伤助残,垂头丧气而去。
片刻之后,楚英背着匣子,领着小安并一干人等,赶上影冲,出谷去了。楚雄等人自将夜间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影冲暗自思索,并不干涉。
傍晚时分,出得谷去,小安忽然问道:“二子哥,你不是说风刀峡风头如刀么?这都走出来了,我怎么不觉得这风有什么厉害呢?”
“哦,这倒要感谢你楚雄叔叔说的昨夜那两个人了。喏,给你做的这个匣子,可也无用了。你且看着。”说完捡了一块顽石,直向谷中掷去,霎时间一阵风起,那石头已化为齑粉,四散飘飞。
小安目睹此石,吓得连连吐舌:“好厉害!怪不得你们每次押运粮草,都推着乌金匣车呢,那车子可真重,我怎么也推不动。”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影冲望空再拜曰:“多谢姑娘美意,影冲等人感激不尽!半年之后,定当赴约,请姑娘放心!”只听山谷之中,余音袅袅,却无一人回答。
数重山外,只听一个小童说道:“姐姐,你今日奇怪的紧,无缘无故同那人说了那么多话。”
“是么,我很奇怪么?”
“岂止奇怪,简直非常奇怪,特别奇怪,相当奇怪,奇哉怪也,怪得不能再怪了!姐姐,莫非你喜欢他么?”
“你净瞎说!”
“不是么?若是平时那些臭男人,你连现身也不会,又怎么会说这么多话?”
“你再多嘴,小心我把你扔下去。”
“切,很吓人么?有小狰背我,多走几日也能回去。我看你就是喜欢他了,是吧小狰?”
小狰立刻怪叫一声,尖角及五条鞭尾摇来摆去,显然十分欢乐。
“唉,你们懂什么,要不是看他已初窥御风之道,老祖又让广收门人,我才懒得理他呢。”
“骗谁啊,我看你就是喜欢他了。你难道要收他做徒弟么?还是要做丈夫?还是既做徒弟…啊啊啊啊,你还真要把我扔下去啊…”
一日之后,影冲等人来到北凌都中,自然得到郡守接迎,略做休整之后,于驿站中选得几匹快马,一路向安天城行去。此时天下大定已有数年,于路也无甚险要,略过不提。
回头却说十几日后,鹞升军兵方到武阳关下。原来这段路程,若平时行军,五日便到。影冲携小安来时,任由他游山玩水,捕鱼捉兽,也只走了十日。这鹞升带着一帮残兵败将,哼哼唧唧,动辄安营,全然不以军情为务,若不是几个通情达理的亲兵劝说,言道速来大营找老将军治伤,可真不知要走到何日。
既到关前,却不入关。只派了两个亲兵传话,照例说是“安天帝国铁铧大帝驾前亲随,御赐平北军首席监军领通达圣意通天侯鹞升”驾到,让老将军亲自出关迎接。老将军勃然大怒,自去各营巡视了。
鹞升在关前挨得五日,越发疼痛难忍,加上天气寒冷,只好灰溜溜入得关来。又挨了两日,老将军方才归来,看他脸肿得仍像猪头一般,不觉暗自好笑——原来这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货!遂给他治好了伤。
鹞升这才拿出大帝亲笔御书递于将军,言辞颇为自得。老将军展信一看,只见信中写到:
“军神吾友:
卅年手足,情深意摯;七年长别,梦及落泪。吾有何能,得弟为北天之柱; 心怀惭愧,常思竟无以为报。
天下既定已久,诸军百将,争相解甲归田,不复为朕分忧。唯弟心甚坚,殚精竭虑,必欲芟夷大难而后快,朕心甚慰!朕固知倭妖不灭,隐患不除之理。弟之作为,实为我华族万世太平着想,朕岂不知?
前书之中,多有提到朝中诸人颇有议和班师之意,此皆非我本心。弟书迟迟未到帝都,未知弟意若何?想是军务繁忙,未及回书所致。弟勿多虑,此番书到,当知朕平倭之心并无更改。弟宜奋发蹈厉,早平倭妖,朕当与弟同享太平。
本欲发兵往助,奈何诸将承平日久,不愿挂帅。天朝军兵,亦多归田,失于操练。只有新纳宜妃,贤良淑德,颇能为朕分忧,自荐内弟鹞升,愿率兵往助。朕固知此人成事不足,奈不忍夺其报国之志。弟可看朕薄面,照顾一二,勿使临阵。所带军兵,尚可使用,弟可编入别军。随军乌金长枪一千杆、乌金盾墙两百面,随弟调配,便宜为上。”
军神看罢,惊疑不定。
十一、明察秋毫
2015-10-16 22:44:19
鹞升以为信中必有言明自己身份并呵斥将军之意,看将军面色不佳,更加得意。嘻嘻笑道:“老将军莫怕,有本监军在,定然旗开得胜。待班师回朝之后,只要我在姐夫那里美言几句,你定然…”
话未说完,只听老将军冷哼一声,拍案而起,那张铁木案桌已轰然倒塌。帐前亲兵闻得声响,执刀而入。只吓得鹞升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多说半字。
老将军摆摆手道:“此间无事,你等退下。”
鹞升听得此言,如蒙大赦,慌的随众亲兵就要出去。
“你去哪里?你且回来,我有话问。”
“啊?你,你,你老人家有话,尽管问就是了,我,我,不,小的一定据实禀报。”
“我且问你,你来之时,路上可碰到什么人么?”
“小的在风刀峡口,碰到了影冲,影,影冲将军。”
“哦?风刀峡口?”
“是是,风刀峡口。”
“此去风刀峡口,只有一条路。正常行军,不过五日,若慢慢走,最多十日。你到之时,影冲已走了二十九日,我度影冲必不超过十日,如何你却走了十九日方到?”声色俱厉,威严难视。
“啊?这个,这个,是那头峡谷。”
“穿峡而过,也只不过一日路程,就算这段路你走了十八日,也是迟延甚多。你可知军中误期,该当何罪么?”
鹞升急忙跪下,叩头不止,又如烂泥一般: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还请军神爷爷饶命!小的道路不熟,小的,对,对,小的道路不熟,小的…”
“住口!行军之道,自有先锋探路,又兼一路之上,并无凶险,如何能够迷失道路?若非看在大帝面上,定斩不饶!”
鹞升听得死罪可免,心中稍安,只是筛糠不已。
“我且问你,这封信写于何时?”
“小的出来之时。哦,不,是,是…是复兴十六年十一月乙丑日。”一连说了无数个是,才只好把真话一五一十的说了。
“哼,如今已是十七年三月甲寅,竟然迁延四个多月!这短短一月的路程,你如何行得两百九十日才到?”
原来此地计时,一月竟有六十日之多,正好一个甲子。
“我再问你,信中所言一千杆乌金枪、两百面乌金盾,现在何处?你所部军兵,到底几人?”
“来时军兵,有一千人,每人一杆长枪,五人一面盾牌,现在约莫还有四百、四百来人。”
“四百多少?”
“小,小的,小的不知。”
“混账!那五六百人及兵器盾牌,现在何处?”
“全,全遗失了。大人,这不赖我啊!怪只怪那头妖兽,和那个贱人…”
“什么妖兽?又哪里来的贱人?”
“是小的刚入风刀峡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头妖兽,长的像豹子,头上却长着角,还有五条尾巴,见人就咬。小的急忙率军抵抗,没想到后来又来了一个女的跟一个小孩,也跟着杀人。小的奋力死战,这才得以逃出峡谷。”
“胡说!风刀峡内,人畜难留,怎么会有你说的这些东西?”
“是真的啊,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不信您老人家可以问我亲兵。那两个人,并不怕刀风,好像从他们出现,刀风就停止了。”
老将军微一沉吟: “哦?若你所言属实,莫非是御风一派?”
“对,对,他们说什么御风之道、御风门,还说有个老祖,竟然连大帝姐夫和军神您老人家也不放在眼里。”
“住口!我本以为你顽劣跋扈,处处惹是生非,定是影冲看不过眼,略施薄惩。没想到你竟然招惹他们!以他门中规矩,你如何能活着见我?”
“其实,其实听那女的说,是影将军替我求情。”
老将军又是一凛:“你不是说在谷口才遇到影冲么?”不待回答,又自语道,“影冲竟然救你,呵呵,影冲啊影冲,你倒心思缜密,只不过我还没到要攀附此等小人的地步吧。”
既已厘清来龙去脉,老将军便发落道:“汝之罪过,自有大帝惩处。不过从此以后,你在我军中,定要老老实实。倘有嚣张跋扈、惹是生非、动摇军心之处,定斩不饶!你的军兵,仍归于你,所带兵器盾牌,乃我军中所缺,大帝已有明旨拨付我用,稍后你可去军械营交割清楚。你既为监军,早晚操练及各营巡视,务必随我一同前往,不可懈怠。
连日天气回暖,再过得几日坚冰消融,即可攻城。届时你自领本部军兵,与我好生把守武阳关,不可使一人逃脱!”
鹞升唯有喏喏而已。
老将军发落已毕,自遣一千精锐兵士,去峡谷中寻找遗落的兵器不提。
五日之后,狂风忽起。初时只从各处关口灌入原中,后来铺天盖日,从四面山上呼啸而来,就连渡云峰上云雾,也已吹散不少,只留峰头一片白云,兀自流连不去。
这风却是越刮越暖,十日之后,已然坚冰消融,寒水复流,渐渐风息。
武阳关下青草复绿,城墙夹缝中钻出的野花,纷纷绽放,一夜之间,已是冬去春来,恍如隔世。
看来这最后一战,终究要拉开帷幕了。
十二、固若金汤
2015-10-17 22:21:08
铁铧帝国复兴十七年四月庚午,子时刚过,武阳关上突然鼓角齐鸣,原来军神武徵已传令六军起兵,各军具留后军坚守关隘,其余左军右军齐头并进,约定四月庚辰日子时与各部前军汇合。
影冲所部游击军由副将雷杨统领,同中军大帐一起进兵。水军大部亦弃船登岸,编为步军前出。
各路军兵,具要夜行晓驻,行时偃旗息鼓,驻时掘挖壕沟,藏于沟内,勿使倭妖察觉。原来金汤原上早已光秃秃的空无一物,别说人烟绝迹,就连土丘也无一个,端地是一望无际,平整如砥,茫茫然一片好战场。
十日之后,各部果然如约来至金汤城下,连夜埋锅造饭,饱食待命。
至天色微明,百万军兵看那城时,果然是: 城墙巍巍拔地参天,乌光闪闪气势雄浑,垛口相牵连绵不绝,炮眼森森望之胆寒;整座城墙,高一千六百丈,上接“天罗”,周围八百三十里,宛如地网。城墙下宽十里,上宽一百五十丈,外侧墙厚十五丈,坚若乌金,自百丈高处遍布枪眼炮口;内侧尽是洞廊窑屋,住满军民人等。至若城墙以里城内若何布局,华族之内自然无人知晓。
原来此城乃是妖王千卑黎掌控天下之后,重新修建的,为保坚不可摧,乃收缴开采天下坚金利器,犹以乌金为主,化为金汤,浇筑在城墙外面!故此名为金汤城。役使亿万各族民夫筑城长达百年之久,辅以外围武阳关一线环形群山,以为妖族万世不移之资。
不想两百年后,金汤城虽然保得倭妖不灭,却也成了数千万人的活棺材,被封在城内难以出去。
当日黎明,妖王井天熊连夜理政已毕,正要休息,忽听得门外一片喧哗,未及动问,已有数人夺门而入,慌慌张张滚落一地,纷纷禀到:“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南城发现大量华妖部队!”
“北城华妖大量增兵!”
“西城外华妖也是大增!”
“东城…”
井天熊愤而怒到:“都慌什么?十日之前,华妖不就屯兵城下了吗?”
“回禀大统制,不是的,原来华妖,数量不多,也只在四面驻扎,并无攻城之意。如今一夜之间,四面八方皆是华妖,层层叠叠,已经围的水泄不通!”
“什么?倾巢而出了吗?为何此时才报?”
“不知对方使了什么障眼之法,先前并未发现分毫。”
“哼,都是废物。”
暗自想道:这个武徵,终于忍不住要与我族决战了吗?那就来吧!
“尔等何须惊慌?各部军兵不是早有准备吗?我金汤城如此坚固,以前他攻不进来,如今一样攻不进来!速招各军统制及各位佐政官来见。”
“是。不过大统制,倘若华妖突然攻城…”一个传令小校问道。
“那又如何?统制不在,军士就不会打仗了么?况且武徵此人,工于算计,善用人心,定不会断然攻城,他是要等城内自乱,才会进攻。你等快去传令。”
盏茶功夫,井天熊房内挨挨挤挤,各军统制并各佐政官都已到达。原来数千万倭妖残余,都挤在金汤城弹丸之地,故此所有房屋,统一分配,上至大统制下至小百姓,概无例外,所住尽皆拥挤。
“各位已知城外形势,有何良策,速速直言。”
南城统制松木岩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经过一冬休养,方今将士用命,弹药充足,军械、机甲也已造了不少,即使华妖不来,我军也要有所行动。如今以逸待劳,退敌不难。”
北城统制井厉、东城统制雷芳、西城统制田边石根尽皆附议,颇有信心。唯有各军参赞计如云说道:“各位将军如此英勇,令人钦佩。想来暂时退却强敌不难,难的是如何彻底解开这七年之围。”
“计先生所言不错,不知此时有个良策?”
“众人皆知,华妖能够围困七年之久,全凭上方‘天罗’,使我空军再无用武之地,故此要解此围,必先破‘天罗’。”
“莫非先生已有妙计?”
“计策早就有了,不过我军既出不得城去——即使出去也不持久,到不得中枢所在,因此须等华妖来攻,才能施展,今日正好可用此计。”
“如此甚好!”井天熊大喜过望,“还请先生明言,众将才好布置。”
“呵呵,大统制莫急,要行此计,还需雷统制配合,待散会后,我再说于大王和雷统制。”
众人听此一说,皆知他有保密之意,也不再问。反正他一向故作神秘,只要计策行得通,也不以为怪。
井天熊又问:“城中百姓动向如何?”
安民佐政田一方禀道,“回大统制,大统制治理有方,民心甚安,各行各业同仇敌忾,奋力拼搏,如今各项物资充足。尤其粮食一项,更有突破,此前已禀报过了。金汤城从此以后,当不以粮食为忧了。”
“嗯,田一方啊田一方,你还真是名如其人,你果然是制粮能手!如果你叫田亿方就更好了。”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俱各心安。田一方嘻道:“多谢大统制赐名!不过犬子名为田万倾,由老子到儿子,田越来越少,颇为不利,还是保持原名,让田越来越多的好。”
这一调侃,气氛越加轻松,全然不以军情为愁了。
少顷,井天熊正色道:“武徵自七年前总攻失败之后,只以围困骚扰为主,如今准备七年,必然有些手段,这最后一战,必然惨烈。回去之后,还要一面加紧安民,勿使紧张,一面做好动员,提升军民士气。”
众人齐声领命,又商谈了不少军民大计及详细方法,至午方散。
十三、计将安出
2015-10-18 21:42:57
十三、计将安出
此时平北军内,各军统帅亦已齐集中军大帐,商讨攻城之法。
军神武徵稳坐帐中,长髯垂胸,凤目如炬,自负胸中韬略,难平灭族之意。各军参拜已毕,肃立两旁。
老将军开口言道:“倭妖族灭我族,毁我万年文明,已两百年;我族灭而复兴,起而抗倭已三十七年;我军夺关斩将,围困倭妖已愈七年。七年之前,攻城不克,我之罪也。然一帅之思未及三将,诸位皆久战良将,素怀文韬武略,如今思虑已久,可有攻城良策?”
一将答道:“这有何难?待明日我爬上城去,杀尽城上倭妖,再杀入城中,大开城门,各位再率兵涌入,杀尽倭妖。”声若洪钟,嗡嗡不绝。
此人正是四大亲卫之首、前军将军、如今的第二军统领黎破甲,此次率军攻打北门。只见他身高一丈四尺,腰围十合,雄赳赳如雾盖山峰,气昂昂似乌云压境。当真是神威凛凛,有万夫不当之勇。
老将军颔首抚须,但笑不语。
亲卫第三、水军统领、如今的第三军统领万声涛笑道:“大哥勇武,无人能敌,更兼赤金之肤橙金之体,倭妖枪炮俱不能伤。斩将夺关,自非大哥莫属。然城墙甚高,且又无留足之处,大哥自然可以插刀而上。可我百万将士,无有破甲之力,只有性命之忧,如何攀缘而上?若大哥独自登城,如何敌得过妖王井天熊?再者城下闸门重愈万斤,你一人如何打得开?”此人生得白面蓝眼,身高一丈,腰围三合,赤条条宛若竹竿,滑溜溜恰如灵蛟,跳跃洒脱,常与大哥逗趣为乐。率军攻打东北水门,此时水门河道早已被塞断于寒水关下,沟渠干涸,城门紧闭。
“那依三弟之言,该当如何?”
“小弟亦未有良策,只知大哥之计,难以施行。”
“你!哼,你又要存心气我!”
“大哥三哥且休争吵,既然城高难爬,依小弟之见,莫若重掘隧道…”此人正是四大亲卫之四、左军将军、如今的第四军统帅洪竞峰,主攻西门。此人身高一丈二尺,腰围六合,暗沉沉似山峰拔地,黑凛凛如群岳竞天,处事沉稳,乃是老军洪剑迟之子。洪剑迟自在武阳关上把守,并未来此。
黎破甲声如巨雷,断喝一声: “怎么,你还不死心?忘了七年前如何惨败、十万将士如何惨死了么?”
“大哥,此计七年前不可行,如今未必行不得。”洪竞峰并不生气。
“四弟,听闻金汤城中有地动之仪,善会监听地动,想来甚为可信,否则七年之前,我军行事甚密,如何就被识破?这才锤塌地洞,活埋我十万忠勇之士。”万声涛接口劝道。
“两位哥哥且听我说完。近年我于西山开采乌金之时,侥幸挖通倭妖旧日矿洞,见其内以横木为梁,立木为柱,支撑前行,如此以来,可保洞穴坚固,我便习得此法,暗记在心。倘若如此行事,倭妖纵然发觉,亦无可奈何。”
老将军闻听,甚觉可行,不禁问道:“倘若倭妖以大炮直轰,如何解得?”
“此事易也,可于隧洞左右,多挖兵洞,倭妖炮轰之时,我便多藏于洞中,逼其与我短兵相接,彼必不能胜!况且隧洞四通八达,彼轰一处,我转向他处,倭妖岂能轰尽地下之土?”
“倘若倭妖以水火毒烟等无形之物,又该何解?”
“也不难解,可多挖深井,以解水淹;多设帘障,隔绝毒烟;至若火烧,洞内之土掩埋隔绝即可。”
众人见他侃侃而谈,一切安排井井有条,显然已是深思熟虑。
老将军问道:“此计看来可行。诸将意下如何?”
众皆称善,不复质疑。
老将军遂问:“要行此计,还需作何准备?时日多久?”
“回禀将军,末将这几年来,在西山育树成林,又伐木为材,正为此计。又得众位哥哥帮忙,如今已得良木百余万根,绰绰有余。行军之时,亦秘密转运数万根至此,其他所需之物,亦已足备。要行此计,只需拨付军兵即可。况我部熟于挖洞,现已选十五万精锐组成“掘子军”,可同时开挖一百五十余条隧道。吾度城墙宽厚,约一里许,城基坚厚难挖之处,深约一百五十丈,因此若要越过城墙,挖到城内,一月之内当可做到。故转运梁柱之事,还须二哥所部帮忙。”
游击军代统帅、副将雷杨答道:“若将军并无其他安排,我部自当效力。若能破城,何分彼此。”
将军哈哈大笑:“先不要忙,需等各部攻城之后,你再密行此计。这几日间,你部加紧转运,仍需隐秘。雷将军可选五万健卒相助,余下军兵,我有他用。百万梁柱尽皆运来,除挖洞之用外,余者全部堆于军械营内,无需掩盖,要让城内倭妖知我打造云梯之意,以掩掘子军动向——除此计外,诸将还有何策?”
行军参赞冯盐道: “金汤城被围日久,城内与外界往来早已断绝,自去年秋天小战之后,止有小股倭妖潜出扎营,如今亦退回城内去了,未曾抓得活口。由冬至春,未见城内任何动静。实不知城内虚实,可等明日试探攻城,以察虚实,再定计策。”
黎破甲叫到:“对啊,说不定那城中倭妖,早已死的死亡的亡,剩不了几个。我们还商量什么,待我爬上城去,看个虚实。”
“鲁莽!”老将军连忙嗔道,凤目含威,唬得黎破甲急忙闭口不言。
十四、上方天罗
2015-10-19 01:04:39
十四、上方“天罗”
诸将议论纷纷,一时未有其他良策。
忽听右军将军、现第五军统帅矛飞说道:“禀老将军,末将有一疑惑未解,心中难安。”
“哦?有何疑难,但问不妨。”
“这上方‘天罗’,虽使倭妖空军尽废,亦使其无可遁逃,但‘天罗’不分敌我,若距离十丈之内未有立足之地,必为利刃寒芒所伤,因此我等亦难飞越城墙。将军何不暂闭中枢,俟我军飞越之后、敌军未起之时再开启呢?”
老将军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唉,我知你素来精于空战,早晚必再相问。囊者我不说破,实有难言之隐。如今决战再即,倘若将士存疑,必心志不坚;心志不坚,则攻城不利。也罢,今日就说与你等。”
“其实这上方‘天罗’,我也不知是何人所设,又何有关闭之法?”
“啊?”帐中诸将,尽皆惊讶万分。
老将军接着说道:“七年之前,我军已稳守武阳关一线,倭妖空军袭击已难奏效。我正筹谋攻破此城,因此全力训练五十万飞空军,矛飞定未忘却吧?”
“末将记忆犹新。当时老将军正是令末将操练飞空军。只是为何至今也未启用这些军士,正是末将不解之处。”
“只因训练精熟,将要总攻之时,忽一日,这上方‘天罗’凭空而起,不知何人所为,此人只留一封书信与我。信上劝我不要攻城,却又教我维持‘天罗’之法’,言此物可保倭妖永不再出,我华族只要谨守关隘即可。并一再叮嘱我好生维持此物,不可关闭,因一旦关闭之后,凭我之力不可再起‘天罗’。到时倭妖遁逃,为祸巨大。”
“原来如此。我等愚昧,一直以为这‘天罗’是将军布下的,只为困住倭妖不使逃遁。可如今总攻在即仍不关闭,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尔等难解我之心思,我又何尝解得了布下此物之人的心思。此人明确阻我攻城,自然心向倭妖;却又传我维持之法,困倭妖于此一城,又觉他心向我族。这七年来我日思夜想,难明其意。想那倭妖已窘迫至此,纵使关闭此物,亦觉族灭不难。可是那人能够布下如此逆天神物,必不轻言相欺,是以吾难以断然关闭,倘真有巨祸,悔之无及。吾偿试图破解此物操控之法,以期收放自如,亦毫无头绪。
都说影冲心思缜密,可是他也是时时参详,未有线索。就连铁铧大帝并朝中元老宿将,亦无人能解。故此朝中颇有力主言和之人,乃妄加推断高人之意也。”
“原来此中竟有如此曲折。是末将愚昧了。”矛飞赧然自惭。
“你等也不必自责,只因此事蹊跷,故此吾并未言明,恐令诸军疑惑且怕,倘若军心震恐,如何坚守到此时?”
“将军处置决断,我等不及。然我度高人之意,必不为华倭言和。倘若只为言和,只需一言干涉,何人胆敢不听?别的不说,单单用这‘天罗’,便无人能抗了。”万声涛见识甚快,接口言道。
“不错,你二哥与我,皆是这般看法。奈何朝中诸人,各怀鬼胎,借题发挥者不在少数。
然我等只要记得倭妖与华族,尚有不共戴天之仇,无论有无此物,我军定要族灭倭妖,为我华族死者报仇雪恨,为我华族万世永除后患!”
“是,末将必将竭心尽力,报仇雪恨!永除后患!”诸将众口一辞,慨然允诺。
正议论间,忽报倭妖有战书到,传令官急忙呈上,老将军展开一看,此书前半照旧有投降乞和之意,后半却话锋一转,言道若再不准投降,自当上下同仇敌忾,誓死奋战,并且粮弹充裕,再守十年也是无虞。但体谅老将军年迈体衰,荒野之上,无法久屯,因此愿发善心,明日当大开城门,速战速决。
老将军看罢勃然大怒,扯碎来书,愤而骂道:“杂毛妖王如此无礼!吾正虑你闭门不出,现下你自开门寻死,吾必成全!且看明日如何将你碎尸万段!”
诸将听得倭妖明日开门迎战,尽皆欢喜。唯行军参赞冯盐道:“倭妖弃守出城,乃自取灭亡之道,十分蹊跷,我度这其中必有阴谋。”
黎破甲吼道:“有何阴谋?既入不得城去,正好城外厮杀。管他阴谋阳谋,待我明日砍了那贼妖王的脑袋,再问问他有何阴谋。”
众皆大笑。
冯盐道:“黎将军勇猛无俦,倭妖自当胆寒。不过小可倒有一计,令倭妖阴谋不得施展。”说完眼望军神,意求嘉许。
老将军微笑颔首,准他述说。
只听冯盐说道:“倭妖遽然外出,绝非为求速战,所谋无非两端,一者乘乱出逃,二者诱我入城。若是出逃,我军自有后军严守关隘,再加大军合围,倭妖自然插翅难逃,必为所灭。”
洪竞峰问道: “若是诱我入城,城内必有重重埋伏,层层布置,但我军只严守一样——绝不入城,此计自然就破了,是么?”
“然也,亦非也。”
万声涛知他要卖关子,故意问道:“此话何意?”
冯盐轻捻髭须,道:“倭妖诱我入城,我自不可入去。却可诱使倭妖远离城门,再以伏兵断其退路,任他出来多少,保管有来无回。”
未等冯盐说完,黎破甲喜道:”如此甚好!尚免不了一阵厮杀!“
忽听老将军言道:”你喜欢厮杀,我便让你杀个够!众将听令!”
未知老将军如何布置,且听下回分解。
十五、初战告捷
2015-10-19 12:34:14
众将听得老将军要调兵遣将,皆肃立两旁,不敢喧哗。
只听黎破甲大喝一声:“末将在。未知老将军如何让我杀个痛快?“
将军知他粗豪,并不在意,分派到:”北门直通寒囿关,出关以后便是极北极寒之地,此地虽已在我军辖下,但人迹罕至,此前倭妖亦曾在此经营修建,不知有甚技俩。倘若倭妖突围,逃向此地最为可能,因此坚守北门重任,一向是你,为因其他诸将未有如你这般英勇无匹者。
你率本部军兵,明日寅时早饭,辰时布阵,你自领一万军兵为中军,接住北门来敌。务须且战且退,将倭妖引离城门十里之外,方可回兵再杀。“
”这,这……“
”你且休问,听我分派完毕。副将王宛赵升听令,你二人各率两万军兵,分别为左军、右军,候于北门外十里处,待你部黎将军将倭妖引至此处,方可左右冲出,断其退路。王宛掩杀倭妖后队,赵升抵住城内援军。“
王宛赵升齐声应道:“末将得令!”
“副将林栋听令。你为黎将军亲随,素有智计,黎将军颇愿听你,明日交战,务要时时提醒这个莽汉不得进城。”言罢目视破甲,“你可愿听林将军之劝?”
黎破甲说道:“将军有令,我自然愿听。倘若明日杀得兴起,有林将军提醒,方不误事。“
众将听他转性,皆微笑不语。
如此这般,分派已毕。万声涛自领一万军兵诱使水门之敌,柳园、马进为左右军;洪竞峰自领一万军兵诱使西门之敌,王翰、赵立为左右军;矛飞自领一万军兵诱使东门之敌,李晟、石岚为左右军。老将军自领本部军兵诱使南门之敌,厘万、全千为左右军。
又分派到:”各军所属飞空军,俱在二十里外屯扎,待到前方十里外开始围杀之时,再飞临参战,先断后路,再往来厮杀。余下军兵,勿要谨守大营,不可轻出,若敌人冲击到此,务必消灭,不可使一人漏网。矛飞部下飞空军甚多,拨出一万与黎破甲步军等员调换,相助第二军冲击。“
复又言道:“倭妖此战,旨在试探、用计,各门出战者,必不甚多。若每门出兵超过五万,左右军即可截断掩杀;若倭妖倾巢而出,各门出兵超过十万,则有弃城之意,各军只留一万守营即可,其余大军务必全力厮杀,尽可攻入城去,血洗城池。我自抵住妖王井天熊,使其不得他顾,如此则倭妖可灭。”
众将都道:“但愿倭妖如此,我等必族灭之。”
老将军最后言道:”各军回去,约退三十里,让出战阵之地。退军之时,务必井然有序,不可使倭妖趁机出城。扎营之后,务必保持警惕,防止倭妖夜袭。“
各将领命已毕,遂各回本军准备,只待来日厮杀。
次日辰时,天已大亮,各军早已布好阵势,正等的焦躁不安,犹以黎破甲为甚,叫骂不绝。忽听得城内一声炮响,各门万斤巨闸缓缓升起,俱有倭妖列队出战。
只见正南门内,倭妖王井天熊缓缓而出,骑一头斑斓大虎。看那门内通道,黑洞洞长达里许,宽阔可容十马并行。须臾之间,已出城门,来到军神武徵十丈外停住。
老将军两边军士,忍不住看那妖王长相,只见那人个头甚矮,只有五尺六寸,比一般倭妖尚且不足。头如爆豆,脸若熔渣,疙疙瘩瘩、坑坑洼洼,状极恐怖;右眼突出,似无眼眶,左眼下坠,与左脸挤在一起,整张面部,能看出人形者,十之三四。
众人尽皆震恐,不敢看其本人,转去看那只大虎,只见那虎体型甚巨,色彩斑斓,额头上三撮白毛,攒成个火焰之形。往后看时,却不是鞭尾,而是牛尾。猛然间叫得一声,声如狗吠,令人厌憎。有识得此物的老军,心下暗自凛然,原来此物叫彘,比寻常猛虎更残忍万分,最嗜食人肉。乃是井天熊初得元变之力时,为争夺妖王之位而被追杀,逃至一处神秘之地时收服的,取名白火云彘,亦叫火云彘。
倭妖王之后,又有千余军列队而出,皆为掌控元变之力者,最善冲杀肉搏,坐骑皆是北疆猛虎,此军名为”虎贲“。
虎贲之后,又有四辆乌金炮车相随而出,横陈一排。此车外裹乌金,下覆金履,内以机括驱动,轰轰然声若雷鸣,数名普通兵士藏身其中,并不畏惧高级元变以下军士相斫。且奔行甚速,碾压炮轰,杀伤敌人甚为得力。原本是大灭绝之前各族文明征战之时惯用之物,此时除了倭妖一族,无人能造。
炮车之后,又有一千白金战甲相随而出,此物状如人形,外覆白金,内有驱动,只需一名粗通武力的普通士兵藏身其内,便能操控,格挡杀伐,悉如常人,可敌初级元变以下军兵。倭妖之外,亦无人能造。
排兵已毕,倭妖王井天熊方才缓缓说道:”老将军久等。多日不见,老将军又衰老了许多。“
老将军怒道:”昨日写书相辱,今日又言我老,哼哼,还以为你惧怕吾手中宝刀不老,不敢出城呢。“
井天熊到:”既有约在先,何敢负约不来?老将军今岁过百,岂不称老?“
”废话少说,赢得我手中宝刀,再说不迟。此时徒呈口舌之利,出城做甚?“呼哨一声,飞云雕飞扑而下,急如闪电。
白火云彘轻轻一跃,躲开一击。飞云雕一击不中,盘旋而回,飞到老将军跟前,只见将军左手一按鞍辔,已跨在飞云雕上,舞动长刀,飞斫而下,直取倭妖王肩颈。
井天熊不敢怠慢,忙取腰上乌金双锤向上一迎,架住长刀。刀锤相并,压得火云彘虎躯一矮,吠然一声,后退三步。
飞云雕得势不让,巨翼一扑,卷起重重罡风,推得火云彘又退几步。
机会难得!老将军催动飞云雕,又是一刀斫下,势如破竹,眼看井天熊即将葬身刀下。
岂料倭妖王临危不乱,遽然间右锤脱手而出,势如雷霆,砸向飞云雕腹部。原来这倭妖王甚为狡诈,他知情势危急,若以锤砸人,必被武徵挡开,这一刀终要斫下。如砸飞云雕的腹部,两边相距已近,飞云雕固然无法躲闪,雕背上之人也无法相救。
两边将士不得号令,不敢出战,只在两旁呐喊助威。只见瞬息之间,两边主将各自已是凶险万分,尽皆惊呼不止。
猛听得呼哨一声,只见那飞云雕右翅一扬,左翅一翻,竟然旋转起来,霎时已成背下腹上之势,把老将军也翻在下方。恰好乌金锤到,老将军长刀一横,已将金锤架住,又随旋转之势奋力一拨,这才解了此难,翻到上面,复归本阵。
两边士兵看得呆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纷纷叫好不迭。就连倭妖王井天熊,也觉这下解得精彩万分,大喝一声”好“字。
老将军回到本阵,骑在飞云雕上并不言语,片刻之后,微一张口,却”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未知老将军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十六、诱敌深入
2015-10-20 14:34:06
两旁军士突见军神武徵口喷鲜血,受伤不轻,各自反应不同:倭妖士兵自然欢声雷动,山呼万岁;华族军兵尽皆震恐,不解何以军神征战三十余年未尝受伤,今日为何伤重至此。
只见老将军强压胸口,向井天熊稽首说道:“吾今受伤不轻,今日你为胜者,且各自退兵,择日再战。”说罢单手一挥,约束军兵缓缓便退。
井天熊正兀自惊讶,不知为何如此轻易便一击得手。听到老将军要退,大喝一声: “想战便战,想走便走,哪有这么容易!”举手一招,后方虎贲吼声震天,冲入敌阵。
只听老将军也吼一声:“诸军快退。”一边后退,一边敌住井天熊,且战且走,不使他冲入本阵。奈何虎贲已如潮水一般涌来,后方炮车、战甲亦冲击而来,炮车“轰轰轰轰”接连四炮,已在华族阵中炸开一片。
华族前军本来惊疑不定,未知是老将军诈败诱敌,还是真的受伤严重,此时看到对方冲来,老将军抵敌不住,方觉大事不妙,急挥令旗命后军撤退。后军初听前军欢呼,霎时间又成惊呼,又一霎时前军阵脚挫动,纷纷后退,也各自疑惑不解,突见令旗连挥,知前军已败,扭头就跑。
轰然一声,倭妖炮弹已炸在本军阵中,直接轰中者,支离破碎,附近掀翻者,口吐鲜血,弹片飞中者,皮开肉绽,一时间哀声遍野,哭号连天。余者惶急无助,抱头鼠窜。
金汤城上,见本军取胜,亦开炮相助,城上炮弹更加硕大,只乍得二里地外,哭爹喊娘,闪避不迭。
老将军见军士已慌,难以约束,亦呼哨一声,舍了井天熊,望空便逃。井天熊见火云彘追不得飞云雕,双腿一夹,冲入军兵之中,彘咬锤砸,一霎间死伤无数。虎贲、战甲早同敌军混作一团,难分彼此。乌金炮车及城上大炮,只轰敌军后队,以免误伤本军。
倏忽追至四五里外,城上大炮虽然可及,却已难杀伤敌军,便停了炮击。只看本军冲锋。
井天熊突然心念一转:“我之本意,是诱敌入城,这番追杀,却是越来越远,莫非他也有诱敌之计?”勒住坐骑,虎吼一声:“诸军且住!停止前进!”本方军兵正杀得兴起,七年之间,常常困在城内,那有如今天这般砍瓜切菜来得痛快。哪里约束得住,尤其手下虎贲,每到战时,常常私服毒菌,以激发战力,抵抗恐惧,虽有损身体,却屡禁不止,此时混战之中,人喊虎啸加上药物致幻,哪里听得到主将喊停?
武徵正骑在飞云雕上,时而冲下砍杀敌军,时而驱雕抓起即将遇难的士兵,放到别处,如此边杀边救,却也只是杯水车薪。眼见死伤惨重,一时情急,惨呼一声,竟从空中直坠下来。
只听一声雕唳,飞云雕急忙俯冲而下,在将军坠落地面之前将他抓住,飞向武阳关去了。
井天熊正自犹豫不定,猛然见此情形,把心一横:“我与武徵大小数百战,未尝胜他一丝一毫,他对士兵爱惜有加,看今日情形,不像使诈。况且我近日多觉精力充沛,神功有进,莫非已可胜得了他?他虽英勇,奈何已老,我以少壮胜他衰老,也在情理之中。”遂掏出一支白金号枪,往空一射,只见一颗耀眼光球直升空中,伴随一声笛鸣。
金汤城中看见信号,慌忙升起南门,只见十两乌金炮车鱼贯而出,后面乌金战甲、赤金战甲、白金战甲源源不绝,出城追来。
又追得片刻,已到十里开外。猛听得前方号角齐鸣,鼓声震地,一声雕唳,只见老将军稳坐飞云雕上,去而复返,由左 至右,一飞而过,口中大喊:“诸军且住,吾已无恙,敌人后路已断,可回军再战!”
华族将士正逃得惶急,猛见老将军回归本阵,又听得此言,心下大安,只觉无边勇气又回本体,纷纷回身迎敌。由逃到战,只在一言之间,可见军神治军有方。
井天熊暗叫不好,大声喝道:“速速退兵!”却哪里退得回去,早被厘万截住退路,全千截住援军,数万军兵围住几千倭妖,枪刺刀砍,杀死无数。几辆乌金炮车,亦被合力推翻,车中倭妖见逃跑无望,自裁了断。白金战甲,如何抵挡乌金长矛?数合之间,已被接连刺穿。
战至午时,只剩妖王井天熊并数百虎贲,仗着行动灵活,且战且走,渐渐退至城外二里。城上大炮齐鸣,轰得诸军再难近前,方才逃入城中,放下城门,不复出战。
武徵见仍捉不住倭妖王,甚觉无奈。亦回军安抚士兵,救治伤者,统计军功。将数辆乌金炮车及白金战甲移至军械营研究,余者化为金水,重铸为兵器盾牌,拨付各军使用。
其余各门,亦大杀一阵,有诱敌成功的,战功卓著,也有诱敌失败的,无功而返。
单说北门黎破甲,自寅时造饭,卯时布阵——却比老将军布置早了一个时辰,等到辰时已过,也未见倭妖出战,不由得焦躁不已,叫骂连天。到了巳时,方见北门洞开,倭妖井厉率领众将,迤逦而出。
未等倭妖布阵,黎破甲便上前骂道:“贼倭妖,让爷爷好等!”
井厉也不气恼,笑眯眯说道:“尔族数千年来,皆称我族为妖,如今元变之后,我族与前并无两样。回看你族,个个已面目全非,谁妖谁人,不言自明!”
原来历经元变之后,自然脱去本来面目,撕破人皮,重塑金身,方才得到如各等金属般坚硬的皮肤,甚至骨骼。元变之时,能力愈强,痛苦愈甚,因撑不住剧痛发狂或者死亡之人,数不胜数。但华族一来根基强大,二来为混沌灭元弹轰击,幸存者被迫元变,故此整个种族皆是如此,不觉怪异。
黎破甲闻听此言,哇哇大叫:“我族如此,皆是拜你等所赐。血海深仇,今日就报!“说罢挥斧就砍。
井厉慌忙来遮,万料不到他如此莽撞,只觉虎口巨震,拿不住长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肩上早挨了一斧,又是“当”的一声,似金铁交鸣。若非长刀遮挡了一下卸去不少力道,凭他初级元变白金之肤,怎挡得住这雷霆万钧的一斧?
十七、城门之战
井厉先机已失,不由得方寸大乱。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就逃。黎破甲气势如虹,哪里肯放他走,一个虎跃,正落在井厉身后,手起斧落,正斫在井厉右肩之上,复又催发元力,将他连皮带骨,自右肩向左肋,齐齐砍为两段!
可怜井厉做这北城统制未足数月,今日首次出城上阵,连逃也未曾逃得,便一命呜呼了。黎破甲哪里顾得这些,连井厉的尸首也没有多看一眼,便冲入大军之中,巨斧一挥,恰如虎入羊群,又砍倒数名敌军副将。
倭妖余部失了头领,哪里有人敢来阻挡他这通乱杀乱砍,个个吓得回头奔命,就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湖面,恐惧的涟漪瞬间就传到北门门口。倭妖为涌进城去,先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又把挡住城门的数量乌金战车掀翻在城门两侧,一股脑儿冲入城中去了。监阵官井丼正在催督后军出城,猛见军中一阵大乱,众军皆往后退,连忙拔剑在手,大喝一声:“后退者,斩!”众军稍一停顿,忽听一人在乱军中喊道:“你哥哥井厉已经阵亡,敌将势不可挡,已杀进城门里了。他不放我们逃命,索性连他也杀了,左右是个死!”
众军闻得此言,一声鼓噪,奋力杀了几个副将,冲入城里去了。
井丼杀了几个鼓噪的小兵,见遏制不住,只好闪在一旁任由逃命。一边急忙传令放下城门巨闸,一边调来巨炮对准城门洞中,只待见到敌人便要开炮。
却说林栋见主将黎破甲一路砍瓜切菜般杀入城去,慌忙在后面大喊:“将军切不可进城,老将军有令:当心敌人诡计!”黎破甲杀的性起,加之距离已远,便假装未曾听见,驱赶人潮,杀入城中去了。林栋见劝说无用,一边奋力向前接应,一边派出亲兵去调赵升王宛:不必等着埋伏,速速前来接战,并把各营调拨好的巨木抬来,防止城门落下困死本军。
黎破甲冲入城门,只见一条长廊,里面火耀灯明,人喊兽嘶,乱作一团。他也不及细看,只顾向前砍去,华族军兵亦跟着向前厮杀。也不知杀了多久,敌军渐稀。
猛听得城外万炮齐鸣,原来是赵升王宛援军到了。城上倭妖这才接到命令,一股脑儿轰将下来,饶是华族士兵铁肤铮铮,仍不免死伤大半。然个个奋勇向前,毫无惧色。不一刻已冲入城门,慌忙将所携巨木竖起,撑在闸门下面,防止落闸。如此一路冲来,一路竖起巨木,片刻之间,已和前军接上。
黎破甲估算距离,入城约有八九里路,前面已无一个倭妖,只领众军大步向前,渐渐看到前面一片大亮,似乎已到长廊尽头,各人想到围城七年以来,首次攻入城中,眼见大仇得报,胜利在望,不由欣喜若狂,加速向前冲去。
忽见城门洞外火光一闪,黎破甲忙将巨斧横于胸前挡住要害,这才听得一声炮响,一颗硕大弹丸正轰在巨斧之上,轰然一声炸响,左右亲兵惨呼一声,伤亡数人。
黎破甲被这一炮轰得倒退半里开外,后背撞上城墙拐角,这才停住。原来这城门长廊并不是直通通一条路,而是七转八弯,分成数段,每段各有闸门,就是为了防止敌人一拥而入。此时被华族军兵首尾相连,一路杀入,攻势如虹,才不好放下闸门,以免压死自己兵士。
接连又是几声炮响,好在前军尽是元变中期精锐,死伤并不惨重。黎破甲狂性大发,大喝一声:“此时不冲,更待何时?”奋勇争先,冒烟突火,向前冲去。盏茶之间,已看到城门洞外,并排列着十门巨炮,正在轰鸣。黎破甲怒不可遏,奋力一甩手中巨斧,那斧“呜”的一声长鸣,划了一个弧线,砍翻右边五名操炮手,复又自左边五名操炮手背后回转,也顺带砍做两段。
井丼看这一手飞斧砍翻十人,吓得呆了,再无迎战之心。眼见敌将神威凛凛,将要冲入城中,急忙喊道:“快下城门!快下城门!”
只听“吱嘎嘎”数声连响,城门洞口那块巨闸就往下落。此时黎破甲正好跃在闸门之下,立足为稳,想要前冲已是不能,眼见闸门下落之势雷霆万钧,想要奋起神勇顶住也万万不可。情急之下,一眼瞥见敌方阵中一人身披将袍正在指挥,便借前跃余势未衰,又是一斧甩出,身体借助反力往后一滑,堪堪滑出闸门范围,只听轰然一声,巨闸已经落下,荡起无数尘埃。
华族士兵眼见将军跃在闸门之下,随机尘土飞扬,看不见情势,以为将军必然难以幸免。尽皆痛哭失声,纷纷向前,欲要翘起这万斤巨闸,抢回将军尸体。
“哈哈”,忽听烟尘之中传来几声干笑,“好险、好险,咳咳,差点将老子压成肉饼!”
众军这才转悲为喜,慌忙于尘埃之中扶起将军,退出尘埃之外。只见黎破甲平素漆黑的面色也呈惨白,他闭目调息一会,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脸色这才转为红润。
复又叫道:“可惜,可惜,只差一步,便可大功告成!”
众军皆道:“但喜将军无事便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军今天伤了元气,不可再战,还是回去养好伤势,再图他日报仇。可惜将军失了巨斧,只怕难以寻回了。”
林栋此时早同黎破甲汇合,也谏言道:“巨斧虽失,可令军械营再造。既然倭妖闸门已落,我等无法向前,这里又非久留之地。我虽已命赵升王宛二将用巨木顶住各处闸门,只是看这闸门下落之势,那些巨木未必顶得住。倘若被外面闸门落下,将我等封死在里面,皆死无葬身之地了。还是请将军下令,暂且退军吧。”
黎破甲道:“既然情势如此,只好速速退军,待来日养好伤势,再同倭妖厮杀不迟。我那斧子虽然失了,但我于闸门落下之前,借着门缝看到已将敌将斩为两段,可以无憾了。”遂命各军急退。
众皆愕然。
十八、重重险阻
却说倭妖王井天熊退回城中,逃得一命。慌忙查探各门战况,得知其余各门战事已了,皆未能将敌人诱入城中,不由懊恼。唯有北门未见回报,急忙亲自来看。
只见白火云彘驮着一人,在数千楼宇组成的森林中灵活穿行,后随数十员虎贲军,让人一看就知是大统制出行。这个队伍时而沿着大道狼奔虎突,时而沿楼宇外侧兔行雀跃,尽速赶向北门。一路上并无百姓,显然都已调到周围城上,协助守城去了。
约行半个时辰,已达北门。只见城门处一片混乱:数万人挤作一团,有四处乱闯的,有带兵弹压的,有躲在角落哭天抢地的……不由的怒吼一声:“何事惊慌?”这一声如霹雳惊天,吓得数万人尽皆呆立不动,就如失了魂魄一般。
有几个见机快的,看到大统制驾临,连忙跪到架前哭诉道:“敌将凶猛异常,众人皆不能抵挡。唯有我家井丼将军坚守城门,炮轰敌军,又下令落下闸门,将贼将压成肉饼。可是那贼将临死甩出一把巨斧,把我家将军砍成两段了……”
井天熊闻听此言,不由得血往上涌,暗叫一声:“我的侄儿啊!”强自稳定心神,又喝问道:“井厉何在?”
众兵回道:“听败兵们讲,已然殉国了。”
“哎呦!竟然痛失我两个侄儿!”井天熊再也难掩悲愤之情,哇哇叫道:“敌将是谁?此仇不报,难为人也!我定要手刃此贼!”
副将回道:“闻听本门敌将乃是黎破甲,此人是华妖武徵手下四大亲卫之首。”
“可恨!可恨!若是黎破甲,恐怕未必会被闸门压住。好,今日我要手刃此人,为我侄儿和万千死难的将士报仇!传令下去,快开城门,我亲自进去厮杀,万不可令他们逃脱!传令计如云,我只杀敌将黎破甲,让他仍然依计行事。”
一名亲兵登上城墙传令去了,其余各军各回本军待命,不敢再乱。井天熊只带数十虎贲亲兵,突入城门洞中,去杀黎破甲。
黎破甲既令本军速退,刚刚退出一里有余,猛听得头上吱嘎作响,压得巨木深陷数尺,不由得面色一变,疾呼道:“不好,倭妖要落闸了,各军速退!”忽然城门洞两侧伸出无数长枪攒刺,众亲兵猝不及防,立刻死伤数人。
黎破甲急忙捡起两柄小斧,运起神力,斩断数根长枪,立刻传令让众人小心。忽听得几个拐角处轰然一响,显然已有巨闸压断巨木,落了下来。又听无数惨呼之声不绝于耳,无数军士惨遭毒手。
此刻黎破甲心急如焚,一边高叫“快退,快退”,一边大骂倭妖“阴险卑鄙,有种出来接战!”
林栋谏道:“将军不可自乱阵脚。此时应该让大家小心谨慎,缓缓退却。”
话音未落,忽听前方一阵吱嘎乱响,方才落下的几道闸门又重新升起。数重门外,传来一人声咒骂:“黎破甲休走,我要你死!黎破甲,我今日定将你碎尸万段!”
黎破甲经林栋一说,定下心神。闻听有人追来,不由大笑:“既然后退无路,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追来。老子今日杀的性起,也让他做我斧下之鬼!林栋,你带领他们稳扎稳打,一定要把他们带出去。”
“将军今日已然受伤,不宜再战,还请以大局为重,带领众人退出城去,我愿代将军阻挡追兵。”林栋愤然说道,其余亲兵也纷纷如此表态,不退反进,挡在黎破甲身前。
“放肆!连我最后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我等愿誓死护卫将军撤退!”
正在争执不下,只见两面城门洞墙上又开出数十小门,每个小门各涌出数十名倭妖精锐。一时之间,各处厮杀惨呼之声又起。
黎破甲尚未来得及传令接战,猛听脑后一阵劲风响起,急忙回身一挡,只见一柄巨锤砸在两柄小斧上,噹的一响,两个斧柄便一起折断,那锤劲力未减,直推着黎破甲飞身而起,连带着身后十几名亲兵,直撞到洞壁之上,这才止住。黎破甲全身麻木,作声不得,只在心里暗叫:好厉害、好厉害,不知何人如此厉害!果然我今日要死在此处不成?
待那锤嗖的一声,原路飞回之后,只听“当啷当啷”两声响,那夹在锤头和胸口之间的两柄斧头,这才掉落在地,都已变成两块废铁饼,连个斧头形状也不像了。
黎破甲这才看清刚才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些亲兵,先被巨锤砸中的五六名已然横尸当地,林栋等其余几名被劲风扫中的也瘫坐在地,挣扎着爬不起来。回看身后被挤压的亲兵,或死或伤,个个七窍流血,惨不忍睹。这才缓缓抬起两手,在双耳两旁摸了一摸,放眼前一看,皆有鲜血。又换了手指,查探眼鼻口角,发现自己也已七窍流血,要不是这么多亲兵铺垫,恐怕也早被砸死了。再环顾四周,敌我双方数百人原本正捉对厮杀,此刻也吓的都呆了。不由得惨然一笑,这才吐出声来:“如此威力,难道是妖王井天熊到了?”
“嘿嘿,你倒识货,正是本王!”只见前面拐角处,十数条黑影连连闪出,井天熊带领他的十几名虎贲亲卫,已出现在眼前。只见他单手轻挥,约束众人缓缓向前,数声虎吼之下,更显出无可阻挡的威猛气势。黑影越来越多,直到数十名虎贲全都转过弯来,井天熊也已压到黎破甲面前。此时黎破甲依然半躺在地上,未能站起。
那白火云彘甚为嚣张,竟然伸头到黎破甲面前,黎破甲亦圆睁虎目,同它对视。忽然那彘怪叫一声,伸出如铁箅一般的舌头,舔向黎破甲面孔。
黎破甲只觉一股腥臭扑面而来,几欲作呕,饶是他皮糙肉厚,也觉得满脸疼痛异常,若是普通血肉之躯被它一舔,恐怕连皮带肉都要被它舔入口中。井天熊端坐火云彘上,并不阻止他的坐骑玩弄这个被他恨入骨髓的敌人。
火云彘见未能舔动皮肉,甚觉意外,但血腥入口,狂性更炽,猛张巨口,两排剑齿就往黎破甲脸上咬去。
就是现在!
一直未动的黎破甲突然动了!只见他右手一扬,手中突然多了一柄寒芒四射的乌金短匕,电光石火般刺向火云彘腹部。
“鼠辈安敢!”
井天熊大吼一声,一提火云彘背上彘毛,那彘向后一跃,堪堪避开这一刺。只是腹部背上各少了一撮彘毛——腹部是被匕首割掉的,背上是被井天熊薅掉的!
十九、逃出重围
黎破甲一击得势,虎吼一声:“诸军快战!杀出一条血路,逃命去吧,我来挡住妖王!”
接连几下攒刺,刺刺不离火云彘的头腹要害。
众人听得吼声,都回过神来,一边奋勇杀敌,一边夺路后退。
林栋等人知道将军有心同妖王决一死战,也不存后退之心了,纷纷跃起,截住虎贲精锐厮杀,只想尽量多拖一刻,好让其他军兵退出。
井天熊万料不到黎破甲如此威猛,约束火云彘跃得几跃,将攻击尽数躲开。突然挥锤砸下,直取黎破甲首级。
黎破甲哪敢硬挨,着地一滚,闪将开去。他本来身躯巨大,比井天熊骑在火云彘上还要高出不少,但自度难以击中井天熊,于是一直矮着身躯,只刺火云彘。果然逼得井天熊连连后退。此刻向后一滚,攻势已竭,便立起身来,准备迎接妖王攻势。
那妖王却不进攻,只厉声喝道:“想不到你倒有些本事。我且问你,井厉井丼可都是被你所杀?”
“爷爷杀敌无数,那里认得什么井厉井丼?”
井天熊勃然大怒,“井厉是北城统制,今天出城一战的便是他。井丼是监阵官,在城门里督战的就是他。这两人都是我的侄子,若是你杀的,我便要把你碎尸万段,为他们报仇!”
黎破甲乐得喘口气,哈哈笑道:“门外的将军,被我一斧砍了,想必是井厉。门内有个穿将袍的也被我飞斧砍了,不知道是不是井丼?你这老妖王,怎么这么多废话?我若不杀他们两个,你今天难道会放我走么?哈哈,可惜我斧子已失,不然连你这老匹夫一起砍了!”
井天熊一听井厉果然死了,再不答话,只管一锤接着一锤砸将下来。
黎破甲手中若有巨斧,说不定还敢挡上一档,此刻只有一把匕首,又身负重伤,只好挪动庞大身躯,连连闪避后退,竟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此时心中暗生后悔,悔不该当初没练好老将军所教的分空刺技法,否则凭着这把匕首,说不定也能来回投掷,扰敌进攻。
渐感身躯沉重,左臂早挨了几锤,臂骨碎裂,痛彻心扉,越发腾挪不动了。猛然间又见一锤兜头砸来,向后一避,后背早贴在洞壁之上,已然后退无路。情急之下猛将匕首投出,直取井天熊面门。
哪知井天熊只将锤子一摆,便将匕首磕掉,噗的一声插入地下。锤子余势未衰,仍然向黎破甲面门砸来。
林栋等人眼见主帅遇险,顾不得正与敌人交战,各挺兵刃,一起向妖王攻来。妖王急忙收回锤子,四圈一轮,便将众人武器尽数磕飞。又听惨呼连连,各位亲兵已被自己刚才捉对厮杀的敌人或砍或刺,顷刻之间,尽皆毙命。只林栋临死之前,大喝一声:“将军快退!”又奋身一扑,捉住火云彘后腿,再不松手。
白火云彘跳跃正欢,冷不防被林栋拖住了后腿,大惊之下,兽性大发,再也不受井天熊操控,只把四肢攒在一起,怪叫连连,奋力向四面蹬得几蹬,便把一条钢筋铁肤的好汉,撕得四分五裂。
黎破甲本已闭目就死,没想到变起仓促,急忙睁眼一看,恰好看到如此惨烈景象,不由得悲愤难平,一声“兄弟”还没喊出,一口鲜血早已喷了出来。
只见他飞身向前一扑,右臂一挺,就要捣向火云彘双目,全然不怕如此一来,头背都会挨上妖王的巨锤,显然也要情急拼命了。
不想井天熊锤子刚起,猛觉空气中一股异常波动,急忙提气一跃,这一下双腿夹着火云彘,竟也跃起半丈之高。只听一声虎吼,身后亲兵所骑猛虎,已有一头被利刃刺穿头颅,连同背上那名虎贲军,双双毙命当场。
只见一道寒芒在空中一闪,便又隐匿不见。井天熊急忙沉气下坠,压得火云彘也虎吼一声。只觉一股波动擦着头皮,堪堪飞过。
井天熊倒吸了一口凉气,已知敌将武徵杀到。且喜黎破甲冲势未绝,眼见便要落到火云彘身下,看来此人绝计难逃彘爪分尸之祸了。只要报得了侄子的血仇,其余人等便让武徵救走也不妨了。况且本来就是要放这些人逃出去的,不禁心下暗喜。
真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听一声雕唳,一股劲风直扑面门,飞云雕左翅正扑打在巨锤之上,撞得井天熊连人带彘后退丈余,恰好让出原来的位置。只见飞云雕双爪一抓,正好抓起黎破甲,借势一个盘旋,已飞回武徵背后。黎破甲早已是强弩之末,只是硬撑而已,此刻见到飞云雕,知道老将军一定也到了,心头一松,便晕了过去。
只见武徵威风凛凛,闪出身来,喝道:“井天熊,我已在此,休要逞凶!”也不屑紧盯着妖王,却回转身去,俯身查看黎破甲的伤势,旋即塞了一颗“十转还魂丹”到他口中,吩咐亲兵护他出城,交伤痛营医官诊治。
井天熊虽知不是老将军对手,却眼见血仇未报,愤恨难平,又见老将军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再也按捺不住,怪叫一声,飞身过来抡锤就砸。
老军神这才转身,斩妖刀顺势一挥,自下而上迎住锤子,只听“锵然”一声金铁交鸣,震得洞壁嗡嗡作响,数百军兵个个张口结舌,也顾不得交战,急忙用双手捂住耳朵。
井天熊右手锤子砸出,被长刀抵住,也不惊慌,左手捶却脱手而出,直取军神背后兀自倒地未醒的黎破甲。老将军忙将刀柄一抬,柄尾把那飞锤磕开,左手一压,长刀舍了正抵住的右手捶,直向井天熊面庞砍来。此时井天熊双锤在外,中门大开,若被一刀劈中,必然分成两半。
好个妖王,左手掏出乌金号枪,对着黎破甲就射,同时遽然拧身一翻,正翻回火云彘上,左手捶也已收回手中。那一枪火光四射,来势虽快,威力却不大,被飞云雕双翅一展,护了下来,只打落了一根羽毛。
倭妖王骑在火云彘上,也不再冲。猛嘬口发出一声唿哨,洞壁小门又突然打开,原先冲出的倭妖精锐倏然一闪,纷纷闪回门内,小门一关,恰似洞壁上从来不存在小门一样。有见机的快的,趁势将武器塞入门缝,想要撬开小门,皆被一一夹断。
老将军不由叫了一声“好”字。知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又见敌军全退,不知又要使出什么诡计,遂单手一摆,示意众军快退。
不想一路顺遂,井天熊只远远跟着,待华族众军退完,才依次推倒闸门下的立柱,放下闸门,各自罢兵。
二十、安天城外
老将军救出众人,命各军清点人数,查知总计伤亡四万有余,北门伤亡最重,三万军兵损失一半,连轻伤的也算上,只逃出一万五千不到。各门斩获亦不丰厚,除十余辆乌金炮车、二百多各色战甲之外,杀敌不过一万有余。北门斩杀虽难统计,依常理推算,也不过杀死一两千倭妖而已。
老将军虽然懊恼,但黎破甲已身负重伤,危在旦夕,也不便责罚,只把他送回武阳关医治静养。北门重任,暂由赵升为主、王宛为辅,围而不攻而已。
回头却说影冲带领武安北众人,一路晓行夜宿,沿途皆有驿馆安歇,自然无事。不一日已到安天城外十里堡。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刻,皎白的日头周围,散发出道道蓝色的光晕,头顶的天空,却呈现淡淡的粉红,一直覆盖到安天城上方,又被城市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的宫殿尖顶上镶嵌的巨大宝珠反射的阳光,重新染成漂亮的幽蓝。
幽蓝之下,各种亭台楼阁拔地而起,流岚暮霭缠绕其间,美不胜收。一声钟鸣悠然传来,更增一派安静祥和景象。
“想不到七年未见,安天城又繁华了许多!”影冲看着,不觉神往。
“哇,真的好漂亮!”武安北也不禁欢呼雀跃,“二子哥,那座楼上为何也有一个太阳?”只见他指着那座最高的宫殿,欣然问道。
“呵呵,那不是太阳,是颗宝珠,只是反射阳光而已。那座宫殿,便是无上皇宫,铁铧大帝便在那座宫殿里。”
“哦,那我们能去看看么?”
“当然,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面见铁铧大帝。”
“哇,那可太好了。我一定要去看看那颗宝珠长什么样。”武安北欢喜的手舞足蹈,众人皆眉开眼笑。想到两个月来车马劳顿,终于可以安顿下来了,纷纷说道:“将军,既然已到城外,何不连夜进城?十里之地,一蹴而就,等到了城里,大伙儿也好玩乐一番。”
影冲恰待说好,忽听一人笑道:“诸位想必是远道而来,不知这城中规矩。铁铧大帝有令,凡日落之时,便是宵禁开始,任何人不得外出,有敢犯者立斩不赦。哈哈,我看各位还是在这镇上暂住一宿,明早进城不迟。”
“什么?竟有此事!我七年前来安天城时,怎么没听说过这个规矩?”影冲奇道,转头去看说话那人,却是路旁一个酒楼的伙计,点头哈腰,正向他们赔笑。
“啊,这就是了。您是七年前来的,这规矩是三个月前颁的,开始的人也是不信,后来着实杀了不少人,才无人敢违抗了。您不知道,也不足怪。”
“原来如此。看来今天又要驿馆安歇了。”
“哈哈,各位都是贵人,驿馆那种粗陋的地方,怎能禁得起贵客安歇?不如今晚就在小店吧,虽然不及高门宅邸,也算温柔舒适,还有好酒好菜,小的再去隔壁叫几个美人来陪几位贵人……”那小二忙不迭的劝道,就差伸手去拉影冲等人了。
“哦,多谢美意。实不相瞒,我等皆是行伍出身,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
“我知道了,”周平突然插话道:“莫不是你为了让我等住店,才编出宵禁的谎言吓唬我们?”
“切,”那小二既知这几人无钱住店,也懒得啰嗦了,冷哼一声:“各位既然不信,就请自便。像我这等好心,世上哪里去找,却被当成烂驴肝肺。你们要走,谁能拦着?等到明日身首异处,莫要后悔。”一边抢白,一边回店忙活去了。
影冲等人暗自苦笑。武安北虽然不明就里,只觉得这人前倨后恭,远不如军营里的叔伯弟兄们好相处的多。
几人找到驿站,一问驿丞,果有安天城“宵禁”之事,只好叫来酒饭,就要吃完歇息。
忽然外面人喊马嘶,一阵大乱。“砰”的一声,一人闯了进来,身不甚高,但气势十足,一亮手中“火牌”,高声叫道:“快备酒饭!我有千里加急要送,若迟误了,定斩不饶!刘驿丞,还不拿排单来填?”
慌得刘驿丞顾不得陪影冲等人喝酒说话,连滚带爬去拿排单,上填:“复兴十七年四月丙辰酉时三刻驿官马行万押送千里加急经行。”一式两份,拿火漆在排单中间押了花印,撕了一份给马行万揣入公文袋内,又急忙吩咐备上好马。
那驿官马行万如风卷残云一般,将酒菜一扫而空,冲驿丞一拱手,道了声“谢”字,骑上快马,飞一般冲北去了。驿丞这才松了口气。
影冲心下疑惑,问驿丞道:“刘大人,您是九品正官,如何倒怕那个驿兵?”
驿丞道:“我这芝麻粒大的小官,如何敢惹兵部的驿兵,若一点伺候不到,他们回去一说,污蔑我等耽误了行程,那就人头难保了。所以我们管他们不叫驿兵,而叫驿官,他那个官可比我这个官管用的多了。谁让这里离安天城只有十里,只需管饭换马,若到数百里一千里外的驿站,不光换马,亦且换人,驿兵都归驿站管辖,那里的驿丞才是真的驿丞。”说罢黯然神伤,面有悲色。
影冲看了,甚觉可怜,说道:“莫若我炳明圣上,把这里驿站裁撤了,让您到他处任职,不在这里受气,如何?”
那驿丞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有此驿站,小人尚有一口饭吃,亦可养活一家老小。倘若裁撤了驿站,我又去哪里任职?再说我这点小官,到哪里不会受气?”
“是我失言了,还请勿怪。不知这兵部驿书,要发往哪里?”
“我看驿书封皮,是送往北陵都的。”
闻听此言,影冲心头一跳,心下暗想:北陵都虽属帝国,但一向是侯爷食邑,中央帝国一向少管,这次兵部突发千里加急过去,不知所为何事。有心去追来一看,又觉不妥,偷看公文乃是大罪,何况又是兵部加急,倘若处理不好,不是更增侯爷身上的嫌疑么?
心下计议未定,又问驿丞道:“安天城乃是帝都,在下犹记当年一片祥和,人人安居乐业,为何又要宵禁呢?”
刘驿丞环顾四周,见驿内各人都在忙碌,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你方才既称面圣,想必不是凡人,与你说了却也不妨。据小的妻弟言讲——他在城内禁军中也是一个小小的伍长——这安天城内,三个月前突然有鬼魅出没!”
二十一、初入城垣
“哦?鬼魅?”
“不错,只在夜间出没,凡有夜间出行者碰到,皆会全身僵直而死,并无外伤,又来去无踪,虽有禁军及各处兵丁全城缉拿,但至今一无所获,不是鬼魅又是什么?据说大帝无奈之下,才下令宵禁的。”
“那宵禁之后,可还有人遇害?”
“怎么没有?虽然没有百姓上街,可那夜间巡查的兵丁,这三个月来也不知没了多少!可怜我那妻弟,为了一口饭吃,也不知何时就交代了账。上头又下了死令:一不可将鬼魅之事泄露给百姓,二不许各衙兵丁赎役回家,这可是什么世道?”
“鬼魅之类,我却不信,定是有人捣鬼。只要拿到一个,答案自然揭晓!”
“哎呀,都说是鬼魅了,无影无踪,又能拿到什么?这时百姓不知,过些时日,谁又能隐瞒下去,到时候不知又多少人要逃离安天城呢。可怜我妻弟一家,不敢显露已知鬼魅之事,也不敢逃离,每日惶恐,可不知何时到头。”刘驿丞越说越悲,忍不住啜泣起来。
“那安天城外,可有鬼魅?”
“那倒没有。就是这十里堡,虽然距离不远,所幸还没波及。”
影冲等人虽不信鬼魅之说,但看他哭得伤心,不免心下惶恐。既然无可援助,多坐无益,七嘴八舌安慰刘驿丞一番,纷纷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日众人别了刘驿丞,就往安天城赶去。驿丞出来相送,说道:“各位入城,务必小心在意。如若得便,能救我妻弟一家出城,便救上一救,他叫马跃蓝,是禁军中一名伍长。”
影冲答应了,一路快马加鞭,望城疾驰而去。不觉已到城下,但见:
城高千刃展雄浑,龙困九地逞嵯峨;
斗栱飞檐接蓝宇,巨岩方砖踏辽阔。
两侧双目吞蜃口,一途三门通中轴;
不让金汤围妖城,更显中州是洪国。
城门上横嵌着一块巨岩,上面刻着三个古朴大字。武安北轻声念到:“定——倭——门,二子哥,这门叫做定倭门。”众人皆笑着说是,楚雄奇道:“想不到这个‘倭’字,你也认得。”
“那当然。义父说他一生所想,就是族灭倭妖,这‘倭妖’二字,是我最先认得的。咦?快看那人,在追一匹马!”
众人抬头望去,果见一匹白马四蹄如飞,自城门里向外奔来,一人在后面狂追,不断挥舞双手,示意路人躲避。眼见城门口排队入城的百姓,被盘查的兵丁挡住了视线,那几个士兵背对奔马,更未发觉,顷刻间便要撞上。
影冲急忙飞身而起,倏然不见,再出现时已勒住马头,堪堪停在兵丁背后。那些兵丁这才发觉,惊出一身冷汗。
追马那人赶上前来,气喘吁吁,望影冲跪地就拜,口中说道:“多谢英雄相救!若是冲撞了众人,小的吃罪不起;若是走丢了这匹宝马,小的性命更是难保!”
想不到失马之责,比冲撞了别人更加严重。影冲不由得皱起眉头,回看那马,果然神骏非常:身高一丈二尺,身长一丈八尺,全身雪白如霜,一根杂毛也没有,最奇特的是额头上有个骨突,更加雪白莹亮。
“果然是匹好马!不知竟是何人所有?”
“回禀英雄得知:这马名为‘骕骦’,我家主人是平西王的三公子战天熊。”
“哦,平西王?”
“正是。我家主人命我每日出城放马,此马只选自己喜欢的丰美水草,寻常马吃的草料它是不吃的。不想今日在前面路口碰到花楼倒塌,经动了它,要不是英雄相救,小的性命难保了。”
此时影冲心中所想,却是其他的事情:想不到当年跟随铁铧大帝东征西讨的四大军侯,除军神还在苦寒之地征战外,都已雄镇一方安享富贵了,如今又有人封了王爷,真是世事难料。
当下也不答话,冲守门兵丁亮了腰牌,领着武安北等人进城去了。
那下人也没觉得不妥,絮絮叨叨牵着马儿出城去了。想来平西王三公子的名头无人不晓,所以一匹世所罕有的宝马,也只着了一名低等下人出城放牧。
武安北初入皇城,忍不住四处张望,但见大道两旁店铺林立,有的早已开门待客,有的正在拆卸门板。又经过一座大酒楼,门前花楼果然倒了,占了半个街面,酒楼掌柜正指挥着伙计们拆卸重搭。一队巡城兵丁在一旁督办,个个无精打采,显然昨夜巡城未归。
又行二里许,眼前豁然一亮,一片广场铺展开来,一排排立着无数雕像,最高处赫然便是铁铧大帝坐像,左右立着四大军侯,威风凛凛,神态自若。广场左右各有数条道路,最边上两条平直宽阔,通向其他街坊;中间几条或围绕广场盘旋向上,或穿过广场,亦往上走,最中间是两道台阶环在大帝雕像左右,在高处汇成一条,一直通向极高极远处。
影冲说道:“这后面就是功勋山了,各路军侯、达官显贵们就住在山上,最高处便是铁铧大帝宫殿。我们且向上走,先去平南侯府拜见冷侯爷。”
原来安天城依山而建,山下住的都是平民百姓,山上住的非富即贵,各依等级,不敢造次。从这里看上去,无数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掩映在绿树红花之间,令人神往。最高处一座庞大的宫殿静静矗立,虎踞龙盘一般雄踞最高的山头,宫殿正中竖着一座高塔,塔顶的宝珠正熠熠发光,比在城外看时又壮丽了许多——不只因为已到山下,亦且因为山下街坊,其实是在混沌灭元弹轰击之后的巨坑中建造的,地势比城外十里堡要低上许多。
影冲领着众人,下马缓步而行,在山中左弯右转,不一时来到一座府邸,虽非雕梁画栋,亦觉气势非常,正门上四个古雅大字,正是“平南侯府”。府门前并立两排卫兵,皆穿乌金铠甲,执乌金长枪,高大威猛,令人望而生畏。
二十二、再释元变
领头的伍长见有人来,厉声喝道:“什么人?”
影冲拱手道:“我等是平北侯武侯爷麾下,我叫影冲,特来求见平南侯爷,烦请将军通禀一声。”把腰牌递了出去。
这伍长接过腰牌,见是乌金质地,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武”字,金字银边,字背后画着一头灰色巨雕,“武”字下面画着一个人影,动若脱兔,旁边一个小字,乃是“影”字。他素知本家侯爷同平北侯相交莫逆,不敢怠慢,拿着腰牌一溜烟的去了。
众人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方才进去的伍长领着一位年轻公子,匆匆回来,将腰牌还给影冲。引荐到:“影将军,这位是平南王世子。”众人看去,见那公子一袭白衣,平和中带着一股轩昂的气势。
影冲等人忙施礼道:“见过小侯爷。”又将武安北推向前道,“这是我家侯爷义子。小安,快见过小侯爷。”小安施了一礼:“见过小侯爷。”
世子忙道:“影将军客气了,叫我沐雨即可。小安兄弟也不必客气,咱们两家是世交,以后叫我哥哥就是。爹爹有事在身,特命我前来迎接贵客。”让在一旁,右手往门内一引,说了个“请”字。影冲等人也不客气,随他入府去了。
一路上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曲径回环,皆是碎石铺就;亭台楼阁,时隐时现。众人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座殿前,小侯爷道:“烦请众位兄弟在此歇息。影将军、小安兄弟,随我去爹爹书房叙话。”带着他俩,穿过客厅,往书房去了。
三人刚到书房,未及通报,只听一阵大笑,一位老者白须白发,迎了出来:“哈哈哈哈,影冲小友,七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影冲忙行礼道:“影冲何能,得侯爷降阶相迎,惭愧无地!影冲携我家侯爷义子武安北拜见侯爷!”
“快快请起!你我既是旧交,何必多礼。啊,这是我那侄儿?快让老夫看看!”平南侯忙俯下身,双手轻轻抓住小安双臂,晃了两晃,哈哈笑道:“好、好、好,双目炯炯,身体健朗,有你家侯爷的风范。有十岁了吧?”
武安北道:“小安见过伯父!义父常对我讲起当年同伯父一起征战的故事。伯父,侄儿七岁半了。”一边打量,一边觉着说不出的亲切。
“哦,是了,是我老糊涂了。武兄弟平北两年才告知我收了义子,按时间推算应该是不到八岁。咦?莫非你已经过元变了,否则个头何以超过别人许多?”
影冲道:“回禀侯爷,小安他并未元变。想必是军中艰苦,自他小时,侯爷便捉了几只虎豹奶他,才让他长的这般高大吧。”
小安双目一眨,抬头问道:“二子哥,什么是元变?”
平南侯奇道:“怎么,没跟他提过这事儿么?”
正要接着说下去,冷沐雨突然插话道:“瞧把爹爹高兴的,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哦,是了,是了,只顾高兴了。咱们快进去叙话。”抱起小安,进到书房里来。
落座看茶已毕,影冲说道:“元变之事,确实未曾向他提起。一者侯爷军务繁忙,二者侯爷想让他无忧无虑的长大,况且离元变年龄还远,所以一直未曾告诉过他。”
“原来如此。不过今日老夫失言,当他的面提起此事,想来是瞒不住他了。”
“侯爷不必自责,也是时候告诉他了。以后他要自己面对的事情更多,这事儿我华族人人都要经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小安,你可愿听?”
武安北道:“当然愿意。”
平南侯呷了口茶,轻抚白须,缓缓说道:“这元变虽是我华族人人都要经历的,也不过是这两百年来的事情。两百年前,世上本无元变之说,据残存古籍所载,万年以来,这天下都是我华族天下,其他数百蛮夷小族莫不臣服。至两百年前,远在北疆的倭妖一族,凭借地利,秘制许多淫巧之器,或可以坚金发火伤人,或可驱钢铁上天入海,夺人性命,易如反掌,倭妖谓之“科技”,简直贪天之功。
我华族国土广阔,竟然不察。倭妖凭此器物骤然发难,几乎将我族族灭!只剩中州五郡凭险据守。倭妖久攻不下,凶性毕露,乃造混沌灭元弹万颗。这物可夺天地之威,轰击之后,万物不存,齑粉难剩!宇宙之气紊乱,正气消弭邪气丛生,遂有一百五十年小涅槃之期。”
武安北听得目瞪口呆,不敢插话。听平南侯继续说道:
“彼时乌云蔽天,风暴横行,雨露不降,万物难生。存者穴居地下,食地衣苔藓为生,
仍不免为邪气所侵,须发脱落,全身溃烂而死者数不胜数;更有身长毒瘤者,日日哀嚎,惨痛至极……”
忽听冷沐雨轻咳一声,平南侯笑道:“哎呦,老糊涂了。这可不适合你听。”又呷了一口茶道:“那时的倭妖王名叫千卑黎,一看形势不妙,立刻躲回北疆老巢,役使亿万惨败民夫修筑金汤城池,以为永久之计。”
“啊,金汤城!这个我晓得。”武安北兴奋说道。
“嗯,想必你义父正在攻打此城吧——也是天不亡我,谁料我族幸存者中,竟然有人邪气入侵之后,发生元变的!这元变——你且听好了,”
武安北好不容易听到重点,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双手托腮。
“这元变,可使血肉之躯变的如坚金一般,莫说寻常刀剑难伤,即便倭妖枪炮,也能挨上一挨。”
“喔,是不是元变之后,我就能变的如二子哥、黎破甲哥哥们那样厉害了?”武安北掩不住兴奋,急忙问道。
“是。然虽则如此,却也十分凶险!元变之时,非但痛苦异常,亦且生死难料。还有一点,越早元变,痛苦越小,存活越多,能力却也越小;元变越晚,痛苦越大,存活越少,能力也就越大,不知天地造化神奇,为何如此设定。”
影冲伸手抚着小安肩膀,“正因如此,侯爷他才不愿将此事早早说与你听,不想让你担心。”
小安起身道:“义父多虑了,我却不怕。”说完拍拍胸脯,又问平南侯道,“伯父,那元变何时为早,何时为晚?”
“呵呵,果然不辱你父威名!照常推算,女子七岁为早,十五为晚;男子八岁为早,十六为晚。近年以来,似乎元变之时越来越近于十五、十六岁了,故此元变之人痛苦愈甚,能力愈甚,对我华族不知是福是祸啊。”
“看来还早。伯父,那后来呢?”
二十三、大殿之外
想不到小安并不关心生死,对故事的兴趣却更大些,平南侯不禁心中暗奇,接着说道:
“约莫五十年前,风暴渐息,雨露重施,万物复苏。我华族幸存者,重回地面,纷纷起兵抗倭,倭妖仗着奇器淫巧,负隅顽抗。各路军侯逐渐汇聚到铁铧大帝麾下,尽复华族大地,携兵锋之威,芟夷百族,重掌天下。你义父平北侯更是征战至今,誓灭倭妖,为我华族绝永世之患。此等决心,老夫亦颇为佩服,奈何我已俗务缠身,不能同他一起征战了。”
“原来如此。伯父,我族既胜,您这里有没有缴获的倭妖奇器?我倒要看看都是什么。”
平南侯抚须长笑道:“铁铧大帝已下令尽毁。那些物事威力有限,已不足伤我元变族人,然对未曾元变之人,仍可大肆杀伤。况且操控及建造之法,我族难以掌控,徒留无益,故此尽数捣毁,并且尽焚其书。就连金汤城里的残余倭妖,亦未见得还会建造,如今只学我族,探求元变之法了,所幸天不助之。唉,也不知北疆战事如何了,愿平北侯能早日凯旋班师。”
武安北听完,骚骚额头,只觉如此对待倭妖奇器,未免不妥,但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影冲说道:“侯爷,影冲此来,正是受我家侯爷所托,要劳烦侯爷。”
“哦,但说不妨,我与平南侯情同手足,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劳烦二字,万不敢当。”
“我家侯爷让我多谢侯爷,这些年来若非侯爷在朝堂之上为他极力辩解,恐怕他早被众人毁谤,不得不提前班师回朝,甚或遭到圣主猜忌,沦为阶下之囚了。”
平南侯叹了口气,道:“我与武徵相交甚契,深知他的为人,一生只以平倭为念,断然不会作非分之想。在圣主面前为他辩解,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算不得什么。只是最近……”平南侯说到此处,略有迟疑。
“侯爷但说无妨。”
“只是最近毁谤之声越来越多,大帝猜忌日甚,怕是我也独立难支了。不知你家侯爷有无良策,平倭还当速战速决为好。”
“影冲来时,我家侯爷就要起兵攻打金汤城,欲与倭妖决一死战,想必现在已在战事之中。侯爷特命我来面圣,若是在下能在大帝面前陈述一二,或许能略解大帝疑虑。”
“如此甚好。只是如今大帝不知何故,甚少临朝,难保你近日能够见他。”
“哦?倘若如此,还请侯爷多费心思,待有了时机,替影冲引荐。”
“这是自然。”
“还有一事颇为麻烦,更要请侯爷烦心。侯爷欲将小安交托与您照看,从此不回北疆,并命我广置宅田,以为平倭之后养老之计。”
“哦?如此甚好,看来你家侯爷已有平妖之策,甚好甚好。我与小安颇为投缘,今日一见,甚觉喜爱,若是小安留下,可与我那少子沐阳同入太学为太子伴读,两人年岁正好相当。小安,你可愿与我这老头子多亲近亲近?”
武安北施礼道:“小安愿意,小安多谢伯父照看。”
平南侯喜形于色,“甚好,甚好!沐雨,这几日你多陪陪影冲和小安兄弟,置办宅田的事,你也拿手,就全力办了吧。”
“是,孩儿记下了。”
“小安先在我府中安歇,若置办下平北侯府,也不必过去,着几个下人照看就好了,你只要偶尔去看看即可,待你义父班师回来,你再过去,好不好?”
小安道:“悉听伯父安排。”
影冲说道:“侯爷安排甚是妥当!多谢侯爷美意。打扰许久,想必侯爷累了,影冲想暂且告退,来日再听侯爷教诲。”
“呵呵,也好。沐雨,打扫几间客房,带你兄弟下去歇息。沐阳下学时,带他去见小安,两人多亲近亲近,待我禀明了圣上,再同去太学读书。影冲兄弟如有所需,你只管全力去办,不必禀我。”
冷沐雨答应了,正要带影冲小安离开,又听平南侯道:“哦,还有一事,影冲,我知你等年轻好动,故此多说一句,铁铧大帝新颁了一道宵禁令,凡日落之后,不许上街出行,你等切记。”
“是,侯爷。可是因为鬼魅之事?”
“哦?你已知晓了?不亏为你家侯爷臂膀,入城半日即知晓了此事。”
“侯爷谬赞了。是昨日在十里堡,无意中听来的。敢问侯爷,这鬼魅到底是何物?”
平南侯叹道:“说来惭愧,此事我也不知。事情未查明之前,你等还是谨慎为妙,不可辜负你家侯爷重托。”
“是。影冲告退了。”
“去吧。”平南侯起身相送,摆了摆手,似有所思。
闲话少叙。几日之间,冷沐雨带着影冲,看遍了功勋山上闲置的宅院,最后选了一处同平南侯府相当的,买了下来,又到中州各处,买下千亩良田,所到之处,皆说是平北侯作养老之用。
小安与冷沐阳一见如故,冷沐阳活泼灵动,见多识广,甚是羡慕小安在北疆长大的经历,二人互通有无,颇为相得。
复兴十七年五月辛未,铁铧大帝升殿议事。平南侯得了信息,命影冲携小安候于殿外,自去殿内议事去了。
影冲站立殿外,举目观瞧,忍不住赞叹:好一座大殿!比七年之前,又雄壮了许多。
但见钩心斗角,连绵不绝;左延右绕,盘踞山头;光耀闪烁,一带琉璃碧瓦;飞禽猛兽,盘踞画栋雕梁;廊腰缦回,似美人横卧;复道行空,如长虹卧波;檐牙高啄,英雄自惭身矮;歌台矗立,小人只叹楼高。
正头顶大殿中央,悬着一块描金匾额,上书四个大字:“代掌天地!”端的是气势雄浑,令人望而生畏。影冲端详良久,竟不能辨出是何物所制。只知道这块匾额来历非常,乃是铁铧大帝起兵之后,一位世外高人所赠。
武安北小孩心性,只记挂宫殿上方那颗宝珠,骑在影冲身上望了又望,才发现宝珠下面的高塔,并非长在宫殿上面,而是坐落在宫殿后面。
二人等了颇久,忽听一声呼唤自内传来:“影冲小安速来殿内,孤有话要问。”气韵悠长,不惊不躁却又字字清晰,恰如两人相对面谈。
二十四、变起仓促
影冲忙携小安入内,不想这殿里并无一人,二人迟疑良久,不知何往。
殿外禁军中一人喝道:“何故发愣?大帝早已不在此处议事。屏风后面有门,可去内殿。”
影冲忙拱手谢了,又走了三进院落,才到一座大殿前,比先前各殿更加雄壮,只因各殿前后相依,层层叠叠,才让人难以分清。
殿内文武分列两旁,铁铧大帝正中危坐。小安忍不住看去,但见他双眉飞扬,鹰视狼顾,身材魁伟,傲然于世。
影冲忙携小安跪下道:“平北侯武徵麾下影冲携侯爷义子武安北叩见铁铧大帝。”
却听大帝冷哼一声,遽然喝道:“左右,还不与我拿下!”只见左右两边厢房,瞬间涌出数十禁卫,不由分说,按住二人。
“小人无罪!”
“凭什么抓我们?”
平南侯大惊失色,连忙奏道:“大帝息怒,不知大帝所为何事,要将二人治罪?小安年方七岁……方才……”
话未说完,铁铧大帝道:“平南侯,我知你与武徵素来相睦,他已起兵谋反,难道你也要反么?”
“这!”平南侯一时语塞,手内笏板砰然落地。
平东侯汤挽尖声说道:“平南侯,我劝你还是避嫌的好。”
影冲大声道:“大帝,平北侯命我面圣,一来阐明平倭大计,二来向大帝求借精兵五万,以替换老弱残兵回乡安养,三命我广置宅田以为班师养老之用,前几日我已购下平北侯府并千亩良田。我家侯爷一心平倭,奋战七年,并无异心。如今眼看金汤得破,凯旋有望,侯爷他又何反之有啊?”
平南侯道:“影冲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大帝明察。”
“平南侯,休再多言!孤念你是老臣,对孤一片忠心,且受武徵蒙骗,暂不治你叛国之罪,再替逆贼辩解,绝计不饶。影冲,你家侯爷如此设计,孤已尽知。这瞒天过海之计,我岂不知?只怕你也受他蒙骗,不知就里吧。孤已得密报,武徵此刻已勾结倭妖,大起七军,挥师南下了。我已传下旨意,命北陵都郡守雷亮严密防守风刀峡口,我自调大军接应,半年之内,定要拿下老贼首级!”
满堂文武听得此言,无不镇恐:平北侯素有军神之称,他若谋反,天下未免又是一场大乱。
影冲言道:“大帝必是受小人蒙骗。小人来时,侯爷尚未起兵,倘若勾结倭妖,大起七军,少说也要准备月余,两地相隔甚远,如何能够此时传来侯爷谋反的消息?”
“哼,若是你替你家侯爷掩护,怎会说他何时起兵?”
“实在冤枉!倘若我家侯爷果真谋反,何必让小的带他的螟蛉义子前来?”
“义子而已,又非亲生骨肉。古往今来多少反王,连亲生骨肉也能舍得。”
“侯爷年事已高,只有小安一个义子承欢膝下,确实与己出无异啊!还请大帝明察。”
“哼,牙尖嘴利,孤若非证据确凿,怎肯冤枉从龙老臣。起兵之事,驿马虽传递不及,孤就没有其他手段可以得知了吗?汝休要多言,待平定武徵之后,查明你若参与叛乱,定斩不饶;若你果然受其蒙骗,再做发落。武安北既是武徵义子,其罪难逃,明日午时,刻期斩首,以慑叛军!”
影冲万料不到大好形势说变就变,眼见此事万难申辩清楚,只怕杀了小安,侯爷不反也要反了,况且侯爷视小安如同己出,自己视小安如同手足,岂能容他不明不白的死去。把心一横,双肩一耸,已将按住他的两个禁军弹开,倏然出手,将小安夺在手中,展步疾行,就要夺门而出。
众禁军大惊,纷纷喝道:
“要造反么!”
“快快拿下!”
“不可走了逆贼!”
平东侯汤挽见机颇快,左手一伸,刁住影冲衣袖,右手一掌,拍在影冲背上,饶是影冲中级元变之体,亦难承受,哇的一声,口喷一口鲜血,却趁势向前一滚,“嗤啦”一声扯断衣袖,倏忽不见。
不想腋下携着武安北,如何遁形?又被汤挽赶上,以笏作剑,往小安背上急刺,眼见小安性命不保。“噹”的一声,却被一物当下,只听汤挽怒道:“平南侯,你也要造反么?”
冷伯云道:“大帝要明日斩他以振军威,你现在把他杀了,岂不有违大帝旨意?宫中禁卫重重,难道还怕他们跑了不成?你们几个,还不去追?”
一时间宫中鼓角齐鸣,禁卫大起,纷纷嚷嚷,对着一个飞在半空的孩子围追堵截,颇显滑稽。
影冲却一点也觉不出好玩,只觉危在旦夕,不敢直闯正门,只捡人声少处逃去,但见乱箭投枪纷飞,直往小安身上招呼,皆被他一一拨落。接连飞越几重宫殿,奔逃之势戛然而止,原来前面竟已是悬崖峭壁,正待寻路,后方左右已被追兵三面合围。
一将喝道:“逆贼,你已无路可逃,还不现形束手就擒!”
影冲叹道:“不想我纵横战阵十余年,未尝一次遇险。今日却要死在此处,只是连累了小安。”又一转念,“不行,绝不可负了侯爷重托,无论如何,拼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正要夺路而行,猛听一声爆喝远远传来:“逆贼影冲,还不现身!”只吼得空气震荡,殿瓦纷飞,四周禁军丢枪弃棒,双手捂耳,瘫倒在地,扭曲不止。
影冲被铁铧大帝这一吼,心神激荡,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形一止,便现出身来。那将更不答话,挺枪便刺,隐隐有风雷之声。影冲大吃一惊,自讨全盛之时,也难抵这雷霆万钧的一刺,何况如今已然重伤。情急之下,着地一滚,堪堪避开。正要爬起再逃,不想那杆长枪倏然一挑,已将小安挑得飞起,不待小安落地,那将已将长枪收回再刺,直取小安锁骨,欲要将他插回生擒。
万般情急之下,只见影冲右手一扬,一道寒芒射向长枪,噹的一声,将长枪荡起寸许,不想这枪中间虽然向上弯起,枪尖却由下向外一弹,直把小安弹向万丈悬崖去了!
二十五、炼魂炉内
眼见小安坠落悬崖,各人俱是“啊”的一声惊叫——禁军们惊得是失了要犯,影冲惊得是害了小安,奋不顾身,着地向崖边滚去,眼见小安已坠得深了,再也难以搭救,不由得心中大恸,将身一挺,就要随之跃下。
不料“嗖”的一声,一枪自上而下破空而来,“噗”的一下,已刺穿影冲左肩锁骨,将他钉在了地上。
“哈哈哈,有我‘锁钥无双’索天星在,你想要死,可没那么容易。既然小的摔死了,你这个大的,无论如何要捉活的了。”
“原来,你就是‘锁钥无双’,”影冲素知铁铧大帝也有四大亲卫,这索天星便是其中之一,惯用长枪穿人锁骨,狠辣异常,不想今日竟落入他手,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心念略转,既然求死不能,又何必要死?事已至此,一定要想法逃离此地,将种种情形禀报侯爷,侯爷虽然不会联合倭妖起兵造反,亦要让他得知讯息,做好准备,免得被大帝遽然发难,措手不及。
计议已定,右手一翻,又是一柄寒芒四射的匕首握在手中,大吼一声“啊——”,匕首猛然向左肩锁骨砍去,锵然一声,已将锁骨砍断,听到匕首斫上长枪之声。随即右手向后一扬,如脑后生眼般将匕首射向索天星面门,同时左肩向后一挺,脱离长枪,身体向前一扑,直向崖下坠去。
这一下变化仓促,索天星闪开匕首,喊了一句“竖子安敢”,忙跃到崖边看时,已不见了影冲踪影。不由得愤恨交加,喝令禁军速速下山搜索,务要找回一大一小两具尸体。这才回了铁铧大帝,恳请治罪。铁铧说道:“不想武徵手下,还有如此人物,也不怪你。待找到尸体后,厚葬了吧。”
且不说铁铧大帝一面命禁军下山寻觅二人尸体,一面调兵遣将,赴武陵都以拒武徵。单说武安北为枪尖所挑,一时痛彻心扉,登时昏了过去,无知无识之间,又觉得小小身体自悬崖上直坠下去,却怎么也坠不到底。耳边风声渐渐化为一声叹息,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洋溢的感觉包裹了全身,这种感觉如此安详,就像妈妈温柔的怀抱——虽然记忆中从未有过妈妈的影子,但是小安此时真切的觉出,那一定是在妈妈怀抱中的感觉。
啊,妈妈,您那温柔的臂弯,
是我永远幸福的港湾。
不必向我解释,您为何会离开,
只请您再也不要放开您温暖的双手,
您的疼爱就像
那林间轻柔的微风,
那山涧潺潺的流水,
那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
那一刻不停的每一口呼吸。
啊,妈妈,
为何您总是在叹息,
妈妈,请您再也不要离开我!
妈妈——
小安在心内轻轻的呼唤着,突觉一阵剧痛,一颗神魂脱离了身体,悠悠荡荡,飘到一处黑暗所在。良久,突然幽光一闪,所有景象尽收眼底:
好大一个世界!
但见奇峰突兀、怪石嶙峋,石钟石乳倒挂而下,石峰石笋挺立而起,犬牙交错,参差不齐;无数熔岩池错落有致,分列其中,池间无数通道石桥彼此相连;点点幽光漫天浮动,闪闪烁烁,比天上繁星更为细密;又有无数石台如倒立峰头,上下左右漂浮移动,细细一看,石台之上影影绰绰,似有人形。那些人形物事若有若无,将那漫天幽光聚拢在熔岩池上,忽见一道熔岩自池中喷出,吞噬无数幽光,复又落回池中,恰如池中养有火龙一般。那些未被吞噬的幽光,仿佛有灵,尽力游动,似要躲开火龙吞噬,却又被人影聚拢,或早或晚,难逃火海。
武安北这才发觉,自己也是那些幽光中的一员,头身手脚,一点也无!唯剩一点灵识,这才觉出怕来,虽然下方无数火光闪耀,也只觉得瑟瑟发抖,不由得奋力向上方逃去,哪知上方岩穹压顶,无穷威压沉降下来,只把小安这点幽光锁在空中,无法飘荡。
“咦?”一个人形突然出现在小安面前,尖头环眼,甚为丑陋,“这点魂魄如此质地,前途无量,怎么尚未成型就要熔炼了?”双手一合,将小安拢在手心,驱动平台,直向远处飞去。穿过无数岩池,也不知飞了几千几万里远,来到一处巨大石台前,台上却有石桌石椅,桌上摆着亮闪闪许多物事,就如人间酒菜瓜果一般,只是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椅上端坐一人,亦无实体,只是虚影,高达万丈。
那小人匆忙跪下,双手摊开,举过头顶,将小安魂魄托出,巨影也是“咦”了一声,大手一招,小安便飘飘荡荡,落在巨影掌中。
小安睁眼观瞧,只觉这巨影虽然近在咫尺,却又远隔万里,眉眼耳目皆瞧的一清二楚,甚是慈祥。又觉身不由主,滴溜溜打了几个转。
只听巨影言道:“这魂魄质地无暇,可不知千万纪元能否生成一颗,其来龙去脉,竟然连我也无法窥破其中窍要,若在这炼魂炉中化了,实在可惜之至!也罢,天地造化神奇,虽万古难窥全奥,既然生了这颗魂魄,将来必有微妙之处。我再送他一套锻体之法,待他灵识觉醒之后,可助他挡过三灾九难。”左手往空一指,将一道绝妙图文裹在魂魄之上,右手轻轻一放,小安便顺着指尖滑落到下面那个虚影掌中。
“你很不错,使此魂魄免于炼化。待送回魂魄之后,你可去掌道宫听差,我许你金身实体,习道修心。”这虚影闻听此言,喜不自胜,忙叩拜了,急回原处,口中念念有词,把小安往空一举,只见岩穹之上开了一洞,一道黑光,将小安吸入洞口……
二十六、幸遇小主
“醒了,他醒了,爷爷,我见他刚才动了一下!”一个小女孩惊奇的声音响起。
“啧啧,这样都能不死,可不知这小孩将来有何造化。”却是一个老者的声音。
小安听到声音,只觉方才做了一梦,梦中所见所闻甚是奇特,但是梦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意欲睁眼观瞧,只觉眼皮沉重,全身竟无一丝力气能睁开双眼。
“快快,把这碗汤药灌给他些。”
小安只觉一根筷子搭在唇上,一股汤水顺着流入口中,虽觉苦涩异常,然而喉咙已开了一线,将汤药吞进肚中。慢慢的身上生出一丝力气来,微睁开双目,朦胧中见一个小女孩一手端着一个空碗,一手拿着一只筷子,正要转身。
女孩看到他睁开双眼,欣然笑道:“呀,你真的醒了!还以为要伺候你一辈子呢!”嫣然一笑,甚为可爱。
“你这小孩,没羞没臊的尽瞎说!也不知道伺候男人一辈子是啥意思。”武安北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老者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甚为瘦弱,正在角落里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小女孩脸色一红,伸了伸舌头,放下碗筷,转身出去了,看她身量,约莫八九岁年纪。
那老者吐了一口白烟,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笃笃笃”的磕灭了,悠悠说道:“你可也是命大,你都不知道你昏了多久,”伸出左手,把拇指掐在四指上头,辛未、壬申、癸酉的算了起来,“癸卯,嗯,今日是癸卯,你竟然昏了整整三十三日!当真造化不小。”
武安北张了张口,想要谢谢,却无一点声息发出。
老者看了,又从腰间小布包里掏出一撮烟叶,塞在烟袋锅里,“你别说话,也别想动。你全身骨骼寸断,五脏六腑都已移位,可不知是何造化,能让你死而复生。不过依我看来,你以后只怕爬也爬不动了,除非这天地再展神奇,却又谈何容易,唉——采苓,采苓,你进来照看他,我去弄些粥米,他既醒了,光靠我采的这点草药可不够了。”
那小女孩端了半盆清水从外面进来,说了声“知道了爷爷,天要黑了,您快去快回”,拧了块湿布盖在小安额上。
那老者点了烟袋,从地上捡了一只破碗,一瘸一拐的出去了——原来是个瘸腿的乞丐。
采苓找来一个小凳,那小凳同他爷爷一样也瘸了半条腿,一屁股坐在小安跟前,盯着他看了看,眨巴眨巴眼睛,说道:“你可真厉害!爷爷说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天上怎么会掉下人来?你几岁了?我八岁。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呢?你怎么不说话?哦,你受伤了,不能说话了。”小嘴一撅,颇觉失望。
怔怔的看着小安一会,眼珠一转,又拍手道,“对了!你会眨眼么?”
小安不知她要干嘛,但是小孩心性,也是好奇,就眨了眨眼睛。
采苓笑道:“哈哈,你会眨的。这就好了,我猜猜你的年龄,如果我猜对了,你就眨两下,如果我没猜对,你就睁着别动。我猜——七岁?”见小安眼睛没动,又猜道,“八岁?九岁?十岁?十岁半?哈哈,终于给我猜对了吧。咦?你眨那么多下干什么?”
小安眨了几下,略觉好受,就又睁着眼不动了。
采苓拍了拍脑袋,说道:“哎呀,我可真笨,要是我也老睁着眼,我也会眨的。不如你闭着眼睛,我说对了你再睁开。刚才猜到十岁了,难道你十一岁了?那就比我大一、二、三、三岁了。还不是?十二?十三?哼,不好玩了,比我大那么多,不好玩了。”
伸手轻轻推了推小安胳膊,说道:“你睁开眼吧,我怕你睡着了。”
小安睁开双眼,只觉她这轻轻一推,就如万钧巨锤砸在身上一般,全身各处无不疼痛,额角上不觉留下一滴汗来。
这时天光颇亮,一束夕阳正好透过屋顶上的破洞照在小安脸上。采苓忙缩手道:“哎呀,忘了爷爷说不能动你了。你很疼么?”拿起小安头上的湿布,替他擦了额角的汗水,在瓦盆里投了几下,重新拧干帮他盖上。两手托腮又想了一想,噗嗤一笑道:“哈哈,不如我来猜猜你叫什么。我猜你叫——小狗,哈哈,快睁开眼!”
小安急忙闭眼,恨不能用上全身的力气,就是不愿睁眼。
“不叫小狗啊,那就叫小猫?小猪?小鸡?小鸭?小猴、小鹅……”不一会儿,就把她知道的小动物都说了一遍,呵呵笑着,又乱七八糟说了些小草、小盆、小碗、小桌、小板凳出来。
小安只是闭着眼睛,生怕一睁开之后,就真的叫了小猫小狗,不觉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耳边有人轻轻唤道:“小主,小主,快快醒来。”
小安睁开沉沉睡眼,只见天已黑了,那老者端了一个油灯碗,那灯光只如一颗黄豆一般大小,见小安醒了,喜道:“快端粥来。”
采苓端了碗粥,仍用筷子轻轻顺到小安口中。
这老者看他吃了,两行老泪不由得扑簌簌掉落下来,
“天可怜见,让我石磷救了小主!若非老儿我今日去闹市求那张大户施舍一把稻米,又怎能发现外面各处贴着小主和影冲将军的缉拿告示;真是老天有眼,让我遇见小主,若是别人遇见,也被满城禁军搜捕去了;若非那日我去功勋山峭壁之下挖几根草药医治我这条伤腿,又怎能碰见小主人掉在柴草堆上!”
一壁述说,一壁大哭,泪水将小安身下的稻草打湿了一大片。
“那日我忽见一人从天而降,伸指一探,竟然还有鼻息,就将你装在药筐之中,背了回来,万没想到,竟然救了小主人。唉,可不知武老将军,怎么就起兵谋反了?”
想了一想,又恨声说道:“反得好,反得妙!这狗屁的安天大帝,狗屁的太平盛世,不反他却又如何?”
一碗稀粥堪堪喂完,那点灯豆晃了两晃,噗地灭了。
小安看着那灯豆灭了,脑海中突然觉得有无数微光轻轻闪烁,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想思索得再多些,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觉又沉沉睡去了。
朦胧中只听采苓道:“爷爷,我怕。”
“莫怕莫怕,来爷爷这里睡下吧,睡着了就不怕了。”
二十七、忽忆襁褓
次日天色未明,小安只听耳边“吭吭”有声,斜眼望去,只见石磷早已睡醒,正在屋内另一角落里刨土,一边刨一边把土装入药筐。不一会就装了半筐黄土,拿手一拎,只听药筐吱呀作响,恰似要散架一般,忙又掏出一些,在上面覆了稻草,放在一边。转身又去刨土,不一会就刨出一个大坑来。
天已微明,石磷看了看两个酣睡的小孩,擦了把汗,背起药筐出去了。等到天色大亮时,他又背了一筐稻草回来,手里还柱了根长棍。如此这般,把昨晚刨出的土一点一点的搬运了出去。
采苓也已起身,洗了手脸,拿出昨天爷爷讨来的稻米,下到锅里煮成稀粥,喂小安喝了。自己却去墙角拿了副碗筷,也出去了。中午时分,又回来给小安煮粥,还拿了几根骨头,上头不见一丝肉沫,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敲开了,放入锅里一起燉煮好了,喂小安吃下。
石磷忙了一天,到晚上又继续刨坑,一连忙了三日。到第三日傍晚,才将刨出的土运送完毕,剩下的新土又扫回坑中,捡了块方石钻进坑内,咚咚咚咚一阵忙乱,这才把稻草丢下去一半,又把这几日柱回来的棍子或横或竖捆扎起来,铺上稻草,往坑上一盖,把那坑口盖的严严实实,不掀开这个草榻子,谁也发现不了这下面有个坑洞。
石磷这才笑道:“好了好了,这下小主安全了。采苓,这个坑洞……”
“对谁也不可说起,知道了,知道了,更不能让别人知道小武哥哥在咱们家里!爷爷,这几天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嘘,死丫头,悄声,悄声!”石磷忙止住采苓。采苓吓得伸了伸舌头,转身出去四面张望了一下,脏兮兮的街面上一个人影也无。
回来问道:“爷爷,咱们这地方,好几年也不见一个当兵的来过,他们真能搜到这里么?”
石磷道:“你懂什么,过去这么久了,其他地方搜不着,这里早晚也会有人来搜,你先在外面看着。小侯爷,我先把你抱进洞里,您先委屈委屈,待禁军来这里搜过,您再上来。”
轻轻抱起小安,放在洞口,又跳进洞内,把小安抱了进去,放在稻草榻上,又找来灯碗,在里面注满灯油,点亮了,远远的放在没有稻草的地方。小安抬眼望去,只见洞中上下左右,皆夯得平实,喉咙咯咯一响,似要谢过石磷。
石磷说道:“小主想说什么?不必着急,待伤势好了,再说不迟。老朽年迈无能,若要替你报仇,却是万万不能;若是采些草药,替你治病,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把这四周山峰转遍,也要找到能治好你的药草。这几日,我看城门口排查甚严,只怕老朽也难带你出城。唉,只盼老侯爷起兵成功,早日杀到这安天城来。”说完眼泪又掉了下来。
小安听他提起义父,不由得也伤心起来,一边想念一边流泪,却又不似寻常小儿般任性胡闹。忽然想起极小时在义父怀中,薅着义父胡须的时候,隐约听得义父笑道:“你这顽皮小儿!哈哈,哈哈,奇哉!奇哉!你等来看,这小儿奇不奇怪,老夫纵横沙场三十余年,天南地北无所不至,从未见过虎口余生的小儿,就连飞云雕也对他颇为喜爱——看,你又叫了,雕兄啊雕兄,看来你是真的爱他呢。——这小儿造化非凡,老夫今天便收他为义子,将来承继老夫衣钵,你等觉得如何?”只听众人纷纷说道:“恭喜侯爷喜得义子!”
又听一人说道:“侯爷,这小儿既是虎口余生,此时仍不哭不闹,莫非已喝饱了虎奶?你看那虎还在峰头徘徊,莫非舍不得这个孩子?待影冲去将他捉来,以后也好喂这小孩,免的军中粗粮喂他不活。”
一人大吼道:“如此甚好!我等也去捉些豺狼虎豹,只要是雌的,一并拿来,管我这小兄弟吃个够。”却是大哥黎破甲的声音。
又一个声音说道:“大哥忒也性急,这雌虎母豹也不是都有奶喝,你都捉了来也是无用。况且小兄弟起码要吃到四五岁上,这些雌虎也不能一直下奶。”是三哥万声涛。
“依你便当如何?”
“只需捉得三两头有奶的,待无奶之后,再捉新的不迟。”
“好,那就依你。”
忽听探马来报,“启禀侯爷,洪将军前锋已到武阳关下,急切难以攻破,特来请侯爷大军相助。”
“哦?老洪,你来照看我的义子,我去相助你的儿子。哈哈,各军听令,即刻拔寨,向武阳关进发!破甲、影冲,你们两个捉得虎豹,即刻赶来。”小安只觉眼前一晃,见又是一个长胡子老头,又去揪他的胡子玩。这个老头,便是从小带他长大的洪剑迟了。
小安只管想去,却不知寻常儿童,怎会记起襁褓之中的事情?忽又想起义父所教的匿踪箭和洪爷爷教的斩妖剑法,似许久未练了,不知有没有忘记,遂在心里默默演练了几遍,不觉已沉沉睡去。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武安北精神见长,但是身体却不见好,莫说全身上下被夹板夹了,就是放开手脚,他也动弹不得。采苓每日帮他翻身一次,皆痛的他死去活来。又怕他烦闷,每日同他说话解闷。
石磷每日出城采些穿地龙、野山参,并捉些变色龙、穿山甲,熬成膏药,给小安或服或敷,只不见好,却也无可奈何,只盼奇迹发生。
忽一日,石磷拎着药筐早早回来——那筐已破的不成样子了,不断恨声:“可恶、可恶!”
采苓问道:“爷爷,发生了什么事?”
“禁军可恶!一筐药草,全被他们收缴去了,还打了老儿一顿,恐吓道‘大帝有令,闲杂人等不许出城采药’,这功勋山下早已不许采药,现在连出城采药也不许了,果然是要赶尽杀绝么?”
采苓道:“这可怎么办呀,爷爷,小武哥哥的伤,就没法治了么?”
二十八、义盗龙骨
石磷跳入洞中,见小安双眼圆睁,极为愤恨,上前说道:“小主勿忧。虽然采药不成,老奴只好另寻他策,无论如何,也要治好小侯爷的伤势,您且放心安歇。采苓,你下来陪小武哥哥说话。”爬出洞去,蹲在一角吧嗒吧嗒的抽烟,自是一筹莫展。
到了傍晚,忽然磕灭烟袋,站起身来,“有了!采苓,你照看好小主,倘有人来,即刻放下榻板,勿使人发现小主。”
采苓看他就要外出,急忙问道:“爷爷,天快黑了,你出去干嘛?当心禁军捉拿。”
“嘿嘿,你别多问,我这个主意,非黑天不能成功。”
见采苓回去洞内,他悄悄走到灶旁,伸手在灶洞内摸来摸去,不一会摸出一个铁匣来,打开铁匣,却是一柄乌金药锄。石磷把药锄藏在身上,重新把铁匣埋入灶洞,这才拿个破碗,出门去了。
也不行乞,只管赶路。不一刻来到济世堂前,但见门楼高大,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不愧为天下第一草药堂。石磷拿出碗来,摸到门前跪下道:“行行好吧,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这老叫花子吧!”
一个伙计出来道:“咄,哪里来的臭乞丐?要饭要到这里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抬起一脚,早把石磷踢了个跟头,骂道:“还不快滚!”
石磷又爬过去道:“小哥误会了,老儿今天不是要饭,是要讨店里的龙骨。”
“哈哈,你这老狗,想得倒美!千年龙骨乃是本堂镇店之宝,莫说是你,就是安天大帝也不能硬讨!没有万颗金珠,也难拿走!”
店门口两排禁军,各执刀枪围过来道:“你这老狗,要讨什么?”
伙计道:“回军爷,这个老狗要讨本店千年龙骨。”
领头的什长拔刀一指石磷,厉声喝道:“我且问你,讨龙骨来做什么?”
石磷哭道:“各位军爷明鉴,老儿这条右腿,伤了几十年,也不见好,近日听人说除非有龙骨做药,才能医好,老叫花身无分文,只好来讨。”
几个禁军交头接耳嘀咕一番,回身骂道:“你这老狗好不晓事,千年龙骨珍贵无比,莫说你一个老乞丐,就是王侯将相,也没有白讨的道理。今儿军爷们高兴,就不拿你了,你再要胡闹,要你横尸当场!眼看天要黑了,赶紧滚吧!”
石磷爬起来道:“多谢军爷饶命。我当这天下第一草药堂真有龙骨,没想到也是骗人的。老儿我这就滚回狗窝,不讨这没根没据的东西啦。”转身要行。
那伙计却不干了,在背后骂道:“你这老狗,胡言乱语,我家千年龙骨就在珍异阁藏着,小爷我亲眼得见,你这老狗乞讨不成,就来污蔑我们济世堂!你不要走,看我把你另一条狗腿也打断了!”恰待要追,只听掌柜在里面说:“驴伙儿,你在外面跟谁口角?秦老爷要走,你来帮我送送。”
石磷也不管他,一瘸一拐的去了。来到济世堂旁边的巷子,闪身进去,又沿着围墙,绕了一圈,暗暗查看济世堂周边的形势。待得漏尽鼓鸣,天色已晚,大街上四无人迹,来到东南角一株大槐树上,摸出一块石头,向济世堂院内一投,啪地一响,只听院内一声喝问:“什么人?”刹那间各处灯火通明,把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那人又问道:“李恒、赵朴,看到什么没有?”
“回掌院,翡翠楼并无异常。”
“柳林、马波,你那里呢?”
“也无异常。”
“各处务必小心在意,莫不是蟊贼投石问路?王糜,你带几个人去四周看看。”
一人答应了一声,举着灯笼带人巡查去了。
石磷躲在树上,默默记下护院家丁的位置,一动也不敢动。
不一会儿,一队人来到大槐树下,打头的说道:“宋二,你上这树上看看有没有人。”
一人极不情愿的道:“王头,你也忒小心了,这宵禁以来,谁敢晚上出门?宋掌院为了邀功,才这么折腾我等。你这么积极,又有何用?这掌院须不是你的。我看他现在已去睡了,让我们几个寻来查去,连个鬼影子也看不到。”
王糜说道:“你这小子,又不是杀你的头,这么不情愿。好吧好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也悄悄的回去睡吧。”
石磷惊出一身冷汗,只不敢动。待人去得远了,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珍异阁所在,心中暗急。直到四更时分,仍无计较,把心一横,悄悄跃上墙头,借一点月色微光,就朝最高的一座楼上摸去。却是手脚轻便、身手灵活,绝不像一个瘸了腿的老乞丐。
院内却再无声息,想必护院的都已睡熟。石磷来到最高的楼前,见是一个七层楼的阁子,
心中暗喜,三四个起落,已跃上楼头,看楼门上方,悬着一块匾额,上面三个大字,依稀便是“珍异阁”,不禁大喜过望。想这济世堂平时横行霸道惯了,万料不到有人胆敢前来偷药,故此这般嚣张。
轻轻拨门进去,只觉阁内药香扑鼻,左边几排架子上摆的是奇花异草,右边几排架子上是飞禽走兽,最里面一个大桌,桌上也有一个木架,托着一段白森森、晶莹透亮的物件,不是龙骨又是何物?
石磷再也按捺不住,疾走上前,抓起龙骨就要奔逃。只听“嗖、嗖”几声,前后左右数枝羽箭电射而来,分取上中下三路。好个石磷,拧腰疾闪,同时举起龙骨左格右挡,堪堪必开要害,只有右肩早中一箭,射了个对穿,龙骨再也抓捏不住,“噹”的一声掉落地上。
恰待弯腰去捡,只听四下铃铛乱响,一人喝道:“大胆蟊贼,老子等你很久了!”一时间灯火通明,无数人影已将珍异阁团团围住。
石磷不敢怠慢,从窗户一跃而出,掏出一个布包,往空一撒,纷纷扬扬,却是一团白灰,迷住了几个护院的眼睛。楼下众人喝道:“什么东西?”
“休要管他,只管放箭”,
又听一人叫道:“那边那边,他从另一边窗户跑了。”
“还不快追?”
数条人影,纷纷跃起,朝石磷追了过去。
二十九、化险为夷
石磷慌不择路,只管奔逃,转过一个楼角,将身一隐,撕下一块破布,塞住箭伤,又要奔逃。忽听一人喝道:“什么人?敢违禁令,夜间奔逃?”
一人恭敬答道:“回禀军爷,我等是济世堂掌院,只因今晚有蟊贼来珍异阁盗药,故此追来,还请军爷协助。”说话间颇感呼吸急促。
“哦,有这等事?竟然有这等胆大包天的蟊贼!”
“谁说不是呢,军爷。我等瞧的清楚,那贼往那个方向去了,烦请军爷同我等一道去拿。”
“哼,大帝禁令,谁敢违抗?你等先回去吧,我们代你去追。”
“这,恐怕不妥吧?倘若走了蟊贼,我等回去怎向家主交代?”
“你这掌院好大胆子!违反禁令,军爷们回去也须不好交代!你还怕军爷们拿不住一个小小蟊贼么?再不滚回去,连你等一并拿了!”
宋掌院无奈,只好讪讪而退。石磷听得清楚,暗自放下心来。
未几,又听一人道:“猴子,你去哪里?”
“头儿,您不是说要捉拿蟊贼么?”
“我打死你这蠢货!偷济世堂的贼,关咱们什么事儿?这黑灯瞎火的,哪里去找?你就不怕碰到那个东西,一下把你撕个四分五裂?哥几个抱个团儿,谁也不许擅自行动,熬过这一夜再说吧。”
“哎呦,头儿您说的对!一想起那个东西,我就起了一身鸡皮。”
“谁不是呢,我这鸡皮疙瘩都能炒菜吃了。也不知这安天城是中了什么邪了,害的我等夜夜心惊肉跳。”
石磷也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东西,拿手向腰间一摸,不由得叫了一声“苦也”,那百忙中捡回来的龙骨,竟不知什么时候无影无踪了,只剩个药锄,因为有个锄钩,还挂在腰上。急忙悄悄沿着原路返回,却哪里寻得到!一直来到济世堂院外,见里面灯火通明,再也没有勇气进去。看看天色将明,辨认了方向,垂头丧气的去了。
天色微明时分,回到住处,忙藏好了药锄,包扎了伤口,躺在卧榻之上,心内惴惴不安。果然天亮时分,听见外面吵吵嚷嚷,拍门砸户。石磷忙对采苓说:“快拿泥糊了脸。若有禁军找来,你就装傻,千万别说我昨晚曾出去过,就是死了,也别泄露了你小武哥哥。”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门板已被踢倒,两名禁军闯进来道:“起来起来,都到场院集合。军爷们缉拿要犯,闲杂人等一体配合。”说完用枪杆一捣灶台,哗啦一声,把灶台捣塌半边,就像这里面可以藏人似的。
石磷怕他们掀翻草榻,躺在上面不敢动弹,高声哀告道:“军爷行行好,老叫花子腿上有伤,不能走动,这屋里只有老儿同傻孙女,一个屋里四个旮旯,啥都藏不住,没啥好搜的。”
“少废话,上头有令,都到场院集合,你要抗命么?咦?你说腿上有伤?是不是昨晚受的伤?如实招来!”一个小兵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来,拿枪头一挑石磷破裤腿角。
石磷忙道:“是几十年的旧伤了。”
“嗯,果然是旧伤。”转身去看采苓,“这个小孩,不是你捡来的吧?”
“是老儿的亲孙女。她的爹娘都已没了,剩下祖孙两人相依为命。”
那兵看采苓脏兮兮的,躲在墙角傻笑一阵,又哭起来,抓着稻草去擦眼泪,弄得满头满身都是稻草。
“嘿,果然是个傻子。老头,军令不可违,你就是立刻要死,也要来场院里再死。”伸手去抓石磷脖领,要把他提出屋去。
石磷哪里肯走,就势抱住那兵一条腿,哀告道:“求军爷饶过老儿,老儿实在不能走动。”
“咦,”那兵提了一提,竟不能提动石磷,又被抱住了腿,不由大怒,“我打死你这老东西,你抱住我干什么?”拿枪杆向石磷背上打去。向另一个道:“还不过来帮忙?”
石磷强忍肩上箭伤,不敢露出行迹。趁背上挨了几枪杆的时机,大喊大叫道:“哎呀、哎呦,打死我了!打死我了!”抱得更紧了。
正混乱间,忽听外面一人问道:“里面怎么回事?”
一个小将伸头一看,回头说道:“禀小侯爷,里面两个小军在跟一个老叫花子纠缠。”
那人哦了一声,下马来看。
“你们两个,跟一个老叫花子纠缠不清,做什么呢?”语气甚是严厉。
“啊,是冷小侯爷。回禀侯爷,这老东西不愿去场院集合。”
“哎呀,大人啊,大人明鉴:非是老儿不肯,是老儿行动不便,不能出去。这两个军爷进来不由分说,捣塌了灶台,又打了小人,求大人为小人做主。”
“好你个老东西,倒告起我的状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那个小将喝道:“休得放肆!在小侯爷面前,也敢无礼么?”
“小的不敢,求小侯爷饶恕。放手,放手,你还不放手!”
小侯爷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世之上莫非王臣。他虽是一个老叫花子,也是安天大帝的子民。况且这西城荒僻之地在我的辖下,你等虽是捉拿要犯,怎可不经我允许拍门砸户、勒索财物、欺压良善、任意胡为?难道是活腻了吗?”
“啊,小的,小的不敢!小的全是奉了索大人将领……”
“住口!你家索大人让你们缉拿要犯,你们却趁机胡作非为,我若是禀明了他,你觉得你们还有命在吗?你家索天星索大人,也需卖我三分情面。”
“是是是,小的有眼无珠,请小侯爷饶命啊!”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小侯爷道:“你们搜查完了吗?”
“搜、搜完了。”
“搜到要犯了吗?”
“大人辖下,并无要犯。”
“那还不快滚!那老儿,你放开手吧。”
石磷放手让他去了,又跪下磕头谢过小侯爷。
这小侯爷就是冷沐雨了,转头同那个小将嘀咕了几句,一同上马回去了。外面禁军早已逃的无影无踪。
石磷待他们去得远了,让采苓去门口把风,偷偷掀开草榻,跳进洞来,嘻嘻笑道:“小侯爷,这下好了,躲过了此劫,想必他们不会再来了。您以后就安心养伤吧。唉,只可惜老儿昨夜去济世堂盗取龙骨,半路上竟然丢了!还险些搭上了一条老命。”
武安北听得此话,心内感激,只是说不出话来,微微颔首,意甚嘉许。
石磷还要说话,忽听头上一响,从房顶破洞中飘下一个人影,倏得一下落在洞里。石磷大惊失色,趁那人立足未稳,一手抓向那人肚腹,一手疾抓那人咽喉。
那人向旁轻轻一飘,闪过这两下杀手,躬身施礼道:“老丈莫惊,我并无恶意。”
石磷停手一瞧,见这人正是方才跟着冷沐雨的小将军。
那人说道:“老丈,方才我们已见过面了。我是平南侯府冷小侯爷账下亲随、百灵将军白鹤扬。方才我家侯爷见你跪下时,一手撑实,一手虚浮,猜出你右臂必然有伤,联想昨夜有人去济世堂盗宝负伤,所偷又是龙骨这等接骨续筋的圣药,十有八九是为了从崖上跌下来的平北侯武小侯爷。今日一早见禁军倾巢而出,全程搜捕盗药之人,更兼这里乃是搜捕的重点,故命我去而复返,躲在此处观察动静,果然发现老丈所藏的秘密。那塌上躺着的,就是武小侯爷么?”
石磷目瞪口呆,不知是该承认还是否认,只觉费尽心机掩藏了数十天的秘密被人识破,简直把肠子都悔青了。
三十、初识经脉
白鹤扬见他心内疑惑,接着说道:“老丈勿疑,世人皆知我家侯爷同平北侯相交匪浅。我家侯爷虽受大帝猜疑最重,可忠义之后不可不救,平北侯叛乱之事,我家侯爷是万万不信的,况且老侯爷对武小侯爷喜爱有加,一直在偷偷查询小侯爷的下落。如今得知是老丈救了他,定然放下心来。老丈在上,请受小将一拜!敢问老丈高姓大名?”
事已至此,石磷又觉他说得有理,方才说道:“老儿姓石名磷,乃是武侯爷账下一名还乡的老兵。这榻上躺着的,正是我家武小侯爷。如今全身筋骨寸断,只剩一口气在。万望冷侯爷想想办法,搭救我家小主!”说完也跪了下去。
白鹤扬急忙起身扶起石磷,剑眉一扬,“伤得竟如此沉重么?”来到小安跟前查看了伤势,忧心忡忡,“似此如何是好?我要急速回禀侯爷,我家侯爷必有办法解救。万望老丈照看好小武侯爷,我去去就来。”腾身一跃,又从屋顶破洞钻出去了。
石磷心中大喜,不复为忧,专等冷府人来。一直等到日落时分,也不见一个人来。石磷心中转忧,心下说道:“难道这白鹤扬是骗我的?若真是骗我,早该带人来捉拿小主了;若不是骗我,怎么现在还不来救?难道不知小侯爷在我这里,多一日便多一分危险么?倘若禁军去而复来,又该如何?不如趁今晚再冒个险,把小侯爷挪个地方?可是又能挪到哪里去呢?”左右为难,计较未定。
只听外面忽然有人说道:“济世行医,分文不取;积善积德,功德无量。”乃是一个游方的医生。渐渐走到石磷屋前,在门口施了一礼道,“老丈,行个方便。听闻这城中有个宵禁之令,目今天色已晚,烦请借宿则个。小生颇通医术,若老丈有个小灾小痛,小生可免费医治,以为答谢。”
石磷迎了进来,忽听这人压低声音道:“老丈,我是平南侯府冷王爷医官‘妙手回春’缪甘霖,奉侯爷之命前来为老丈和武小侯爷医伤。”
“原来如此,我说这穷街僻巷怎会有人到此行医。快请先看小侯爷。”
缪甘霖瞧了武安北伤势,又替石磷医治了箭伤,低声说道:“小侯爷伤势沉重,一时难以治好,我已喂他一颗十转还魂丹,护住心神。外面盘查甚严,我家侯爷为大帝猜疑,须得小心翼翼。明日午时,会有一家出殡的经过,到时你换上这身素衣,趁乱把两个孩子藏入棺内,自己随着队伍出城去吧,城外自有侯爷的人接应。只有这个机会,切记、切记。”从医囊中掏出一套孝衣孝帽,交给石磷。
石磷心下大喜,送缪甘霖悄悄的去了,只等天明。第二日果然如约出城,守城的官兵为免晦气,问也不问,放他们去了。又行二三里地,果然早有车马接应,石磷小安三人,得脱大难,喜不自胜,如脱笼之鹄一般,昼夜兼程,随车马来至西卫城冷侯爷一处别院住下。
过得几日,缪甘霖赶到别院,专一为武安北医病。医得数日,小安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全身上下筋骨,仍无接续的迹象。缪甘霖甚觉奇怪,苦思无策。
武安北心内思念义父和影冲,原来万般无奈之际,只有忍耐。如今脱困之后,仍然不能起身,似此何日能够见到义父、寻找二子哥哥?不由得心内愈加烦躁。
一日,石磷采药归来,忽听内堂一声长啸,气韵悠长、声震四野,急忙入内查探,见小安躺在床上,兀自大张着口,发声未歇,恰待询问,缪甘霖也自外一跃而入,急忙问道:“小侯爷如何发得这声长啸?”
采苓正守在跟前,手足无措,“爷爷,缪叔叔,快救救小武哥哥吧!小武哥哥你怎么了?”
武安北道:“我这几日心内烦躁,方才长叹一声,没想到心内舒畅,就多叹了几声,不想发出这等声音。缪叔叔,我这是要死了么?”
缪甘霖忙伸手查探,一直查到武安北小腹,轻轻一按,似有气息流动,沉思片刻,疑道:“莫非这是气海么?小侯爷除了纵声长啸,还有别的不适之处么?”
武安北道:“我这四肢,原来也是不能动的,现在还是如此,并无加重。这几声长啸,不但没有不舒服,反而很是舒服。”
缪甘霖喜道:“这就是了!我在医书古籍上看过,上古之人讲究经脉穴道,说这小腹之内,有气海穴,可以储存天地真气,不但能够强身健体,亦且能够修仙成道。但这都是小涅槃之前,数千年前的事了。不想小侯爷却能将气存于气海。”
石磷闻听,也面露欣喜,说道:“这气海、经络、穴道,我在军中听一个老军医提起过,不想小侯爷竟有这般造化。我就知道我家小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哈哈……”
武安北道:“可是我若不喊出来,这口气又闷在心里难受。”
缪甘霖安慰道:“小侯爷莫要担心,我已有化解之法。只是未曾用过,我要祥加思索,弄明原委,才可医治。”
三日之后,复来诊治。随身携一皮囊,打开一看,全是银针,竟有数百根之多。缪甘霖道:“据古籍所载,人身穴道共有四百零九个,分属不同经络,乃是经络节点。寻常时间,气沿经络通达全身各处,若是不通,必是节点淤塞,可用银针针刺节点,加以引导。我度小侯爷之疾,必是气淤丹田——也即气海所致,故此回去参透古籍,又命巧匠连夜赶制银针,不知小侯爷可否允准一试?”
武安北道:“缪叔叔,我这几日,越发觉得气涨了,你再不来,我可要去请你了。”
石磷也道:“可不是么,我都快要急死了。你既有法子,尽管试试。小侯爷每日烦闷异常,若不诊治,老儿看着心焦。”
“既如此,还请老哥哥把小侯爷身上夹板去除。”一边看着石磷和采苓慢慢去掉武安北身上夹板,一边拿出一壶烈酒倒入盆内,把数百根银针都倒了进去。半个时辰左右,去除小安上衣,“据古籍记载,任督二脉乃是人身总枢,任脉在正面,由丹田向上直到唇下承浆穴,凡一十九穴,由丹田向下至会阴,凡五穴,合计二十四穴,与二十四节气相合,暗含太阳运行之道;这督脉则由龈交、兑端向上,至头顶颅会转向背后,沿前顶、百汇向下,与任脉交于会阴,计二十八穴,暗合周天二十八宿之数。”
石磷听得目瞪口呆,武安北听完,隐隐觉得玄妙无比,暗暗记在心里。
“这任督二脉若通,气海之内的真气,便能沿此二脉循环一周,古籍称为‘小周天’,真气若由此二脉寻路肺经、心经、肝经等而达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则为‘大周天’。小侯爷,今日且试通任督二脉,试看效果,如何?”
三十一、地玄内经
武安北道:“想不到缪叔叔还有此神技!我方才听得玄妙,只觉腹中之气上窜下跳,不再左右冲撞,似乎您方才所言,竟有触动。”
三人闻言俱皆惊讶,缪甘霖道:“竟有此事?我且下针一试。”取出一根银针,沉思片刻,先在脐下一寸下了一针,乃是阴交。
武安北只觉下针之处,略无痛楚,腹内一股真气,游丝一般向上顶去,至下针处盘旋一刻,又缓缓而下,复又有一股气息上冲,比前略有加强,遂惊喜道:“有了,缪叔叔之法,看来有效!”
“如此甚好!这一针要在神阙。”缪甘霖又取一针,再无迟疑,在肚脐正中刺下。
武安北道:“又往上了!”只觉腹中之气,滚滚而上,都在神阙穴中聚集。众人只见那根银针倏然一亮,如萤火一般。武安北不禁一声长啸,形状甚为舒坦。
石磷道:“奇哉、奇哉!缪先生,奇哉!”也不知是夸谁。
缪甘霖见此神效,不复停手,一针一针刺将下去,直至承浆。不想再往上刺,到龈交、兑端,那气却不往上走了,只聚在承浆,把小安下半张脸涨得锃亮。
武安北道:“缪叔叔,只怕上方已然到头,我这股气去而复返,直往下冲。”话音未落,早放出一串屁来。
采苓笑道:“小武哥哥,羞也不羞?”
石磷道:“你这小妮子,笑起别人来了,自己也不知羞。下面的事,用不着你了,你自去外面玩耍,我不叫你,休要进来。”
采苓眨眨眼睛,似有所悟,冲小安伸了伸舌头,做个鬼脸,一溜烟出门去了。
缪甘霖见她走远,忙取银针向下,石门、关元、中极、曲骨,直到会阴。
复又说道:“任脉至此结束。烦请老哥哥将小侯爷身体侧起。”又将督脉行针一遍。
武安北初觉腹内之气由丹田向下,至会阴转到后背,复又上行至百汇、前顶,转颅会向下,复归气海,每行一周,携气增加一分,脉络也增强一分,后渐渐觉出痛来,只觉那滚滚真气,如暴涨的洪水,淘尽狂沙;后又觉那真气如千万匹受惊的烈马横冲直撞,不可遏止;最后只觉得那任督二脉直如火烙一般,剧痛无比;那一根根银针,也如火枪一般刺在五十一个穴道之中。武安北只痛得冷汗淋漓,全身乱颤,只是四肢皆废,无力挣扎,不由得嘶喊起来,胡言乱语,全无意义。
唬得缪甘霖、石磷二人大惊失色,却又无可奈何,只不停的为他擦汗。
采苓听得嘶喊,从外面闯入进来,“爷爷、爷爷,缪叔叔,小武哥哥怎么了?你们快救救他啊!”
略顿片刻,只听小安咬牙道:“我不妨事,此刻虽然痛楚,但觉腹内之气已沿路通行无阻,忍耐片刻定然无事。”众人稍觉安心。
不想这番痛楚由晨至昏、由酉至辰,整整过了一日一夜,中间也不知昏过去多少次,直至这股气运了十二周后,气海之内渐觉平稳,任督二脉其他五十一穴亦有真气留存,或多或少不一而足,经络内流经真气弱时便弥补一分,强时便留存一分。此时武安北只觉周身上下无不通透,更觉精神旺盛,全然不似痛苦一晚的情形。
其余三人喜不自胜。缪甘霖忙收了针,那真气依然循序行进,再无阻碍。各人用了早膳,自去歇息。武安北精神健旺,也不休息,引着那股气息,又运行了十二周天。期间数次想将气息引向他处,皆不成功:无路可循时,冲撞得难受;有路可循时,冲到某处难以前进,又流转回来,复归正途。
第二日起,缪甘霖继续帮助小安针刺,将那气引向十二正经,哪十二正经?
乃是:手三阴经: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
手三阳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
足三阴经: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阴肾经;
足三阳经: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阳膀胱经。
每通一经,真气前进一分,小安则痛楚一日,皆默默忍受而已。
缪甘霖暗自赞叹,对石磷言道:“武小侯爷不特天赋异禀,遭际罕奇,亦且逆来顺受,虽痛彻心扉,也不言语,全然不像八九岁的小儿一般。啧啧,不知将来有何传奇。”
石磷道:“诚哉此言。老儿也甚为佩服,果然不愧是我家侯爷之后,铮铮铁骨比老侯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话休絮烦,直至第十三日,通完了十二正经,加上原来任督二脉,合称十四正经。缪甘霖道:“小侯爷,那古籍上所载经脉,我已通完。待我回禀我家侯爷,再去藏书楼查查古籍,纵使翻遍侯爷藏书,也要找出接续您筋骨的方法来。”
武安北道:“这十几日全仗缪叔叔鼎力相救,小安感激不尽,只是四肢乏力,难以施礼。缪叔叔也不必劳烦,好好休息几日,再为小安治病不晚。”
石磷也道:“老儿代小侯爷给您施礼,多谢缪先生妙手回春!”
“嘿嘿,”缪甘霖听他说出“妙手回春”四个字来,甚为得意,口中却说道,“哪里哪里,全是我家侯爷吩咐,谁让咱们两家侯爷乃是世交。小侯爷,我有一言相问,不知……”
武安北道:“缪叔叔尽管问。”
“我自古籍中得知,这练气之法非同寻常,上古之人虽多习练,但能成功者万中无一,不知小侯爷何以能将天地之气吸入气海之中?”
“额,这个,我也不知。我自受伤之后,每日昏昏沉沉,胡思乱想,全无头绪,可真不知这气是从哪里来的。缪叔叔,我听你屡次提起一本古籍,甚觉玄奥,可不知是什么书籍,能借给小安一观么?”
缪甘霖自怀中掏出一书,递给小安,只见古色古香,封面烧去一半,书名只剩“地玄内经”四字。翻开一看,前面几页已烧去了,似是总纲,完整书页从任脉一直到足太阳膀胱经,再往后越烧越厉害,就连封底也烧去了,让人无从得知此书终于何处。后面残页只能隐约辨认阳维、阴维等字,具体所言何事已无从考察。
缪甘霖道:“我自侯爷处索来此书,一向别无他用,只作奇书略读了几页,不想今日却医得小侯爷奇症,看来这书与小侯爷有缘,我就送与你了,老侯爷处我自禀明,料来他老人家也乐于相赠。”
武安北忙谢过缪甘霖并冷侯爷。待缪甘霖去后,每日无事,或同采苓说笑玩乐,或引导真气运行不迭,或由石磷采苓帮忙翻看那本《地玄内经》。
三十二、身体无恙
一日石磷采药归来,自药篓中掏出一只野兔,不大不小,甚为可爱,采苓接了,抱着它去给小安看。小安想起几个月前同影冲来时,一路上捉鸟拿兔,好不快活,谁想今日重伤在身,动弹不得,每日苦挨,二子哥下落不明,义父又不知如何了,世事变幻如此,不由暗自神伤。
采苓忙拿小兔逗他,央求他讲捉鸟拿兔的故事,这才逗得武安北开朗起来。
二人正说的高兴,不料那兔子轻轻一跃,从采苓怀中跳到武安北身上去了,采苓怕他疼痛,急忙去捉。兔子又是一跃,跳到后面窗台上,眼看就要跑出去了,采苓急的大喊:“快捉住它,快捉住它,要跑掉了!”隔着床铺,又够不着,急的双脚直跳。
那兔蹲在窗台上,回头一眼,三瓣嘴微微蠕动,似要嘲笑采苓一般,转头就要从窗台跃下。正情急时刻,突然一条后腿被人拿住了,扑扑腾腾乱踢,却怎么也挣不脱。只见武安北一手拎着兔子,转身去递给采苓。
却见采苓呆在原地,不住的大量他,忘了去接兔子。
武安北道:“怎么?这兔子你不要了么?”
“小武哥哥,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哪里有不对了?”
采苓指指他那条胳膊道:“你的手,你的手能动了啊!”
“啊!我的手能动了!”小安怔怔的放开兔子,任由它跳出窗户一溜烟跑了。只呆呆的把那只手拿到眼前,看了又看,握了几下,哈哈笑道:“我的手能动了!采苓妹妹,我的手能动了啊!”又去抬他的左手,初时只能动一个指头,渐渐手能握拳,试了几次,猛一用力,把左手也抬了起来。
“哈哈,我能动了,我的伤好了!我能动了!”
采苓跳跃道:“哈哈,你的伤好了!你能动了!爷爷爷爷,小武哥哥的伤好了!”
石磷听得喊声,早从捣药房出来,正看见小安一咕噜滚下床,却未能站起,一屁股摊在地上。忙扶起他道:“小侯爷,哈哈,你能动了!你别着急,既然双手都能动了,双腿复原也不久了,千万别急。”
小安轻叹一声,道:“是我太着急了,还是扶我上床吧。石叔叔,我度双手能好,定是那真气运行的功效,我再把那足三阴、足三阳六经多行几遍,定能医好。”
遂每日加紧用功,专行足部六经十二周天。一连过得十日,果然能下地走动了。武安北对石磷道:“我这右手因为着急抓兔子,不觉就抬了起来。这双腿没有急劲,好不利索,石叔叔你带我去个有猛兽的山林,你自己躲起来,等猛兽追我时,我必然能好起来。”
石磷笑道:“小侯爷说笑了,哪有自蹈险地的道理。还是等缪老弟来吧,他医术神奇,必有办法。”
武安北道:“是啊,缪叔叔走了十来日了,怎么老也不见回转?难道找不到治我伤势的古籍,不好来见么?哈哈,对了,他若知道我的伤好个七七八八了,定然欢喜。不过安天城咱们是去不得了,怎么让他知道呢?”
石磷道:“此事容易。请这别院的老管家刘旺伯派个家丁去说就好了,平南侯老侯爷听到了,一定也很欣慰。我这就去请他来。”
正要移步前院,老管家刘旺却推门进来道:“不必找我了,我正要来找你们。”神色甚是慌张。
石磷忙问:“老管家,您老有什么事吗?还请如实相告。”
“唉,这事只怕不能瞒着你们。我家侯爷,我家侯爷……”话未说完,两行老泪已汩汩而下。
“老伯伯,冷伯伯怎么了?您快说呀!”武安北急忙上前。
刘旺抹了一把眼泪,长叹道:“小侯爷,石老弟,我家老侯爷被人拿去了!”
石磷、武安北、采苓皆道:“啊!什么人敢拿老侯爷!”
石磷又道:“定是那个无道的安天大帝!什么时候的事情?”
刘旺诉道:“正是他。也不知何人进谗,说我家侯爷要同平北侯里应外合,夺了他的江山!这昏君不由分说,命人将全府上下不分老幼,一律拿下审问,要查老侯爷谋反的证据。只有老汉的儿子刘虎逃了出来,奔逃至此,不过一个时辰。”
“可恶、可恶啊!平南侯爱民如子,偌大一个安天城,全仗老侯爷一力维护,那铁铧大帝不理朝政,我在安天城时常听百姓谈起。我家小侯爷说平北侯谋反,也是这昏君陷害的,南北两个老侯爷,一外一内,竭心尽力保他的江山,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这昏君定然不得好死。”石磷顿足捶胸,恨恨骂道。
“石老弟,平南侯府既跑了我的儿子,那昏君不久便知,想必追兵不远,这座宅院只怕这几日就难保了。方才我已遣散家丁,正要报信与你,非是老汉不愿挽留,你快带小侯爷逃命去吧。这是些许盘缠,快快走吧。”
石磷道:“既是如此,老哥哥何不跟我等一起逃命?我意欲带小侯爷一路北上,去找我家老侯爷,如果他老人家早已起兵,我就重归账下听令;如果尚未起兵,我必禀明原委——无论如何,都随老侯爷起兵来救平南侯一家老小。”
刘旺叹道:“我一个老头子,命不久矣,还能逃到哪里去?老侯爷平素待我不薄,我怎可此时做出‘树倒猢狲散’的不义之举?我度老侯爷甚得民心,虽然下狱,那昏君必然不敢遽然加害。若得宽宥,还有这点家业可以存身,我舍出老命,也要保住这个宅院。再说老侯爷在狱中,也要有个送饭的人,我今日便去安天城,设法伺候、搭救老侯爷。这个院子,先让我儿守着,追兵来时,再做打算。”
石磷道:“老哥哥忠义无双,老弟甚是佩服!连日多蒙照顾,请受老弟一拜。”
武安北亦道:“老伯伯请受小侄一拜,一来感谢您相留照顾之情,二来感您忠义之义,三来请您代小侄向冷伯伯谢罪,冷伯伯一家老小遇难,全由小安而起。小侄今日立下誓言,请冷伯伯放心,小侄若见到义父,必禀明原委,想尽办法搭救于他。”
事已至此,双方只有洒泪而别。三人匆忙收拾了行礼,拣了两匹快马,石磷、采苓爷孙两个共骑一匹,武安北身体无恙,自骑一匹,一路北去了。
三十三、小店掌柜
此次由卫西郡西卫城取道北上,所经郡城皆与来时不同,风光自然迥异。武安北来时躲在车中,外面情形一概不见,此时大病初愈,策马扬鞭,好不畅快!
甫一出城,但见野草芬芳,流水潺潺,四面青山郁郁葱葱,飞禽走兽杂居其间,一派人间盛景。行了两日,转过一个山口,但见黄沙漫漫,一望无垠。一块块草甸子贴在黄沙上面,由浅绿到枯黄,一路向沙漠铺展开去,如生了疥疮的癞皮狗。远处沙丘起伏不定,随风滚滚流动,一直流向天边如山的白云。
二人勒马观望,早已望而生畏。两匹马也不断喷着响鼻,四蹄向后乱退。
石磷道:“小侯爷,想必这片沙漠就是西流沙海了。”
采苓奇道:“爷爷,既是沙漠,为何又称做海?”
武安北道:“我听义父同我讲中州图的时候,提过此海。一说两百年前这里确是一片汪洋大海,遭倭妖混沌灭元旦轰击后,海水蒸发殆尽,才成为沙漠;另有一说,这里原本就是沙漠,只因广阔无垠,黄沙流动如水,当地百姓称之为海。”
“哇,这都知道。小武哥哥你当真了不起!”采苓忍不住又是吐舌又是竖起拇指,佩服的紧。
石磷道:“小侯爷博学。只是这沙漠浩瀚无垠,要过去的话,非做足准备才好。看前面已无村镇,咱们还是回头到方才那个野店里准备准备。”
“只好如此,恐怕要被那店小二耻笑了。”
“是啊是啊,怪不得刚才那店小二说什么‘去而复返、自寻烦恼’。”
三人拨转马头,远远便见店小二早在门口迎候。到的门口,那小二打了一躬,说道:“饭菜早已备下,客官请进内歇息。”
采苓道:“咦,你这个小二,装的倒很淡定,必在心里嘲笑我们。”
小二道:“哈哈,你这女娃娃有意思。你们这种小人我见得多了,没啥可乐的。我若每个人都嘲笑一番,只怕早已笑破肚皮喽。”伸手接过马缰,牵去后槽喂马去了。
三人讪讪而笑,踱进店内,见中间一张桌子,摆了两荤两素四个小菜,一壶老酒。四周桌子全都空着,并无一个客人。掌柜的抬头说道:“几位先吃着饭,有什么事,待小二回来再说。”又低头算账去了。
小安采苓就要坐下吃饭,石磷忙伸手拦住,使眼色让他们别吃。自怀中掏出一根银针来——乃是缪甘霖留给他的,插入酒菜中试试了,颜色并无改变。这才放心,三个人大吃起来。
掌柜的看到,也不点破,只无奈的摇了摇头,拿出一本书来,读了几句,轻轻唱了个小曲:“世事艰兮人如炭,人如炭兮危如卵,危如卵兮可奈何, 苍天、苍天奈若何!”顿了一顿,复又唱道:“青山隐兮黄沙漫,纷乱起兮人蹉跎,人蹉跎兮可奈何?莫如避世求安妥……”
武安北奇道:“石叔叔,你听这个掌柜唱的曲子,不同凡俗,必是一位世外高人。”
石磷笑道:“不过是荒村野店一个掌柜,有何高明之处?不过是故弄玄虚的腐儒而已。”
“不然,我常听义父讲,山野之中常有高人,遗世独立,超凡脱俗,洞明世事,常见人所难见之势,察人所不察之道。这种人若能入世,必能力挽狂澜,拯救万民于水火。”
“哦?小侯爷意欲请他出山?我看他也无奇异之处,不过既然小侯爷有意,我且问他一问。”转身向那掌柜的说道:“掌柜的,你方才所唱,是一个什么曲目?”
“随口乱唱,无曲无牌,客官见笑了。”
“掌柜的客气了。只是方今安天大帝坐殿,四海升平,百姓安乐,哪里世事纷乱了?还请先生赐教。”
掌柜的也不惊慌,看他一眼,侃侃而谈:“夫天道有常——人有祸福生死,国有兴衰更替。两百年前,倭妖横扫天下,族灭百族,无人能挡,两百年后,华族重兴,联合百族,又欲族灭倭妖。今天下承平,百姓乐业,已十七年矣,然朝野上下,暗流涌动。安天大帝骄奢淫逸,不理朝政,听信谗言,专思陷害忠良,以图王权稳固,甚失民心,乃背天之举;达官显贵,横行无忌,欺压百姓;百姓不堪其扰,秘密谋反者甚多;四方诸侯、各地藩王,互相争斗,皆为权势,更有贪心不足,觊觎王权者;就连世外妄人,以为有机可乘,纷纷下山蛊惑百姓作乱者,亦有不少。就连你家侯爷,不也背上了谋反的罪名么?前日听说安天城中,已拿了平南侯一家老小,唯一一个心系百姓的柱国大员,也遭不幸,这天下安得不乱?”
一席话唬得石磷挺身而起,拧身一跃,已到掌柜跟前,右手伸进怀中,暗暗捏住一柄匕首。
掌柜的笑道:“何须惊慌!我若要拿你等报官领赏,还能留你们到现在?”
武安北道:“掌柜的高姓大名,果然世外高人!但不知如何得知我父乃是平北侯?”
掌柜的自架上拿起一个文书,单手一抖,恰是一张海捕文书,上面画着武安北及影冲画像,“午时你们经过时,我已知是你。想必你们一定回转,才命小二取下,免得惊了诸位。这海捕告示早已行文天下,平北侯起兵之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等招摇过市来到这里,想是四方百姓感念平北侯恩情之故。这安天大帝已失民心,善良百姓当然不会加害你等,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倘若碰上奸邪贪利之徒,只怕要有一番磨难。”
石磷这才放心,向掌柜的行礼告罪:“多谢掌柜的提醒,是石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这就为小侯爷改换行装。”
“先不忙,我瞧今日天色已晚,不会有人来投店了。你们暂且歇息,过几日上路时,再易容改装不迟。”
武安北道:“多谢掌柜的指点。只是贵店当路要冲,行人必来歇脚,为何此时不见其他客人?”
“小侯爷聪慧。实不相瞒,这前方大漠之中,有一伙马匪,自称奉什么‘伊安教主’之命,代天伐罪,劫掠往来客商。故此大家皆结伙而行,方才已有四五十人结伴去了。你们也需住上几日,等人多了再行不迟。”
“原来如此。只是我心急如焚,恨不能早日见到义父,况且我是戴罪之人,人多反而不好。石叔叔,我们只歇一晚,明早便行。掌柜世外高人,未知可否同小安去见我义父?我父求贤若渴,若得先生相助,必能就万民于水火……”
掌柜的呵呵一笑:“小侯爷年纪轻轻,竟也有求贤之心,果然虎父无犬子。只是我无心尘缘,恐难有帮助,我心无所求,乐得在此逍遥自在,况且世人愚昧,所求之事多超出所能,皆是自寻烦恼。小侯爷救得了一时,又救不了一世,救得了一世,又岂能救得万世,救或不救,又有什么区别?”说完哈哈大笑,往后堂去了。
石磷、小安面面相觑,采苓挤眉弄眼,学着掌柜的样子,倒背双手手,摇头晃脑,逗得二人皆笑。
小二进来,收拾了桌子,将三人领入客房歇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石磷给小安改换行装,将他发髻放下,打扮成一个双环小厮磨样,拿墨涂黑了半边脸,又在另一边点了一个大痦子。
采苓道:“丑丑丑,爷爷,怎么把小武哥哥变得这般丑陋?”
“丑着点好,丑了别人就不会多看,不会多看就不易发现他是小侯爷了。”
小二早在大堂等候,见三人下来,拱手说道:“小侯爷,我家掌柜知道留不住你,特命小的相送。水袋干粮我已放到马上,这里有一张地图,你们照着行走,十日之内可出沙海。马匪多在乱石坡一带出没,你们可向西多绕两日。”
武安北谢过小二,石磷要付店钱,小二坚辞不受,只好作罢。
三十四、水泡遇奇
西流沙海骄阳如火,蔚蓝的天空一点云彩也无,万里黄沙在地上翻翻滚滚,似乎也受不了这无情的炙烤。除了风声裹挟着砂砾,周围再也听不到一点其他声音,一切都已死去,就连时间仿佛也死了一般,似乎这片沙漠亘古已有,永远也走不到头一般。
两个黑点渐渐出现在一片沙丘之上,正是两匹艰难跋涉的骏马,一匹马上驮着一老一少两人,另一匹马驮着一个小孩,并水袋干粮等物。这三人正是武安北、石磷、采苓三人。个个顶着一块头巾,然而阳光并没有被阻挡多少,仍无情的炙烤着他们。
“石磷叔叔,我听说沙漠之中酷热难耐,没想到竟是这般难熬。”
“可不是么,当年我随老侯爷征战之时,艰难险阻也经过不少,可从来没从沙漠走过,这可比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难得多了。”
“石磷叔叔,我看你年纪,还没有洪爷爷大,怎么他都跟我义父北伐去了,你却没去?是因为你这条伤腿么?”
“额,这个,这个你以后自然知晓。”石磷被他问的一怔,言辞间颇为尴尬,忙岔开话题道:“依地图所说,这前面十里应该就有个小水泡了,只是这两匹马疲累异常,不知能不能走到地方。”
石磷坐下的马似乎听懂了此言,轻嘶一声,低头加紧行去。
武安北也不追问,看采苓在石磷怀中昏昏欲睡,勒马说道:“石叔叔,我看还是歇息一下,喝些水再走。”
拿了两个水袋递给石磷,自己拿起一个,喝了两口,下马去喂给马喝。甫一落地,只觉热浪滚滚,直逼脚心,不由叫道,“哎呀,真如开水锅一般烫。”将水倒在掌心,给马舔了几口。见那马四蹄不断踢腾,问石磷道:“石叔叔,我看马蹄也烫的不行,你可有法子?”
石磷一边饮马,一边说道:“马蹄陷在沙子里,烫疼的是马腿。可用布把马蹄裹上,一来隔热,二来不使马蹄深陷,应该可以防止马蹄被烫伤。”
于是二人找几件衣服——都是刘老管家备下的,撕成几块,给马裹上了。又上马慢慢行去。
也不知翻过了几个沙丘,两匹马鼻翼扇动,似嗅到了什么气味,突然撒蹄狂奔起来。石磷道:“好了,好了,据说马匹骆驼之属能够嗅到水的味道,前面必定到那个水泡子了。
又翻过两个沙丘,果然看见一片枯树林。两匹马奔进树林,只见中间一棵小树,约有碗口粗细,枯了半边,剩下几片叶子,无精打采的立着。树下几撮沙草,围着一个水泡,只有水桶粗细。
两匹马急不可耐,伸下头去,把个水泡子堵严实了,只汲得两口,那水泡子已见底了,马儿抬起头,咴咴嘶叫起来。又去啃旁边的沙草,那几撮草早就剩了一堆草根,哪里啃得到草。
三人下马来看,见那水泡子底下,又慢慢渗出一点水来。石磷道:“按地图所说,到这里才走了三成,我们带的水已喝了五成,必须要等水渗满,咱们补满水袋再走。”
武安北道:“也好,我看这两匹马也不愿走。现在日已偏西,咱们就在这里歇息一夜,吃些干粮。”
采苓也道:“这毒日头,晒得我昏昏沉沉,我是再也不想走了。”
石磷去马上把衣服包裹都拿出来,展开后在枯树上系好,说道:“小侯爷,采苓,这有点凉影,都来这里吧。”三人就在阴影下歇息,将干粮拿来吃了。
采苓问道:“小武哥哥,你怎么不觉得困呢?你精神可真好。”
石磷也附和着:“是啊,小侯爷,你应该比采苓大不了几岁,可精神健旺,待人接物也一点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武安北笑道:“呵呵,石叔叔过奖了。不过我有一言,你们听了可别吃惊。”
“哦?小侯爷难道还有惊异之处?”
“是啊,小武哥哥,有什么更厉害的,快说给我听听。”
小安说道:“你叫我小武哥哥,只怕我要叫你采苓姐姐才对。”
“哦?”石磷甚是惊讶,“采苓今年八岁半,难道你比他还小么?”
“正是,我今年七岁半。”
石磷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采苓生气道:“好啊,你怎么不早说,骗我喊了你这么久小武哥哥,一定是故意的!快喊我姐姐。”一边说一边要去拧他的胳膊。
小安冲她做了个鬼脸,说道:“呵呵,是你自己喊的,况且我比你高,你喊我哥哥也没问题。哎呦,好吧好吧,采苓姐姐!”臂上早被掐了一下。
石磷道:“小侯爷,你城府可真深。我看你身材高大,谈吐全是大人派头,还以为你至少十五岁上下了。”
“石叔叔,我不是有意骗你们。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冷伯伯也说我长得比一般小孩高,熟悉的小孩,除了采苓……”
采苓打断他道:“叫姐姐!”
“是,除了采苓姐姐外,也只见过平南侯二世子冷沐阳了,他确实也比我矮了不少。影冲哥哥说我是从小喝虎奶豹奶长大的,想必是这个缘故。”
“那就对了,小侯爷你果然造化神奇!不过我看你待人接物,就更神奇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我受伤之后,好像经历过很多事情似得,觉得把很多事都想得明白了,可是要说清楚到底想明白什么事,却又糊里糊涂了。”
石磷道:“哦,这可难得,难道这就是高人常说的种下慧根么?嘿嘿,我石磷也算造化大了,竟然能救得小侯爷脱难。”
三人正在议论,忽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响,四五匹马自东而来。
石磷跳起来道:“不好!这些人自东而来,难道是乱石坡的马贼么?”急忙牵马过来,抱采苓上去,也让小安上马,以防万一。
远远听得那群人中喊了一声:“咦,竟然有人在此。”打了一声唿哨,几匹马瞬息间奔到跟前。方才那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石磷立在马前,朗声说道:“我们是过路的行人。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听他声音洪亮,不似常人,也回答道:“我们也是过路的行人。小五、小六,你们两个去打水。朋友,你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我们从来的地方来,往去的地方去。”
“咦,这个朋友说话有趣得紧。在下倪大明,自骆马城来,要往卫西郡去。小五、小六,打好水没?”
一人答道:“倪三哥,这水泡子里的水都没有了。想必是这几个朋友喝了,咱们要在这里等了。”
倪大明道:“直娘贼,真不巧。前面无水了,只好在这里等了。朋友,我看你们未必真要走,不如在这里一起等等,打满了水再走。”
石磷道:“朋友既然自骆马城去卫西郡,一定经过乱石坡了,没碰到乱石坡的马贼么?”
倪大明哈哈大笑,对另一人说道:“他问有没有碰到马贼,哈哈,严二哥,你来告诉他吧。”
只听一直骑在马上的另一人幽幽说道:“碰到了,已杀了。”语气甚为冷酷,石磷三人听完,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只觉得从头到脚,恰如冷水浇过一般。
三十五、沙海六骏
倪大明道:“哈哈,你们听我严二哥这般说话,一定从头到脚都是凉的。这里酷热难耐,正好给你们降温。小五、小六,快把帐篷支起来,别散了二哥的寒气。”
早已下马的两人,忙去马上解下行囊,不一会搭出一个大帐篷来,手脚甚是麻利,显然久已熟练此事。搭完帐篷,又拿出一个毡子,放在帐篷正中,又在毡子上摆好了酒菜,这才请马上的三人入帐歇息。
倪大明等那两人进去,向石磷喊道:“朋友,这里还凉快些,可到此歇息,一起吃些酒菜。”
石磷道:“多谢美意,只不过咱们素不相识,不便打搅。我等在此歇息即可。”将采苓抱下马来。小安也自己下马,又去阴影下坐着。
倪大明讪讪的道:“这位朋友忒也小心。也罢,小五,你去拿一只肥鸡、二斤牛肉、一壶好酒给他们。”
小五又去马上取了,送到三人面前。三人谢了,小安、采苓就要去吃,石磷忙使眼色制止。小安说道:“石叔叔,不必如此。我瞧这五人个个身怀绝技,若想对我们不利,只怕我们也难逃走。既然如此,又何必在酒菜中下毒?”
石磷想了想,道:“小侯爷见教得是。既然如此,咱们便不客气了。”拿起酒壶,仰脖喝了一大口,只觉一股清凉直入喉咙,不禁赞道:“好酒!”递给小安,小安也喝了一口,只觉得凉爽,又递给采苓。
采苓本不喝酒,看了看爷爷,石磷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喝。采苓喝了一口,不禁奇道:“咦,这是什么酒,不似别的酒火辣辣的难喝。”
石磷道:“我听闻沙漠中人常喝一种薄荷酒,清凉解暑,想必是这个了。”正要去谢帐篷里赠酒的人,突然一阵眩晕,暗叫一声“不好”,“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采苓喊了一声“爷爷”,也晕倒了。
只听帐篷里倪大明哈哈笑道:“怎么样,你道我等武功高强,不必用毒,老子却偏偏喜欢用毒。”走出帐篷一看,只剩一个小厮还在那里站着,“咦?这么好喝的酒,你竟然没喝?真是暴殄天物。”
小安已知被他算计,激愤异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倪大明笑嘻嘻走上前来:“怎么,你吓傻了么?不要怕,不要怕,想我沙海六骏纵横沙海十余载,也不知害了多少英雄好汉,不吃酒的,都被我等杀了,吃了酒的,都不会死,只要给爷爷们做苦力便行,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哈哈哈哈,你若识趣,赶快拿起酒壶喝了,我便饶你不死。”
也不去管小安,走到石磷跟前道:“这个老头看来有些功夫,正好拉磨。”又俯下身来,托起采苓下巴看了看道,“严二哥,这小娃娃长得倒也水灵,且童贞未失,正好给你治病。这是第八十三个了吧?你这病马上就要痊愈了,当真可喜可贺!”
帐篷内一阵尖细的怪叫,咯咯咯直如鬼魅一般,小五小六也一起说道:“恭喜严二哥了!”
小安这才回过神来,只觉愤懑填胸,怒不可遏,照倪大明屁股“腾”的一脚,直把倪大明踢了个跟头。
“小子,你找死!”倪大明爬起身来,照小安面门就是一拳,小安矮身躲过,左手虚晃,右手又是一拳捣向倪大明小腹。
倪大明闪过,“呦呵,这小子有点意思。”带住小安右臂,飞起一脚,正中小腹,“砰”的一声,直把小安踢得飞出枯树林外,以为必踢死了他,也不多管。掏出两截绳子,三下五除二把石磷手脚绑了,转身抱起采苓,进到帐篷里了,“严二哥,这个小丫头给你治伤。我们先出去了。”
“且慢出去,时辰未到,要先回乱石坡,等到子时阴气最盛时方可。你们去看看水泡子里的水满了没有,打满水就回去。”听到严二哥如此吩咐,小五小六又出来打水,把泡子里新渗出来的半泡子水都装入水袋。小五又去把武安北那两匹马收拢了来,一看马上皮囊,高声叫道:“哈哈,这里还有不少水,竟然还有五百锱铢,没想到这个人还有点货色。水够了,可以回去了。”
把石磷横放到马上,回来收了帐篷,连人带马,奔回乱石坡去了。
却说武安北被倪大明一脚踢中腹部,飞出枯树林外,趴在沙上,欲要爬起,只觉浑身无力,一动也动不得了。只觉腹内一团真气,翻翻滚滚乱冲乱撞,忙闭目凝神,依原法引导真气寻路而行。不想那股气被滚烫的沙子炙烤,如一团火一般在体内烧灼,行到其他经络处,才略感温和,逼于无奈,小安把这股真气越行越快,尽量缓解腹内滚烫。
谁知气行一周,全身上下都如起火了一般,那气越行越快,越来越热。又觉地上的热气如找到门路一般,从神阙穴滚滚而入,流入气海,又从气海流向全身各处。这一番痛苦,比缪甘霖为他治病时更强了无数倍,真气运行了十几遍后,武安北痛的闷哼一声,又晕了过去,只有一点神识,引着那气在体内奔流不息。
也不知行了几百个周天,就像整片沙漠的热气都被吸入气海内一样,一点残阳终于落下,一钩斜月挂上天边,这片沙地热浪散尽,凉气升腾,渐渐平抚了小安体内的狂躁。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一霎间想起白天之事,腾的一下拔地而起,竟然跃起三丈多高!“哎呀”大叫一声,慌乱间急忙下坠,又“砰”的一声,在沙地上砸了一个大坑,去势不减,双腿又陷入坑中,直没到腰。
武安北不禁又惊又喜又是悲愤又是伤心难过,一时间百感交集。看看天上的斜月,冷冷的挂在那里,禁不住长啸一声,似把纷乱芜杂的情绪全都抛开一般,只在心中坚定了一个信念:救出石磷和采苓。
仔细辨认了方向,撒开两腿,向东疾奔而去,竟然快逾奔马。扬起一片沙尘,落在水泡旁边那棵半枯的树上,不知何时,那树竟已新生了几片嫩芽,树下的几堆半干的沙草甸子,似乎也长长了几分。
三十六、大开杀戒
武安北内功初成,自然耳聪目明,奔出约莫五十里路,远远瞧见月牙下一片断壁残垣,乱石堆砌间,枯树桩东倒西歪,树枝早被砍去做柴烧了。
又长啸一声,惊的树上几只昏鸦,“扑棱棱”拍打着翅膀,向天边飞去了。啸声未绝,小安已来到乱石坡外,只见每棵树上都挂着一具干尸,眼睛都已被乌鸦啄了去,血淋漓惨不忍睹。石墙后面隐隐透出一点火光。
只听一人喝道:“什么鬼?驴蛋儿,你去那边树林看看。”
“怎么又是我去看?你怎么不去看?”
“妈的,敢跟老子顶嘴了!你个怂货,待老子看完回来禀告三当家的,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驴蛋儿极不情愿的道:“好好好,我去看,你老人家牛,尽欺负我——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只野狼罢了。”说完从断墙上取了一支火把,就要下去查看。
武安北腾的一跃,已踞在断墙之上,冷冷说道:“不必看了。”
那个叫驴蛋儿的“妈呀”一声,丢了火把转身就跑,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原来他们站在一座破败的角楼上,这楼榻了半边——驴蛋儿直跌到一楼去了,摔了个七荤八素,也不顾得疼,连滚带爬又往城里跑了,嘴里不住的喊道:“不得了啦,有人闯进来啦!”一时之间,四下里都有人喝问,各处火把纷纷点亮,直把一座破败的废城照的如白昼一般。
方才支派驴蛋儿的人显然有些胆气,定睛一看,墙头上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哈哈笑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厮,你是活腻了么?”抄起一根长棍,对着武安北当胸捅来,还不忘挤兑驴蛋儿两句,“这个怂包,活该老子立功。”
哪知小安双手一扑,顺着棍子直按他胸口,就如猛虎扑食一般,“砰”的一声把他按在地板上,再也挣扎不起。武安北抬起右手,照他脸上就是一拳,就如捣在一滩烂泥上一般,把他半边脑袋都捣进地板里去了。
小安在武阳关时,自小就见惯了厮杀,今日见了这般血肉模糊的惨状,也不以为意。轻轻说了一声:“竟然死了,我还想问你话呢。”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想不到我现在这么厉害了!”又是一跃,站在废城中间空地上,向四周问道:“这里可是乱石坡?这里可有叫‘沙海六骏’的?”
只听四周二三十人纷纷嚷道:“吆,是个小娃娃呀,胆子不小啊。”
“就是,小屁孩活够了么,竟敢擅闯乱石坡。”
“哈哈,莫非还想挑战六大当家的不成?弟兄们,谁下去把他收拾了吧。”
“什么谁下去,大伙儿并肩子上啊,赶紧把他收拾了好睡觉。”
武安北此时豪气干云,哪里能容得下这些喽啰胡言乱语,选定一个方向,“嗖”的一声冲入人群里去了,脚踢手掷,瞬间已杀死杀伤五六人。这下人群可炸开了锅,“哇”的一声,一哄而散,却哪里逃得了!只一瞬间,已围着城墙转了一圈,把这二三十人都扔在中间空地上,几个没死的,在那里哭爹喊娘,滚来滚去爬不起来。
武安北拎起一人,刚要问他“沙海六骏”哪里去了,眼角瞥见一个人影在断墙后面一闪, 拔脚追去,那人已不见了。看这间房子,倒也完整,上下四面,别无他门,想必这里是有机关暗道了。也不出去找人追问,自己就在房中查看起来,在沙地上踩踏一遍,并无异处,又去四面墙上敲来敲去,敲到西北角上,“空”的一声响,暗道一声“是这里了”,运起双臂,奋力一推,那墙“轰隆”一声出现一个大洞,只见墙壁夹层有个暗道,窄窄的台阶直通地下。黑洞洞的也无灯光,细细一听,略无动静,武安北把心一横,挺身闯了进去。
黑暗中只听“嗖”的一响,一柄单刀迎面劈来,武安北侧身闪过,飞起一脚,已将那人踢个半死,顺着墙跟瘫软下来,
武安北俯身一看,恰是先前逃走的驴蛋儿,勃然大怒:“竟敢暗算于我!看我撕碎了你!”
驴蛋儿早吓得魂飞魄散,口里只叫:“饶命、饶命。”
武安北道:“我来问你,这里是不是有叫‘沙海六骏’的人?他们是什么人?”
“回小爷爷话,沙海六骏是我教中六个当家的,他们干的事儿不关我事啊,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
“他们现在何处?”
“就在,就在……”驴蛋儿欲言又止,却被小安“腾”的一拳,打掉两颗门牙。
“吞吞吐吐,还不快说!”
“是,是,就在这下面密室之中。下面道路错综复杂,我愿意为小爷爷带路,只求您老饶我一条狗命。”
“好,你来带路。”
“小的伤势严重,起不来身,请小爷扶我一把。”
武安北不疑有他,伸手便去拉他,谁料到这狗贼狡猾异常,趁小安近身,摸起单刀“噗”的就是一下,直捅在小安胸口。这一刀迅捷异常,距离又近,小安躲闪不及,胸口早已中刀。想他身体尚未经元变,血肉之躯如何挡得住这一刀!
哪知那刀扎在小安胸口,再也扎不进去,驴蛋儿拼劲全力,双手紧握刀柄,单脚抵住墙根,又是往前一送,那刀如刺在败革之上,半点儿也捅不进去。
武安北怒不可遏,冷喝一声:“鼠辈!”夹手夺过单刀,横刃一推,那驴蛋儿的脑袋咕噜咕滚到地上去了,仍然大张着口,双眼充满惊讶。
武安北伸手往怀中一掏,原来是那本《地玄内经》替他挡了这致命一刀,心中暗道:“想不到这贼子如此险恶,我还是小心点好,别又中了什么诡计。”
蹑步息声,向前方光亮处缓缓行去。又下了几段台阶,下到地下十余丈深,渐渐灯光大亮,两面都点着火把。来到通道尽头,一转身,便见到一个大厅,两旁都是铁门紧闭间牢房。急忙过去一看,大部分都是空的,只有一个里面关着个半死的人,并无石磷和采苓的踪迹。
三十七、赵四当家
四面又无通路了,武安北来到关着人的那个牢房前,抓住锁头,用力一拧,吧嗒一声轻响,已拧断了。开门进去,恰待询问那人,隐约听见一人说道:“妈的,又让老子拿酒,每天呼来喝去,全不把老子当人看,等老子得了教主真传,非先弄死你不可。”声音渐渐清晰。
武安北伸头一瞧,只见白天见到的小六,正从牢房中间沙地上钻了出来,恰好背对着小安。又一人跟着钻出来,说道:“你不要这么大声,万一被他们听见了,小心性命不保。咱们两个忒也倒霉,上个月五当家和六当家的被人杀了,三当家的非要找两个人凑齐什么‘沙海六骏’,奶奶的,那么多弟兄不找,偏偏就找咱们两个。每天小心翼翼,还不如外面那些弟兄天天无拘无束来得痛快。”
“唉,谁说不是呢。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早日得到教主真传,像严二当家那样,到时候就不怕他们了。”
“哪有什么希望。教主真传也是按照排名,怎么着也是三当家的先得到。咱们还是快点拿酒去吧,一会晚了,又要受他折磨。”
两人嘟嘟囔囔,向小安进来的通道走去,在拐角处抠住一块墙砖,向外一抽,露出一个酒窖来。每人取了两坛子酒,回到牢房正中,猛然间看见武安北站在面前,问了声:“什么人?”仔细一瞧,正是白天在水泡子见过的小厮,小五道:“原来是你,竟然没死。能找到这里,也算你本事大,我现在就送你一程。”将酒坛子往小安身上一掷,怀中摸出一柄尖刀,往小安胸口就刺。哪知刀没刺到,小腹早中一脚,腾的一声撞到墙上,登时就死了。
小六一看不秒,往沙中踊身一跃,恰如鱼儿入水一般,已不见了。
武安北急忙如法跃起,落下时却脚踏实地,完全钻不进去。想了一想,去小五尸体上翻了翻,翻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牌来,拿在手中,又往沙里一跳,忽觉眼前一暗,往四周一瞧,没了灯笼火把。抬头一看,一轮明月矮矮的挂在头顶,比平时所见大了数十倍,凄惨的白光笼罩下来,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前面都是峻山险峰,险峰下是万丈深崖,只有脚下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向未知之处,方才进来的小六已不见了。回头一瞧,背后紧靠着一块万丈崖壁。伸手往光滑的崖壁一探,一只手已伸了出去,感觉到了方才牢房里的一丝温暖,这才放下心来,沿小路往前走去。
未行几步,只见一人迎面而来,白面薄唇,拱手问道:“来者何人?”
武安北问道:“你是何人?沙海六骏在哪里?白天抓来的一老一小两人在哪里?”
“哦,原来是自家朋友。在下沙海六骏四当家赵善通,我大哥特命我来请你去前方一叙。”
“哼,谁跟你们是朋友?我石叔叔和采苓姐姐在哪里?”
“就在前面跟大当家吃酒,大家已经化敌为友了,我这就带你去,请随我来。”说完侧身闪出半条路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武安北救人心切,举步便行。刚到赵善通跟前,忽然被他右脚一勾,左肩一抗,喝了声“下去吧”,直把武安北顶开小路,眼看就要跌下悬崖去了。
这下变起仓促,就连小安也觉断然无救了,心中叹了一声,闭目认命了。却听赵善通愕然说道:“这、这、怎么会这样?下去,给我下去!”
武安北睁眼一瞧,只见自己悬浮在悬崖边上半空之中,却不往下掉,又惊又喜,忽又转怒,愤然说道:“又施暗算,果然都是奸诈小人。小爷从此后再不容情!”挥拳捣出,借势一带,双足又踏上实地。
赵善通定了定神,闪过这一拳,发狠说道:“管你什么鬼,让你尝尝爷爷的手段。”飞起一脚,同武安北战在一处,竟是不分上下。
五十合后,赵善通见武安北翻来覆去,皆是军中粗浅拳术,仗着势大力猛横冲直撞,却伤不得他,哈哈大笑道:“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找爷爷们的晦气。等到子时已过,看你还去救谁。哈哈,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吧,跟老子做个亲随,倒也得心应手。”
武安北听他提起子时,知道子时一到,必有事情发生,万万不能再等下去了,心中焦躁,攻势越发猛烈,渐渐罡风凛凛,呼呼之声不觉于耳。赵善通渐渐左支右拙,竟然有些抵挡不住了,只以小巧功夫闪转腾挪,不敢再挡小安拳脚。
又斗了二十余合,赵善通已被拳风逼出一丈开外,再难近身,知道已不能取胜,忽然自怀中摸出几柄飞刀,猛一甩手,分取武安北上中下三路,就要借机而逃。刚奔出两丈,背上早被飞刀射出几个洞来,大叫一声,跌下山崖,登时毙命。
原来武安北情急之下,来不及躲闪,不由自主,竟使出了分空刃之术,将几把飞刀,都收回来做分空刃射了出去。武安北一击奏效,暗暗欢喜,心中想道:“看来光凭硬打硬撞,对付小喽啰还可以,对付武功高强的,还是无用。常听义父说‘出奇制胜’,看来就是这样了。没想到我分空刃术,竟然这么高了,我在武阳关时,只练会了匿空箭,分空刃连一把匕首也操控不起来,就连义父也只能操控一把,我这一下就是六把。厉害、厉害,我要佩服下自己了。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为何我掉不下山崖,这个四当家怎么就掉下去了呢,奇怪啊奇怪。”
把六把匕首收入怀中,长啸一声,也不沿路了,向前就是一跃,几个起落,已到一座高崖下面,凝目一望,只见半空中一个小点,正在缓缓上升。遂奋力向上,又是一跃,力尽处向崖壁一蹬,继续向上蹿去,反复几次,已落在那个黑点之上——原来是一个上上下下的平台,正被一根碗口粗的绳子往上吊去。平台上站着一人,正是先前逃走的小六,此时看武安北跳了上来,只吓得屁滚尿流,跪在下面不住口的求饶。
三十八、九阴绝地
武安北问道:“我石叔叔和采苓姐姐到底在哪里?”
“在,在上面。大当家、三当家的也都在上面为二当家护法,小的求爷爷饶命,我来为你带路。”
“去你的吧,又一个要带路的,小爷好几次都差点被带路的害死。”腾的一脚,早把小六踢下悬崖去了,摔了个粉身碎骨。
心中焦躁,也不等缓缓上升,又是如法炮制,跳上崖来,举目一望,不觉倒抽一口凉气,只见悬崖边上一个硕大绞盘,几十个人正在缓缓推动。走上前去一一辨认,猛叫一声:“石叔叔。”上前拉开一人,正是石磷。只见他双目无神,不理小安,又缓缓过去推那绞盘。
小安又要去拉,猛觉脑后生风,急忙往前一滚,闪开一击。回头一看,只见倪大明手持双刀,笑嘻嘻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小厮,正午中了我一脚,竟然没死,也罢,既然闯到这里,现在就结果了你。”刷刷两刀砍来,皆被武安北一一闪过。
倪大明惊疑不定,停手不攻,仍然笑嘻嘻的道:“吆喝,半天未见,能耐见长啊。”
“哼,先饶你不死。快说,你把我石叔叔怎么了?我采苓姐姐在哪里?”
“哈哈,口气倒不小。你石叔叔中了我的摄魂术,只剩一个会干活的躯壳罢了,你那个小丫头姐姐,只怕已被严二哥吸了阴气,早就魂飞魄散了。我看你谁也救不了了,这世上你最亲最近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自行了断了吧。”
武安北听他说完,不由得恍恍惚惚,举手就要往自己天灵盖上拍去,眼看就要命丧当场。忽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不对、不对,世上对我好的人还很多,义父、影冲哥哥、黎破甲大哥……他们都对我很好,还有冷伯伯……可恶,这难道是他说的摄魂术么?竟然差点中计!”
倪大明见他停住了手,又笑嘻嘻的说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你若不想死,听我的话,放松精神,从此后吃喝不愁,烦心的事我替你做,你只管安享快乐就好了……”一边说一边偷偷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囊,往武安北眼前一抖,只见一团黄烟喷出,口中说道:“去死吧!”
千钧一发之际,武安北猛然醒转,知道这烟必是剧毒,屏住呼吸,向后一退,又退在悬崖外面,凌空站立,双手一推,带起一股罡风,把黄烟全推到倪大明脸上去了。
倪大明见此情形,难以置信,口中说道:“怎么会?莫非是纯阳之体么?”突然间嘶吼起来,声音极其凄厉,双手忍不住往脸上乱抓,只见他脸上中了黄烟之处,血肉模糊,烂肉正一块块往下掉落。
武安北看到如此情形,也不由得连抽几口凉气,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个个攒簇起来,鸡皮疙瘩直如暴栗一般大小,想到若非躲闪的快,自己可能就是这个下场,暗自后怕。
盏茶功夫,那倪大明肥硕的躯体,尽皆化为一滩烂肉,惨不忍睹。石磷等数十个推绞盘的人,被这声声惨叫震慑,竟慢慢回转过来。石磷见了武安北,喜不自胜,忙过来见礼,看了看四周,又问道:“小侯爷,这是哪里?怎么如此奇怪?”
“我也不知。石叔叔,你领他们在此等候,我去救采苓姐姐。”也不等回答,向倪大明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也是崇山峻岭,环抱一条小路,冷气森森,白雾惨惨。约行十余里,那雾气越来越浓,冷气渐觉刺骨,隐约间见前面排列着七根弧形尖刺,围成一个镂空的球形,每根尖刺上面,似有无数骷髅悬挂,却是一个祭坛模样。祭坛下排着七个符文,忽明忽暗,说不出的诡异。祭坛前站着一人,看背影便是那白天所见的“严二哥”。
只见他双手一直高举,口中似乎念念有词,祭坛半空一个小小身影正缓缓上升,不是采苓又是何人!
武安北也不搭话,奋起一拳,就往严二哥后心捣去。眼看一击即中,心中大慰。不料浓雾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武安北手臂,望空一甩,直把他摔出十丈开外!
武安北大怒道:“是谁?现出身来!”
浓雾中一个声音说道:“这小娃娃造化真大,白天倪老三没踢死你,晚上你就闯进这里。不过现在有我护法,你要破坏严老二练功,也是死路一条。”
武安北道:“原来是你,怪不到你白天不说话,原来声音这么难听。管你是人是鬼,再挡我一拳!”奋起余勇,向严老二后心,又是一拳捣出。
这次只见拳头前面现出一只手掌来,一把握住武安北拳头,掌力一吐,又把武安北逼退丈余。那人现出身来,正是白天一言未发的大当家,桀桀一笑,道:“拳力雄浑,有点意思。可惜碰到我阴平,又在这九阴绝地,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武安北踏前几步,见采苓渐渐升到祭坛顶端,那七道符文倏然一亮,各自生出一条光亮,沿着对应的七根弯柱向上奔涌,在柱子尖生成七道闪电,分别缠住采苓头顶、双手、双脚、下阴、肚脐,将她由平躺改成竖直,原本昏昏沉沉的采苓,此刻突然睁开眼来,正看见小安,喊了一声“小五哥哥救我!”又晕了过去。
“嘿嘿嘿嘿,他自身难保,怎么救你?等严老二吸了你的纯阴之气,这绝阴掌可就练成了。严老二,有我护法,你不必分心。这小子过不了我这一关。”
武安北心急如焚,只恨一身蛮力使不出来,也顾不得许多,又是呼呼两拳,同阴平战在一处。还没战到十个回合,只见采苓身上已显出七条黑气,沿着闪电缓缓流向下方符文,只怕再斗一时三刻,采苓就会性命不保。
此时武安北一心要救采苓,把心一横,再无顾忌,怀中分空刃遽然射出,分取周身六个方位,自讨那阴平隐身浓雾之中,我虽瞧不见他,但这六把匕首总有一把能将他逼退。也不管刺的着刺不着,只管全力向严老二的后心捣去,眼看离得只有二寸,却怎么也无法向前,原来后心已被阴平拿住了,情急之下变拳为掌,只觉腹内真气翻翻滚滚,顺着手三阳经喷涌而出,正印在严老二后心灵台穴上。只听严老二大吼一声,突然散出一股黑气,直冲七道符文,又从符文中涌出,沿着根柱子奔涌而上,把原来沿闪电下行的七道阴气,也撞了回去,一起涌入采苓体内去了。采苓昏迷中大叫了一声,又无声音了,只见滚滚黑气不断涌入体内,全身上下除了颤抖,再无其他动作,仿佛死去多时一般。
三十九、绝阴神功
武安北见此情形,心如刀绞,却被阴平扣住后心,已然无力施为。
只听阴平桀桀怪笑,恨声道:“害我二弟遭到反噬,我要你拿命来赔!”一掌拍下,也是后心灵台穴。
武安北口喷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差点又要晕倒。忙摄住心神,左肩向后一挺,左肘后撞,哪知阴平另一只手又拿住他左肩,双手一举,已把他扔在空中,不等他落下,已然蹿起,右掌上举,向小安拍来。
小安自讨此次万难幸免,然求生本能促使他在空中拧身一翻,翻成背上腹下的姿势,胡乱伸手去挡,却哪里挡得住,被阴平一掌按在神阙穴上,托着他升了四五十丈,方才缓缓落下。此时武安北已是有气无力、半昏半醒,只觉一股阴气自神阙穴涌入,愈来愈强,掉落速度也越来越快,轻叹一声,听天由命了。
阴平本已稳操胜券,不料这一掌印在武安北神阙穴上,掌力催发的阴气却如泥牛入海,瞬间消散了。如此良机,怎肯善罢甘休,遂鼓起全身阴气,加紧催发,谁知那股阴气源源不绝向外涌去,难以遏止。心中叫得一声“苦也”,眼见数十年苦修的阴气,转瞬间就要散完,奋起左手,一掌接一掌不停拍向武安北胸口,口中叫道:“分开、分开,小子,别找死,快些与老子分开!”却哪里分的开。渐渐四肢无力,到落地时,“砰”的一声,被小安砸在地上,动弹不得。
良久,武安北慢慢醒来,不明就里,只觉得体内真气消散了不少,身体比原来沉重了许多。那轮白惨惨的圆月还悬在天上原来的位置,愈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四周雾气已消散了不少。翻身跃起,只见阴平躺在地上,比白天见到时“干枯”了不少,就像一棵枯萎的老树干。他见武安北站起,缓缓抬起手,指着他道:“小子,你好、你好……你竟然破了我苦修几十年的绝阴神功,你与我‘伊安神教’为敌,神主必罚你永受火狱之苦!”
武安北怒道:“管你什么神教,你们欺压弱小、残害良善,竟然害到小爷身上,今日结果了你,也算为那些被你们残害的人报仇!”只一脚,就把阴平踩得脑浆迸裂,魂飞魄散了。
武安北跃到祭坛跟前,只见采苓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仍在瑟瑟发抖。那严老二双目紧闭,大张着口,已经变成一具干尸,显然死前极为痛苦。
正没奈何,忽听石磷说道:“小侯爷,你把他们都杀了?想不到你变得如此厉害了!可比我这不中用的老头子强的多了。这下可好了,老侯爷见了,必定欢喜的紧。”原来他等的焦急,不顾小安的嘱咐,自行前来查看。
“石叔叔,你来的正好,快看采苓姐姐得了什么病,一直在发抖,还不住声的喊冷。”
“哦?”石磷急忙上前查看,凝思了片刻,摇了摇头,面容渐渐阴沉,“这病奇怪的紧,我也看不出根源。”又沉思片刻,忽然去严老二身上搜去,只搜出一块碧玉的牌子,跟小安进来时在小五身上翻出的牌子一模一样,他不知这是进入这方空间的信物。又去阴平身上一翻,翻出一块白玉的牌子,形制同碧玉牌子一样,只是颜色不同,乃是更高一级的信物。把两个牌子都交给了小安,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外衣脱下,裹住采苓,把他抱在怀里,仍止不住她身上的寒气。
武安北也将外衣除下去裹采苓,见仍不见效,就去剥严老二和阴平的外衣,突然在阴平身边道:“石叔叔,你来看,这人身上有字。”
石磷忙凑过去看,只见阴平胸口萎缩的皱巴巴的皮肤上,似有无数小字,摊平来读,却又认不得。仔细看了看,道:“原来都是反字,莫非这是武功秘籍么?莫非他修炼的时候要面对个镜子么?”
武安北道:“那我去查看一下,看这厮在哪里练功。”照常一跃,却只跃出三五步远,“咦”了一声,甚为疑惑。
石磷道:“小侯爷,有什么不妥么?”
武安北苦笑道:“我自白天醒来时,精力充沛,一跃可达十余丈,进退自如,在此空间内,更可凭虚御风,方才同阴平一战后,虽未受伤,可是功力大减,不知什么缘故。”
“哦,竟有此事?若如此,这群山莽莽,要找出他练功之处,可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我看这其中的玄机,应该就在他胸口这些秘籍上,小侯爷,你身上有利器么?”
武安北将怀中飞刀掏出一把递与他,只见石磷接过飞刀,就去剥阴平胸口上的皮,不过一袋烟的功夫,已将那块皮完整剥下,看阴平胸口上并无血迹,显然他全身血液都随皮肉枯萎了。
石磷道:“此地阴寒异常,不宜久留。有了这块人皮,咱们出去后找些纸墨拓印下来,再细细研读,说不定能找出医治采苓的办法。若是不可,再寻名医,总之要先出去的好。”
武安北点头称是,于是石磷抱着采苓,三人来到崖边,汇合了方才救出的众人,依次回到崖下,来到方才进来的那块石壁跟前。众人听说要从这面石壁出去,将信将疑,以手触壁,皆不能出。武安北自试,通行无阻。想了一想,将身上三块玉牌交给石磷,再试已不可出了。又伸手握住石磷,用另一只手伸向崖边,亦可出入自如。
于是收回三块玉牌,对众人说道:“大家手牵着手,再试一次。”众人依法施行,果然鱼贯而出,武安北殿后,最后一个出来。众人死里逃生,对他千恩万谢一番,各自逃命去了。
武安北又去看监牢里面那人,已经死了,不免叹息一番。
石磷道:“小侯爷不必难过。如今世道艰难,人命连草芥也不如。这人虽然去了,也算脱了苦难,从此不必受罪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寻找一面镜子,或者纸墨,研习一下这本秘籍,看有无方法治疗采苓。”
四十、宝弓猎天
武安北听闻,即去各处翻找。石磷也抱着采苓,四下查找。二人寻了良久,别说文房四宝,就是镜子也没找到一个——果然是一帮混吃等死的土匪。倒是武安北依前法四处寻找机关暗道,又找到几间密室,寻获了不少金宝锱铢,也分不出好歹,只捡好带的揣入怀中,又寻个布袋装了一些,拎在手上回来,看到石磷也提了个布袋,二人互相看了,不免有些好笑。
又觉寻找纸笔镜子失败,采苓浑身冰冷,不见好转,心中又忧闷起来。
武安北跟石磷要来那块人皮,仔细辨认再三,认出的字连起来一读,全然不成语句,自然不知说的什么。叹了口气,递还石磷,石磷却没有接,“这块人皮,还是小侯爷留着吧。我识字有限,割下时也看了几眼,全然不懂什么意思。小侯爷天资聪颖,造化非凡,早晚定会解开谜题。此地多留无益,咱们还是快快赶路,看前面有无大的市镇,有这么多锱铢,足以请个好大夫为采苓好好瞧瞧。”
二人从暗道出来,见天已大亮了。石磷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也不免大吃一惊,扭头看看小安,小安骚骚头皮,嘿嘿一笑,道:“石叔叔跟采苓先在此等候,我去找马。”纵身一跃,只跃出一丈开外,心中暗道:“果然功力大不如前,要想办法补充回来才好。”
听得远方几声马嘶,寻路找去,果然是个草棚搭就的马厩,还有几匹好马在槽内吃草。马棚上睡着一人,以帽遮脸,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高高翘着,好不惬意。大概听到有人走近,那人从马棚上一跃而下,立在武安北跟前,打了一躬道:“小恩公,你可出来了。小的方才得恩公相救,无以为报,又无家无业,愿从此后跟随恩公,执鞭坠镫,在所不辞。”
武安北仔细打量,见他身材矮小直与倭妖相似,三角眼、酒糟鼻,形容猥琐,只是笑吟吟的,双目中也透着真诚,虽然心中不喜,又觉不好拒绝。转念又想:“义父常常教我,不可以貌取人,我当谨记。”于是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道:“小的姓甄名仁,仁义的仁。方才小的出来,见众人争相夺马而去,自度恩公出来后必然无马可用,虽然恩公武功高强,然沙海酷热,能少用一分力气还是少用一分为好。故此夺了几匹好马,在此专等恩公。水草干粮已经备足,马上就可出发。”
武安北道:“你倒想的周到。不过我有要事在身,你若跟我,多有不便……”
甄仁道:“恩公不必推辞。小的无牵无挂,已立下心愿,此生此世跟着恩公,赴汤蹈火,再也无悔,还请恩公收留。况且小的对此间道路颇为熟悉,恩公若是赶路,用我做个向导,必不误事。”
武安北见他说的真诚,只好答应。遂牵马过来,接上石磷和采苓,四人顺着甄仁所领道路,往北而去。行到日上三竿,日头复炽,烤的甄仁焦躁异常,仰天骂道:“贼日头,恁地歹毒,烤得老子心头冒火。你有这么多热气,怎么不去救救采苓小娃娃,看她冷的发抖,你也祛不出她身上的寒气,只管烤老子做什么?”
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武安北心中一动,暗自想道:“我体内真气大涨之时,似乎是吸收了沙海的热气,在九阴绝地时,也听倪大明说我是‘纯阳之体’,阴平所练,自称绝阴神功,他拍我一掌,功力尽泄,莫非是《地玄内经》所说的阴阳二气相抵相消么?”思索到此,勒住马道:“石叔叔,先停一下,我看能不能救采苓姐姐。”
下马抱过采苓,盘膝做在地上,与采苓两手相抵,将体内真气循路逼出,逼入采苓体内,只觉逼出的真气如泥牛入海,在采苓身上不断消散。石磷不明就里,站在一旁,神色担忧。甄仁却如无事一般,给马喂了水草,自己也吃喝起来。不一会只见武安北面色苍白,额头冷汗淋漓,摇摇欲坠,开口言道:“恩公,且歇息一会,吃饱喝足,也好救人。”
武安北咬牙坚持,只见采苓缓缓睁开眼道:“小武弟弟,我觉得暖和些了,你先歇歇吧。”小安闻言大喜,放下手道:“采苓姐姐,你不说胡话了?石叔叔,她醒来了,我这法子竟然管用。甄大叔,多谢你提醒了我,要不然我想不到这个法子。”
甄仁愕然道:“恩公,你在说什么?我提醒你什么了?”
“嘿嘿,你别叫我恩公了,听着怪别扭的。以后你叫我小安,我叫你甄叔叔,就这么定了。我现在气力不佳,等我恢复了,再给采苓姐姐治病。大家都吃些东西吧,”
自此四人饥餐渴饮,连日赶路。武安北在马上依《地玄内经》吐纳之法,刻意吸取真气入腑,觉得充盈之时就下马为采苓治病,十余日后,已出沙漠,采苓也渐渐恢复了生机,只剩一点阴气在她气海,再也祛除不尽,病恹恹的让人看了好不心疼。
出了沙海,便是骆马郡地界,以出产骆马闻名,骆马城就在沙海边缘。入得城来,只见往来商人络绎不绝,赶着成群的骆马互相交易,也是一座繁华的大城。那骆马似驼似马,又非驼非马,以耐饥忍劳见长,是本地不可缺少的驮役工具,亦产皮毛,采苓甚觉好奇,在马上不断打量。武安北无心逛街,只想找一家不起眼的客店落脚,免得引人耳目。
正行之间,忽见前方围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似有事发生。四人在马上望去,只见人群中站着三五个军兵,当先几人对着围观之人推推搡搡,要人让开;后面两人架着一个姑娘,粗衣短打,挎着一口弓箭。只听众人嚷道:
“太欺负人了!人家姑娘只是摆个摊子,以身作靶,筹几个救命钱,又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就是不让人摆摊!”
“就是。这姑娘多可怜呐,听说老父病重,无钱医治,想用这个方法筹钱,竟然还被赶走。”
“哼,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哪有人性。肯定是看人家姑娘长的漂亮,又要强拉去献给平西王吧。”
“嘘嘘!兄台,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这几条狗听见了,小心身家性命。”
“我呸!这腌臜世道,早害得老子孑然一身,老子早就无牵无挂啦,今天我就替这位姑娘出头,死了也心甘情愿。你们就做缩头乌龟,继续任人欺凌吧。”这人说完,上前一把抓住一个小兵,掼在地上,摔得双眼翻白。
其他军兵瞧见,唿哨一声,扯出白金刀,喝声“想造反么”,围上来举刀就砍。
那人左支右拙,原来也是个莽汉,只凭着一把子力气,战了几个回合,身上早着了几刀,若非有些元变的根基,皮肤坚硬,早就命丧当场了。
围看的众人,见真的打起来了,哗啦一声,一哄而散了。只有几个胆大的,掀着门帘窗帘向外观瞧。
武安北一看那莽汉形势危急,顾不得许多,自马上一跃而起,加入战阵。功力虽未全复,然有功夫在身,虽然粗浅,对付这几个兵丁也已够了。三下五除二,早把几人打得抱头鼠窜。
那莽汉道:“小兄弟,你真有本事!我牛熊本想救人,没想到被你救了。这些狗崽子虽然跑了,大队人马马上就到。你本事比我大,这姑娘就交给你了,我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先闪了。哈哈。”
武安北追上去道:“牛大哥,我这里有颗药丸,最会治疗金疮,你拿去服了吧。”
牛熊接过来一口吞下,谢了小安,一溜烟去了。
武安北回过身来,见那姑娘远远的冲他福了几福,恰似大家闺秀的礼仪。忙走过去拱手还礼。那姑娘道:“多谢公子相救。此地不宜久留,请公子随我来,我有重谢!”
武安北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足道哉。方才听得姑娘是为了筹钱给爹爹治病,”自怀中掏出一包锱铢,约有五百余颗,递过去道:“这些钱请你收下,为老人家治病去吧。我还有事,就此别过。”
姑娘道:“万万不可,岂有大恩不谢之理!公子若不随我前去,我爹爹问起恩人,必要埋怨于我。公子若不来,我便不走,任凭官兵捕捉。”
甄仁道:“恩公,盛情难却,我看你还是走一遭吧。石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石磷也道:“既然姑娘相请,咱们又无住处,就跟着姑娘前去,想必姑娘所去的地方,可以躲避官兵捕捉。”
武安北无奈,只好牵过一匹马来,让姑娘骑了,七转八拐,不一刻来到一个僻静所在,周围都是废弃的破屋。众人来到一间破屋内,见草席上躺着一人,昏昏沉沉,病势沉重。甄仁自去把马藏好,听得大街上吵嚷了一阵,又复归平静。
那姑娘跪在席前,轻轻唤醒爹爹,向他诉说一番,老头听完,再三强要起身拜谢,皆被武安北制止。老头无奈,复又躺倒,眼角滚下两行热泪,絮絮说道:“恩公大仁大义,救得小女,又要赠金,小老儿无以为报,今日病入膏肓,难以为继。却有两件不情之请,万望恩公答应,否则我死不瞑目。”
武安北道:“不知老丈有何吩咐?”
老汉道:“云兰,把弓给恩公看看。”
那姑娘把身上挎着的弓递给小安。小安接过来,上下看了看,并无奇异之处,伸手拉了拉,却异常吃力,拼劲全力,只拉开了一半。转脸一看,云兰和他爹爹都瞪大了双眼,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奇哉!奇哉!这弓交托给恩公,是各得其所了。云兰,我说话不利索,你把这把弓的来历跟恩公讲讲吧。”
“是,爹爹。禀恩公得知,我家姓后,家父单讳一个聪字。此弓乃是我家祖上所传,名为猎天,祖宗们都说,此弓有射落日月星辰之能,可是不知从哪一代祖宗开始,我族中已无人能拉开此弓,传下来的,都已是神话。不仅如此,各代族人,都为宝弓所累,不断躲避觊觎宝弓之人的追杀抢夺,家道代代衰落,至我们父女,家中已无旁人,父女俩相依为命。上个月又有人不知从何处听说宝弓消息,杀上门来,我们只好潜逃到此,不料家父重病无医。小女万般无奈之下,方才偷出宝弓上街,以为定然无人能拉开此弓,所以愿以身作靶,凡出得起一个锱铢的,皆可用此弓向我射上一箭。若是拉不开此弓,须赔我十个锱铢。不想机缘巧合,得遇恩公。恩公又天生神力,想必与此弓有缘。爹爹,这把宝弓虽是祖上传下来的,可是我们家道如此,已无重开宝弓之日,不如就此赠给恩公,你看如何?”
“我正有此意。不管恩公拉不拉得开此弓,我都有意相赠了。想我父女二人别无长物,除了此弓,又有何物答谢恩公?”
武安北道:“不可。此弓既是老丈和姑娘家传宝物,小安怎可据为己有。只是这弓看来并无奇特之处,当真无人能够拉开么?石叔叔、甄叔叔,你们也来试试。”
石磷、甄仁接过弓来,试了几试,那弓却是纹丝不动。甄仁道:“恩公,据说宝物都可认主,莫非这弓认你为主么?”
云兰姑娘接过弓道:“认主之说,祖上也曾传下来过。待我解开弓衣,一看便知。”随说随解,原来弓背上面,密密的裹了几层弓衣,将弓的原本面貌都掩盖了。弓衣解开,只见那弓背上密密麻麻刻了许多花纹,两头分别刻着两个花骨朵。
武安北甚为好奇,接过来刚要赞叹,却见那两头四个花骨朵,莹莹放出光来,似有含苞待放的意味。
云兰姑娘道:“果然是宝弓认主!爹爹,祖上神话竟然都是真的。”
四十一、新的开始
后聪卧在草席之上,满脸都是喜色,猛咳了几声,才稳住呼吸道:“好啊,好啊!祖宗诚不我欺,让我得见宝弓认主。我死而无憾了。恩公,快,你快看看那上面的花纹,可能看懂?祖宗有言,‘玄秘再明,猎天重现。射日落月,威力无穷’。”
武安北依言向那些花纹依次看去,虽不明其意,越往中间却越觉玄妙,渐渐由表入里,仿佛看到了一处无穷空间,那些花纹也不再并排罗列,而是化成一个个独立玄奥的符文,向着空间深处延伸进去,一边延伸一边旋转,渐渐越转越快,越转越深,也不知延伸了几万里之遥,符文越来越暗,直至消失在一片难以窥伺的黑暗之中。
武安北心内不甘,如痴如醉,拼命向内看去,猛然间黝黑的空间内 “昂”的一声响,四周倏然一亮,只见一物直蹿过来,驼头鹿角,身长如蟒,一爪前探如鹰爪,直取小安面门。唬得小安“哎呀”一声,急忙抽身。却听“咚”得一声,后背已靠在墙壁上,心内兀自“嗵嗵嗵嗵”跳个不听。
恍惚间只听后聪说道:“好险,好险,是我太着急,险些害了恩公性命。”
又听石磷怒道:“确实好险。老哥,你这祖传宝弓,还有什么蹊跷?还是一并说了吧。若是再害到我家公子,你便是千好心万好心,我也不饶你。”采苓、甄仁也都愤愤附和。
云兰姑娘道:“我替爹爹给各位赔罪,还请勿怪。恩公,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武安北定了定神,缓缓说道:“龙,我看到了龙。”
“龙?什么龙?”
“龙是什么?”
“是啊,小安弟弟,龙是什么东西?”
武安北道:“长的非常奇怪,可是我虽然从来没见到过,也没听说过,可是它一叫,我便知道那是‘龙吟’,它一冲出来,我便知道它叫‘龙’了。 ”
“哦?小安弟弟,龙长什么样的?”
“很难说,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吧。云兰姑娘,这把宝弓确实厉害非常。”
“是。我家祖上,其实也有一位祖宗获得认主资格,可是有一天他依照组训钻研这弓背上的符文时,便如痴如醉,难以自拔,一直盯着符文,直到死去,也未动一动。从此后关于宝弓的用法、奥秘尽皆失传了,只留下类似神话传说的故事一代代相传,却再也没有达到他那个境界的人。这把弓也被用弓衣仅仅包裹,非能拉开之人,严禁观看真身。方才我爹爹一时激动,忘了这位祖宗的遭遇,险些害了恩公。”
武安北道:“却不妨事。你们也是一片真心。不过这弓既是你家传宝物,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说完将弓递给后云兰,二人推辞良久,后云兰无奈接过。
后聪躺在草席上,不觉长叹一声,潸然泪下道:“恩公大仁大义不求回报,小老儿甚是感激。不过我还有第二个请求,恩公无论如何都要答应。”
武安北道:“老丈请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定当尽力。”
“这第二件事,就是我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本来我和云兰父女俩相依为命,若我一死,可不知剩她一个孤苦伶仃,可怎么办才好。”
云兰姑娘听罢,跪在跟前,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却不阻止爹爹继续说下去。
“今日既然得遇恩公,您救人救到底,就让小女跟随恩公,日后端茶倒水,若蒙不弃,她也算有个依靠了。这把宝弓,恩公看了,也确实是把宝弓,就让小女带着,将来若由恩公做主,替她寻得一门亲事,就把这弓作为嫁妆吧。”
后云兰听罢,伏在爹爹跟前,放声大哭。
石磷道:“老哥哥,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家公子虽然身材高大,办事得体,然而他才七岁上下,况且我家老爷不在跟前,怎能答应别人的婚事?”
后聪道:“老弟,你误会我啦。恩公仪表不凡,一派英雄气概,我这女儿虽然也只十岁,但是家道中落,破败至此,她又粗手粗脚,怎能配得上恩公。只求恩公不弃,让她做个贴身奴婢,也算衣食有了着落,免得我死之后,无依无靠,岂不可怜?”说罢,父女二人又抱头痛哭。
武安北道:“老丈不必如此痛哭。既然话说到如此地步,我今后就以姐姐一样看待云兰姑娘,以后定然好好照顾于她。不过你老也且放宽心,好好养病。石叔叔,以你的医术,能治他的病么?”
石磷笑道:“我虽懂些粗浅的医术,都是治外伤金疮的,他这病我还真不会治。原来在安天城中,我是出于无奈,才对你试上一试的。”
“哦。不妨,我这颇有锱铢,就请甄仁叔叔去请个大夫。”掏了约莫五十个锱铢,递给甄仁道:“甄叔叔,你去请个好大夫,并办些饭菜来吧。”
甄仁领命去了,不一时请来了大夫,操办了饭菜。自此后一连十日,武安北都请来大夫给后聪治病,不想后聪油尽灯枯,就是全城最好的大夫也难为他续命了。十来天后,大夫也不愿来了,不久后聪就一命呜呼。云兰姑娘悲痛欲绝,却也无可奈何,匆匆为父亲办了后事,再无牵挂,同武安北等人一起,继续北上。她也不问恩公到底是谁家公子,何方人士,反正只叫公子,一路上端茶递水、铺床叠被,伺候的甚是周到。就连采苓、石磷等人,也颇得她的照顾,时常暗暗夸赞。
又行了二十余日,共经过三郡十六府,一路上不免扶危济困,又救了许多人家。武安北心内感叹民生艰难,与自北南来时心情迥然不同了。再往前走,就是北陵郡,此时已显出兵祸迹象,断壁残垣之旁,逃难的百姓自北向南,络绎不绝。武安北一连问了几十个百姓,都说是安天大帝亲自平乱,两边军兵战了几次,不光乱没平下去,反而两边都纵兵抢掠,害苦了无数百姓。
武安北忧心忡忡,不知义父是真反假反,现在军兵又在何处?又觉义父一向爱民如子,怎会纵兵抢掠?又思及影冲哥哥至今生死不明、杳无音信,不觉心中黯然。却不知这片大陆正要经历新的血风腥雨,一片新的广阔天地也正在向他展开。
第二卷:中州物华天地乱
四十二、悬瀑飞鱼
自古道:正邪不两立,神魔难共存。只是芸芸众生,攻伐厮杀,无穷无尽,未知何者为正,何者为邪?天地万物,造化无穷,各有妙用,又未知何物为神,何物为魔?
话说武安北思及义父及影冲,心绪不佳,连日来愁眉不展,加之北进道路又为官兵阻断,难以通行,更加忧闷。石磷等人尽皆担忧,陪着他向东绕行,一路上多方开导,不见效果。
忽一日来到一座山前,甄仁道:“好了,进了此山,公子心情必然开朗。我们不要走山下大道绕行了,只寻小路,穿山而过吧。”
采苓问道:“甄叔叔,此山叫做什么山?有何奇特之处?”
甄仁呵呵一笑:“此山称为牛首山,山上……”
话未说完,云兰道:“原来这就是牛首山,《山经》上说此山上有鬼草,食之不忧,有劳水,水内多产飞鱼,食之已痔衕。甄叔叔指的莫非就是这鬼草可以让公子不忧么?”
“你这小妮子不错,竟然读过《山经》。”甄仁夸道。
石磷道:“鬼草功效,我也听说过。既然就在这山上,那可好了。公子,咱们这就进山去吧。”
武安北道:“我心中忧闷,除非见了义父和影冲哥哥,断不能解。鬼草什么的,我却不信。不知这山中道路,比山外大道,是近是远?”
甄仁道:“公子,从山中穿过,比从山外绕行,近了一日路程。”
武安北听罢,一提马缰,那马长嘶一声,直往山中小路冲去。远远听见他的声音传来,“既是如此,那就走吧。”
众人面面相觑,苦笑一下,挥鞭跟上。采苓做了个鬼脸,冲前面喊道:“小武弟弟,等等我们呀!”
这山中小路甚是清幽,两旁林木茂盛,遮天蔽日,慢慢向上延伸,并不陡峭。树上鸟雀争鸣,甚是好听,叽叽喳喳,并不怕人。跑了半晌,道路渐窄,隐隐有流水之声传来。猛然间道路一转,忽见一道峡谷,夹着这条小路,蜿蜒向里,路旁凭空多了一条小溪,占去了原来半幅路面,溪水由山里向外流出,至这里拐角处,流入一条暗洞,不知流向哪里去了。两旁皆是陡峭的崖壁,夹着这一路一河。抬头看时,只见两旁崖壁在头顶交汇,只留出一线天光。
武安北勒马观望,不免心中暗叹:“好一座外秀内险的牛首山!”
石磷等人也已赶到,尽皆啧啧称奇。前面道路狭窄,已无法骑行,众人只好下马步行,将马儿交给甄仁照看。甄仁走在最后,只牵了一匹头马,因采苓体弱,仍留她坐在马上,其余几匹,都随在后面,并不乱跑。
又行一里多路,山势渐高,前面隐隐传来“轰轰”声响,甄仁道:“公子,快到山顶了。”众人加快脚步,只见峰回路转,倏然间就看一道白练,由上到下直贯下来,竟有百余丈高,只见雾气氤氲,霞光升腾,端的十分壮丽!只是脚下这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到瀑布下面,忽然不见,也不知通到哪里去了。
众人看了,面面相觑。武安北看着甄仁,问道:“甄叔叔,你说快到山顶了,这条路可没有了。前面有这百丈悬崖瀑布阻隔,却如何翻得过去——莫非另有他途么?”
甄仁笑道:“公子,这条路到此为止,并无他途可循。”
石磷愕然道:“甄老弟,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公子他赶路要紧,心急如焚,以他之能,强行翻过悬崖,也未必不行。可是我等老弱病残,怎么上去?”
“老哥哥,且莫着急,你们且看这瀑布之中,有什么古怪没有?”
众人定睛看去,那瀑布水势湍急,奔腾而下,不时有小股水流撞在崖石之上,只撞得水花四溅,落下时如点点珠帘。
采苓笑道:“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个水帘洞了!瀑布后面有个洞穴,直通山后,咱们不必爬山。甄叔叔,我说的对不对?”
甄仁笑道:“哈哈,你这小娃娃,倒也灵光。不过你猜的不对,还得再想想。”
采苓气的嘟起小嘴,翻了甄仁一个白眼,扭过头去,装作不理他的样子,旋即又忍不住好奇心,回过头来又盯着瀑布看起来。小安、石磷亦皆看不出奥妙所在。
云兰看了良久,忽道:“甄叔叔,爬山之法,莫非与飞鱼有关?”
甄仁抚掌大笑道:“哈哈,不错,还是你这女娃娃聪明。既然有人答对了,那咱们再走近些,就能看得明白了。”
武安北心情最急,也不管众人,向前一跃,几个起落就来到瀑布脚下。只见面前一口深潭,敞开怀抱,将源源不断的水流接纳,日积月累,也不见分毫涨跌。而其流出来的溪水,只有来时小路旁那小小的一条,显然这深潭下另有排泄之处。潭中碧水幽深,除瀑布下落处白浪翻滚,其他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武安北回头看着跟上来的甄仁,还未询问,只听采苓在甄仁背上手指前方,大声喊道:“小武弟弟快看!”
武安北急忙回头,只见深潭之中,倏然蹿出一物,约有一丈来长,顺着那股瀑布,如飞般蹿上去了,激得水花四溅,深潭上又下起了一场暴雨。
几个人除甄仁外,皆看得目瞪口呆。
“飞鱼!”
“这就是飞鱼?我还以为是有翅膀的鱼呢。”
“好厉害,原来这就是飞鱼,竟然能沿瀑布而上!”
甄仁道:“这么样?公子,这样上去,岂不快哉?”
武安北道:“甄叔叔,这样上去固然很快,可是如何让它乖乖得驮我们上去呢?”
“哈哈,这有何难,只要降服了它,它自然乖乖听话,驮我们上去。”
“既然如此,老弟必有降服之法,快说出来听听。”
甄仁却道:“惭愧。我只见人骑着飞鱼上去过,至于降服之法,我却不会。不过这么大的鱼,寻常办法又怎么捉得住?我度飞鱼体大,必通人性,只要有人下到潭里,以武力相搏,必能降服。”
石磷怒道:“这是什么馊主意?公子千金贵体,岂可以身犯险?这里除你我之外,又有何人可以下潭捉鱼?你已无法,我自讨功力粗浅,定然也捉不住……”
甄仁也不气恼,只幽幽的道:“既然都无办法,那只好原路返回了。算我思虑不周,带错了路,抱歉、抱歉。”
四十三、九下深潭
(先祝各位朋友端午安康!)
石磷正要招呼云兰、采苓回头,只听“噗通”一声,武安北已跃入潭中,钻入水底去了。“公子!”
“小武弟弟!”
“小侯……公子!”
三人急切大喊,屏息凝神,都紧盯着水底,生怕出现什么意外。甄仁呆了一呆,一点笑意慢慢浮上嘴角,微一点头,也不管其余三人,从马上行囊中掏出干粮,自顾自吃喝起来。
其余三人正等的焦急,只见水面上“咕噜”一声,翻起老大一个水泡,武安北露出头来,喘着气说:“好深的潭!好冷的水!”
采苓问道:“小武弟弟,你打得过飞鱼么?”
云兰亦问道:“公子,可能捉得住?若不好捉,咱们还是回头走吧?”
石磷道:“公子,身体要紧,我看回头走最好。”
甄仁却道:“公子莫怕,这飞鱼虽然体大,却并不食人。你再试试,若果然捉不到,再回头不迟。”
武安北调匀呼吸,对岸上众人说道:“此时已近黄昏,如若回头,一来一回就要耽误两天,既然来到这里,断无回头之理。既然有飞鱼可用,我无论如何也要降服一条,带各位上崖。”说完又是“咕噜”一声,翻入水下去了。
甄仁对石磷等人呵呵笑道:“降服飞鱼颇为不易,我劝你们还是吃些干粮,填饱了肚子,再去捡些柴来,生一堆火,一会给公子取暖。”
石磷双手一拍,“对呀,刚才公子已说水冷。走走走,咱们快去捡些柴来。”领着采苓、云兰,走到右边找了棵枯树,三下五除二的拆了,抱回来在潭边生起一堆大火。
云兰道:“既然生了火,我再去打些鸟兽,烤了给公子吃,比吃干粮好得多。”去行囊中掏出一张平时用的硬弓,往鸟兽多的地方去了。
石磷嘱道:“不可走远,小心在意。”掏出烟袋,胡乱塞了把烟叶,点着火,吧嗒吧嗒的抽着,眼睛紧盯着水潭,忧心忡忡。
水面上又是“咕噜”一声,武安北钻出水面,爬上岸来,在火堆旁盘膝坐下,依《地玄内经》呼吸吐纳,渐渐身生热气,这才开口说道:“好厉害!险些就上不来了。”
石磷惊道:“真如此难捉么?不如算了……”
武安北道:“说难也不算难。这水下潭深水阔,飞鱼甚多,只是十分警醒,难以接近,被惊动后便四下乱窜,翻动巨体,搅出漩涡,将人卷在其中,稍不留意,便挣扎不上来。方才若非我屏息时间远超常人,早就窒息了。”
采苓道:“那你还说不难?”拉过武安北的双手,用自己的小手捧着,不断的给他呵气,“小武哥哥,还是别下去了,我害怕。”
武安北道:“不妨事,我第一次下去时,只能远远观瞧,第二次下去,已能接近五六丈了。等我恢复气力下去,再慢慢接近,瞅准机会,定能捉得一条上来。”四下一看,问道:“云兰姐姐呢?”
“云兰姐姐去打猎了,说要捉些鸟兽烤了给你吃。小武弟弟,你等她回来,吃完再下去吧。”
话未说完,只见云兰拎着两只迷雀一只雉鸡回来,远远的看到小安,满眼喜色道:“公子,你上来了?我刚才想了一下,如果飞鱼果然难捉,公子何不用宝弓射之?”
“胡闹。”甄仁听得此言,突然开口道,“这飞鱼体型巨大,射得一箭两箭,又顶什么事儿?只能激怒它们,若它们搅闹起来,引动潭水外泄,形成山洪,我们怎么逃得出去?倘若公子神力爆发,用宝弓把飞鱼一箭射死了,我们又怎么上得山去?我看还是乖乖的下潭降服它们吧。”
武安北道:“甄叔叔说得对。我就不信既然别人能够降服飞鱼,我却不能。”跃起身来,舒展拳脚,又钻入水底去了。
云兰无奈,只好来到水边,把猎物收拾了,架在火上炙烤。
话休絮烦,如此反复再三,武安北已下水八次,仍然不能得手。天色也已黑了,一轮明月当头悬挂,将这口寒潭照得甚是分明。天上水下,两个月亮交相辉映,甚是美观。四周争鸣的鸟雀都已沉寂,换了蟋蟀寒蛩,吱吱的鸣叫。
武安北上岸打坐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下水屏息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久,除了打坐吃饭之外,却是越战越勇,都不肯休息。那些飞鱼,隔三差五向山上蹿去,潭中留下的,已越来越少。
到了子时,武安北第九次钻下水去,直沉到瀑布下方,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就如一块顽石一般,任由瀑布万钧巨力砸在身上。仅剩的四五条飞鱼,渐渐游到他身边,或用唇顶,或用身蹭,或用鱼尾扫出暗涌,将他推来推去。武安北就是一动不动,任由身子随波逐流,任意东西。过了许久,终于有一条飞鱼按捺不住,自他身边游过,腹鳍一拨,尾鳍一摆,就要向瀑布上面蹿去。
机会来了!武安北倏然一动,左手已扣住飞鱼左腮,被它顺势一带,已翻身骑在鱼背之上,右手五指如钩,又扣住右边鱼鳃,幸亏他身材高大,两臂修长,不然还真够不到两边鱼鳃。
那鱼已跃起两丈多高,猛觉背上有人,向后一翻,又砸入水中。
武安北趁机换了口气,仍然紧紧的扣住鱼鳃,死也不放。双手手背,早被鱼鳃盖子挤破。那鱼狂性大发,在潭中翻滚蹿跃,搅得潭水涌上岸来,淹灭了火堆。石磷和甄仁连忙一人一个,把采苓、云兰挟到高处,静观这场人鱼大战,四个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采苓分神看那条小溪,已变成一条大河,水势湍急,浊浪滔滔,直往山下滚去。
双方斗了良久,那鱼突然一个猛子,拼命向水底钻去,钻到先前从未来过的深处,四周已是黑洞洞的,不见一丝亮光。武安北渐觉胸中憋闷,逐渐意识模糊,不由的心内猛醒:“不好,这是要淹死我么?”
急切间左手扣定鱼鳃,右手向怀中一摸,掣了一把飞刀在手,向着鱼身胡乱刺将起来。耳边只觉啵啵有声,不几下已刺穿一块鱼鳞。那鱼负痛,也顾不得下沉,又胡乱翻滚起来。
武安北只觉左手抓握不定,堪堪翻下鱼身。只好右手丢了飞刀,又去扣住鱼鳃。见那鱼又要下沉,心念一动,怀中飞刀一起飞出,连同方才丢开的那把,柄内仞外,围成一个刀轮,滚到鱼腹下,刀轮一旋,不断的像鱼腹割去。
那鱼腹下鳞片甚薄,怎能抵挡刀轮旋转,只疼得那鱼向上游蹿。
武安北看着上方光亮渐近,便止住刀轮。若看光亮渐远,便又重新切割鱼腹。如此反复几次,那鱼学得乖了,哧溜溜蹿了上来,哗啦一声,跃出水面,游了三四圈,乖乖的把武安北送到岸边。
“成了!”甄仁见此情形,大喝一声,“事不宜迟,咱们这就上山去。石大哥,你照看两个小的,先送她们上去,我去马上拿行李。”从高处跃下——大水早就退了——来到栓马的地方,方才洪水只淹到马脖子,是以几匹马都栓的好好的,仍在不住的踢踏。
石磷带着采苓、云兰坐到小安背后,抱紧了他,小安收了飞刀,双腿一夹,对鱼说道:“走吧,看你冲不冲得上去。”那鱼哪敢反抗,乖乖的游到瀑布下面,奋力一蹿,沿着瀑布蹿上悬崖去了。
不一时顺着瀑布又游下来,武安北仍坐在上面。
甄仁卸了马鞍马缰,一拍马臀,嘻嘻笑道:“你们任务已完,各自去罢,但愿别被人抓了再当坐骑。”拎了几包行李,坐上鱼背,对武安北道:“公子,咱们也上去吧。”
四十四、鬼草迷魂
众人来至山顶,放眼望去,月光下只见一片大湖静卧远处,湖面波光粼粼,不时水花翻动,“啵啵”有声。陆地上都是一望无际的野草,开满不知名的鲜花,夜风阵阵拂过,花香扑鼻。
云兰叹道:“好一派丰美的水草!”
甄仁道:“美则美矣,只是折腾了半夜,公子想必累了,还是就地休息吧。等明日天亮,再看风景不迟。”
石磷道:“说得也是。你们且在此休息,我看能不能寻些干柴,照样生个火堆,把衣服行李都烤干了,睡起来也舒服些。”不一会找来一堆干枯的灌木、干草,生起火来。众人就着火堆,席地而卧,渐渐都睡着了。
唯有小安盘膝而坐,将体内真气照例运行了十二个周天,脑中却想着这半日与飞鱼搏斗的种种情形,觉得功力提升不止一般,似有在九阴绝地时的威力了。又觉情急之下控御飞刀之术,似乎比义父的匿空仞更为玄妙,忍不住信念一动,将飞刀调出,组成刀轮,又演练了数遍。直至东方见白,才收了飞刀,沉沉睡去。
直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见石磷、甄仁远远的坐着,闲谈些江湖逸闻。采苓跟着云兰,早捉了无数条鱼——只是寻常的鲢鲤鲫鲋——原来湖中鱼类丰富,不止飞鱼,也正因食物丰富,才养的出如此庞大的飞鱼。都拿来烤了,众人大快朵颐,好不痛快。
几人吃饱喝足,沿湖岸继续前行。采苓从晨自午,欢快非常,在草原上奔来跑去,采了一大把鲜花,时不时吃上几朵,还不忘拿回来,分给云兰、小安等人分食。云兰也比平时欢快,放开拘谨,不住同采苓追逐打闹。
武安北吃了几朵鲜花,渐觉心情放松,将连日来的愁闷抛到了九霄云外。看着两个小姐姐打闹,不免发起小孩心性,长啸一声,发足在草原上奔去,简直比奔马还快。
石磷初见武安北有如此之能,啧啧称奇,不由得豪气勃发,也长啸一声,向前奔去。
甄仁见状,苦笑一声,扛着几人的行李,也奔行一阵,远远在后跟着。只见武安北去而复返,又奔了回来。
采苓大叫道:“小武弟弟,你跑的真快!我也要像你一样,你带带我嘛。”
武安北哈哈一笑,说了声好,一拉采苓胳膊,拽着她如飞般向前奔去,这次似乎比方才更快了,采苓双脚早已离地,不住声的“啊啊”大叫,惊恐倒比高兴还多了一些。
云兰看看难以跟上,只好停下来歇息。气还没喘上几口,只见一道影子又奔了回来,一拽她双手,也带着她飞奔而去,一时间武安北左右两手各拽一人,宛如挑着两面大旗一样,惊得两个小姐姐又笑又叫。
如此奔了好几里路,云兰道:“公子,你放下我吧,别累着了。”
武安北道:“云兰姐姐,我不累。也不知怎地,我现在心情欢畅,一点也觉不到累。”
“那也要歇歇啊,石大叔和甄叔叔,可跟不上来。”
“那你们在这歇息,我去把他们也带过来。”
放下二人,回身又一溜烟的去了。
云兰问道:“采苓妹妹,以前公子也如此活波么?”
采苓不住声的笑道:“我不知道。哈哈,我见到他时,他身负重伤,连话也说不出来。后来伤势好了,哈哈,他整天像个大人一般,哈哈,这几天又伤心起来,可从来没见他这么笑过。哈哈哈哈哈哈……”
云兰道:“采苓妹妹,你怎么老是笑啊?以前你可不这样。”
“我也不知道,反正今天就是想笑,哈哈,我肚子都笑疼了,可怎么也停不下来,哈哈,现在全身都觉得轻飘飘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云兰惊道:“坏了,这莫非是鬼草么?”急忙蹲下,仔细查看地上的花草,嘴里念到:“其叶如葵,其秀如禾。哎呀,这些草果然都是鬼草,我一时大意,竟然忘了。还吃了花朵,怪不得咱们几个都兴奋异常,怪不得《山经》上说‘食之不忧’呢。采苓妹妹,你年纪幼小,又吃花最多,所以笑的最厉害。”
抬头见武安北已连拖带拽,把石磷和甄仁也带了过来,急忙说道:“公子,你不要再跑了,快停下来歇息一下。我们都吃了鬼草的花朵,采苓妹妹已笑的停不下来了,要赶紧想办法救治。”石磷闻言大惊,忙去查看采苓。
武安北道:“是么?这是鬼草么?我除了感到高兴,并无不适。”
甄仁道:“公子功力深厚,吃的又少,所以只觉兴奋,并无不适。采苓小娃娃方才吃得不少,加上年幼体虚,已然中毒,有神志迷乱的迹象,不过也无大碍。万物相生相克,这水中飞鱼喜食鬼草,自然可以抵御鬼草毒性。公子只要再下水去,捉住一条飞鱼,取些鱼血,喂她喝了,自然无事。”
武安北更不答言,跃入水中,不过盏茶功夫,又骑着一条飞鱼跃上岸来。那鱼横卧在草地之上,也不挣扎。甄仁取过一个空水囊,来到鱼尾处,用匕首挑破鱼尾青筋,接了半囊鱼血,看那伤口渐渐凝固了,拍了拍鱼身,笑道:“你倒乖巧!回水里去吧。”那鱼尾巴一弹,“噗通”一声,已跃到湖里去了。
云兰等人,甚觉惊讶。
甄仁把水囊递给云兰,说道:“这么大的鱼,当然也有些灵性了,你不必如此惊讶。快喂采苓小娃喝上几口,你跟公子,也喝些吧。”
云兰问道:“甄叔叔,你怎么懂得如此之多?”
甄仁一愣,旋即笑道:“这算多么?我以前跟随商队走南闯北,所见所闻何止这些,嘿嘿,这点小事,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采苓饮了鱼血,笑声渐止,只是身体更感虚弱,躺在地上,不想走动。小安、云兰亦渐渐恢复平静。石磷放下心来,又去寻些柴草,生起火来,捉了些鱼烤来吃了,就此休息。
武安北躺在草上,闻着花香,又想起义父及众位哥哥,只是淡淡的感念,却涌不起悲伤的感觉,不禁又想起“食之不忧”这四个字来,始信《山经》所言不虚。看看天色尚早,又起来把匿踪匕、匿踪箭、飞刀、斩妖剑法等练了几遍。采苓、云兰看了,不住声的叫好。
四十五、猎天初试
如此无忧无虑行了几日,一无俗务扰乱身心,二不怕官兵查探追捕,三有寻常难遇之宜人景色,众人放松身心,好不愉快。此时甄仁、云兰也知道了武安北的真实身份,得知他是德高望重的平北侯义子,俱各欢喜。武安北恢复了本来面目,每日赶路之后,习练拳脚,并同甄仁、石磷谈论些武功和传闻逸事,教了四人打坐吐纳之法,又额外教了云兰一些匿踪箭的入门诀窍,渐渐走出了湖边草原。
翻上前面山脊四处一望,见北凌都城已在西南方向——竟已穿过了大半个北陵郡。寻了一处不太陡峭的地方,下到山脚密林之中。思讨平北侯无论起兵与否,武阳关必是根本所在,故此辨认了方向,仍然取道刀风峡,穿峡而过,先去武阳关再说。
行了半里多路,甄仁摆手让众人停下,细细聆听许久,小声说道:“小侯爷,不太对。”
“什么不对?”
“刚下山时,鸟雀争鸣,这里却一个也无,必是有东西将它们都惊走了。你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一下,我去前面探查探查。”
甄仁向前只迈出散步,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当胸射来。猛叫一声“不好”,向后一翻,轻轻躲过,那箭从人缝中穿过去了。
只见周围树丛一动,十余名兵丁已将五人团团围住,并不答言,只是挺枪便刺。石磷、甄仁并武安北急忙将云兰、采苓挡在中间,忙乱中拆了几招,看那枪时,皆是乌金长枪。三人不敢硬抗,各展武技,见招拆招,把十几人都挡在圈外。
数十招后,石磷腿脚不便,渐感吃力,知道这些人都是军中精锐,绝非普通兵士可比。开口问道:“你等是何处军兵?为何痛下杀手?”
这些人仍不答话,似觉几人也非等闲之辈,领头的唿哨一声,又从密林后闪出十余人来,加紧围攻,摆明了要将五人立刻格杀当场。
甄仁道:“如此可恶!小侯爷,石大哥,大家要使出全力,先杀出去再说。”
武安北道:“你们先退,我来挡住他们。”一时间怒上心头,砰砰两拳,轰在临近两人身上,只震得双手发麻,那两人却如无事一般,继续猛攻猛打。不禁心中暗惊,自讨这两拳已有开山裂石之力,却伤不得他们分毫,这些人至少也是中级元变之体了,断非沙海六骏和山顶飞鱼这些血肉之躯可比。也不知为何有一队精锐士兵埋伏在这山林之中,又为何问也不问就痛下杀手。
五人且战且退,云兰一边照看采苓,一边也瞅准空隙,不断射出冷箭帮助石磷这边。堪堪一炷香的时间,五人已被逼到山崖之下,重新回到方才下山之处,这里虽不甚陡,急切间也爬不上去。
武安北见已无退路,向前猛攻几招,倏然回身,双手拎起采苓、云兰就往崖上跃去,口中喝道:“两位叔叔先挡一阵,我即刻下来。”
不想刚跃出十余丈,背后已然“嗖嗖嗖嗖”数十声响,羽箭如雨点般飞来,武安北急忙下坠,只听“铮铮铮铮”一阵乱响,那些箭头一支支都没入崖壁之中,端得是强弓硬弩,厉害非常。
武安北无奈,只得落回地面,依前站好,三人守住三面,拼命格挡来枪。石磷年老体衰,渐渐不支,忽然哎呀一声,左腿上早着一枪,身形一晃,眼看又是一枪当胸刺来,已然躲避不及,轻叹一声,束手待毙。
武安北心念一动,急忙调出一柄飞刀,疾射那人面门,替石磷解了此危。云兰也趁机射出一箭,直取那人胸口,那个兵丁武艺甚精,只把枪柄一抖,就将飞刀、羽箭全部磕飞,枪尖一颤,又是一枪向石磷刺来,石磷方才逃过一命,精神略涨,遂稳住身形,咬牙坚持。
武安北看另一边甄仁时,见他辗转腾挪,身法灵活,将攻势都封在圈外,只是也不敢硬抗对方攻击,想必他的身体,也只是初级元变,难挡乌金长枪之利。心下想道:“我等都是血肉之躯,难挡对方武器之利。如此只守不攻,体力总有耗尽之时,现下石大叔已然不支,他一倒下,剩下两个怎能挡住三面围攻?必须思得逃脱之计方好。可恨我武技低微,空有一身蛮力,却夺不过一把武器,五个人只有一把长弓,赤手空拳怎斗得过这许多敌人?”略一分神,肩上也着了一枪,急忙拧身沉肩,卸去来势。
云兰惊呼道:“小侯爷!”语甚关切。
采苓也喊了声:“小武弟弟!”眼泪早啪嗒啪嗒坠落下来。
“不妨事,只是擦破了皮。”
甄仁连闪三枪,将一身鲜血淋淋漓漓洒了一片,也不知他是何时受伤的,伤得还不轻。只听他大喊道:“小侯爷,事急矣!您还是不愿意动神弓吗?云兰姑娘父子既已同意将此弓赠你,你为何总也不肯接受?”
武安北道:“我岂可以小恩夺人家传之宝?”
“小侯爷,你再不答应,可连云兰姑娘也要一同丧命了。现下四处无援,可只有这把宝弓是唯一希望了,你就算借来使一使,待退敌后再换给她也行啊。”
云兰在圈内急道:“小侯爷,你就答应了吧。这把弓自那天起,无论你接不接受,都已是您的了。”射了一箭,早把背上另一把弓取下,正是那把不离身的家传神弓,往前一送,说了声“公子接住”。
事已至此,武安北再要推辞,只怕就不是高风亮节,而是真的不近人情了。瞅个空隙,左手一抄,把弓抄在手中,右手双指一夹,已从云兰箭壶中抄起一支羽箭,力贯双臂,喝了声开,将猎天拉开了半张,力尽处猛然一放,那箭无声无息,已飞得毫无踪影。
武安北正面两个军兵,一前一后,俱已停手,傻愣愣的站在当地,兀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各人只觉得一股恐惧袭来。这股恐惧只一瞬间,就传遍了围攻他们的二十余人心中,各人都被一股魔力束缚住,再也攻不出一枪一剑,时间仿佛瞬间静止了。
只一瞬间,各人已觉得过了一辈子那般长。忽然间有东西动了起来——是那支飞出去的羽箭!不,只是一股气流!因为箭是看不见的。
只听一阵龙吟呼啸着奔向前方密林,“咔啦啦”一阵巨响,那些合抱粗的大树已倒了数十棵,现出了原先藏在密林中的一队弓箭手来,俱已倒在地上乱滚乱爬,显然死伤无数。那原先围攻武安北的几人,随着龙吟向后飘去,直摔在十余丈外,撞上树身的,脑浆迸裂;撞上弓箭手的,双双毙命。那当先的两人,却仍站在原地,只是胸口鲜血喷涌,前后射出三四丈外。
四十六、奸计迭出
这一下攻守双方全都呆了,想不到这一箭的威力,竟会如此惊人!
武安北略一停顿,想到还在重围之中,急忙伸手去搭下一支箭,却捞了个空,回头看箭壶时,已是空壶一个。云兰手里拿着一支箭正递给他,口里小声说道:“公子,已是最后一支箭了。”
武安北心情一窒,想道:“难不成今日果然要稀里糊涂的死于此处么?我身负血海深仇,怎能甘心?”将牙一咬,接过羽箭搭在弓上,左右一瞄,引而不发。那左右的士兵,不由得心中一寒,退了三步,却不敢走。
忽听密林之中唿哨一声,一人远远的自林后闪出,口中喝道:“众军且住。那放箭的公子,你等是何方人士?”话音甫落,人已跃到武安北身前十余丈处,灰头土脸,显然刚才也受了神箭波及,只是未曾受伤。
武安北道:“我们是……”
石磷生怕他说出真实身份,这些军兵若是安天大帝麾下,那就真的九死无生了。插话回道:“我等只是寻常百姓。你们是何处军兵?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就下杀手?”说完呼呼的喘着粗气,显然疲累已极。
那人沉声说道:“我看你们有些本事,必不是寻常百姓。我家侯爷素有爱才之心,你等若肯为我家侯爷效力,今日的事,就算完了。”
“哦?只是不知你家侯爷到底是谁?”
“我家侯爷便是人人敬仰的平北侯武徵武侯爷。如今他老人家代天罚罪,尽起军兵,讨伐无道昏君,目下正是用人之际。”
“听闻武侯爷麾下军兵,皆归四大亲卫掌管。你等又是何人麾下?”
“哈哈,看来你也是晓事之人。实不相瞒,我等便是游击将军影冲影二将军麾下。”
武安北听闻此言,不由得欣喜若狂,不疑有他,脱口问道:“影冲哥哥麾下?影冲哥哥已回到军中了么?”
那人眼珠滴溜溜一转,反问道:“影冲将军另有要务,此时并未在我军之中。你如何便称将军为兄?”
甄仁手指小安,厉声问道:“你等既是平北侯影将军麾下,怎能不识此人?到底是何人假托,还不从实招来?”
那人顿了一顿,似有所思,上下打量了武安北几遍,方才说道:“请恕小的眼拙。小人原来只是一介小卒,并无眼福得见大人。为因最近立了些功劳,才升到参将之职。大人到底为谁,还请明示?”
武安北见他支支吾吾,也起了疑心。朗声说道:“你不识我,或有他因。可你这手下数十军兵都不识我,可就说不过去了。我原来亦常到影冲哥哥军中玩耍,几乎与他形影不离,他麾下军兵,怎会没有一个认识我的?你等到底是何方军兵冒充影冲哥哥麾下?”
那人又顿了一顿,旋即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小侯爷您啊!请恕小得们眼拙。为因我等连日来同铁铧大帝军兵血战,将士们杀红了眼,是以无心分辨敌人身份。不过小侯爷您不在老侯爷跟前,到这里作甚?”
武安北冷哼一声,“你还要狡辩么?我度你们必非我义父麾下。你们到底是何人,还不如实招来?”
那人奇道:“小侯爷,你当真不知这件大事么?”
“什么大事?”
“就是老侯爷起兵之事啊。怎么,你不知道么?”
“我义父果然起兵了?义父他现在何处?”
“哦,小侯爷果然不知此事。”那人轻舒口气,仿佛卸下了不少负担,又接着说道,“老侯爷大军,仍在刀风峡北,被铁铧大军堵住了峡口,难以进兵。我等身份,并非有意相瞒,实在是军情机密。不过既然知道您是小侯爷,那就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我等本是金汤城中少阳一族,此时都已归顺了平北侯老侯爷,随他起兵,进取中州的。小的名叫雷芳,新任侯爷麾下先锋将军。”
武安北听了,将信将疑,仍不信义父真的联倭起兵了,可一路上早已传言四起,难辨真伪。遂自言自语道:“你等竟是倭妖么?义父平生所愿,就是杀尽倭妖,怎么会无缘无故联合倭妖,起兵谋反了呢?”
雷芳见他还有迟疑,进前一步,跪下言道:“小侯爷既然知道我等身份,咱们可都是一家人了。我部正要进取中州,直捣黄龙,还请小侯爷指挥。雷芳定然以死辅佐。”
甄仁忽道:“不对。你等既然是前部先锋,眼下铁铧大军守住刀风峡口,你们自当前去接应,怎么反而进兵中州?”
雷芳哈哈一笑,道:“这位朋友不知兵法么?我军虽然精锐,奈何人少。怎能击退铁铧数十万大军?如今他尽起倾国之兵,中州必然空虚,我部若能趁机进兵,大加搅扰,铁铧不知虚实,必然派兵回救。那时刀风峡口之围,必然松懈,老侯爷再趁机进兵,何愁不得天下?”一席话说得甄仁哑口无言。
武安北道:“你说得倒也没错。只不过我同义父分离日久,心中挂念,必欲回去见他老人家一面。义父若果然将兵马交付与你,命你为先锋将军,必然是信得过你的,你们可以自去,不必管我。”
雷芳迟疑道:“这——”
石磷道:“怎么,你还是不把小侯爷放在眼中么?”
“属下不敢。既然如此,就请小侯爷到我营中,歇息片刻,也好为这两位朋友治伤。待酒足饭饱,我再安排几人,一路护送小侯爷北上。”
武安北环顾甄仁、石磷,见他们都微微摇头,于是说道:“我心急如焚,片刻也耽误不得。我们这就上路,就不劳烦将军了。义父所托之事,甚为重大,你等不可怠慢,速去办理吧。”手中仍然拈弓搭箭,一使眼色,五人转向东边林木稀少处,迈步便行。
雷芳只是跪下行礼道:“是。谨遵小侯爷钧命。属下送小侯爷。”一直目送几人去得远了,方才站起身来。
一个亲兵走上前道:“将军真要放过他们么?”
雷芳道:“这几人竟然如此警惕。我本欲骗那小子来我军中,以他的旗号,找寻大郡,抢掠一番,这样人尽皆知平北侯小侯爷亲自领军造反,那平北侯虽然远在北疆,必然不反也要反了。可惜欺骗未成,那小子又有神器在手,急切间伤他不得,我等方才已死伤数十人,若是给他再来一下,恐怕想完成大统制的计谋,就不够人手了。——不知那把弓竟是什么弓,竟然有如此威力!”
亲兵道:“将军,依小人之见,若放走了他们,今后必成祸患。倘若他们回到北疆,得知真相,只怕对我等更为不利。况且那把弓威力奇大,我们若能夺下来加以研究……”
“嗯,你所想的,我何尝未曾想到。只是确实无法将他们留住。”
“何不用那把武器?”
“不可!那武器虽然威力极大,奈何能量有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这小子虽然身份不低,也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至于那把弓威力再大,也抵不过我们这把武器。华族野蛮民族,不求科技,托庇神话,简直可笑。现在还不至于为了一把能力未知的弯弓,暴露了我们的身份。”
“是是,将军英明。我们一路假托反军,若用了这把武器,铁铧军中老兵见了,必然轻易识破我等身份。只是……”
“只是你们心有不甘?雷将军,你必欲那小子来你军中,又有何难?”只见一人自一株未倒的大树上飘然而下,白衣白冠,甚为潇洒。
“哦,原来是小王爷。您何时到的?有失远迎,甚为不恭。”
“客气,客气,雷将军不必多礼。兄弟虽然不才,凭着我们两家世交,定能诓得他来到军中。到时候将军只要答应他去打刀风峡口,我等于乱军之中,或亲自动手,或假铁铧之手,杀他又有何难?如此一可得到那把神弓,二可激化铁铧与武徵之间的矛盾,做成死局,只怕武徵不反也要反了。”
“妙哉!妙哉!那时候我族之围自然可解,你我两家再联合起兵,中州唾手可得矣。小王爷果然神机妙算!”
不知这小王爷却是何人?这翻诡计能否得授?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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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武安北几人得脱重围,兀自惶恐不定,哪敢怠慢,三人轮流带着采苓、云兰,一路向东疾行,渐渐出了密林,来到开阔之处,寻思已无伏兵,心内稍安。折而向北,又行了几日,渐渐到了横断山下,北上已无通路,只能折而向西,想办法通过刀风峡口。
一路上石磷、甄仁医治了伤口,也曾欲找个村落市镇,寻上几匹快马,却只见片片被战火焚毁的断壁残垣,村村落落,除了死尸饿殍,半个活人也无。不由得后悔当初舍弃大路,抄行小道的决定是否明智了。武安北目睹如此惨相,不住扼腕叹息,胸中怒火越来越炽,却不知向何人问罪。又觉自己空有一身蛮力,遇到强敌却处处危机,难以化解,暗思寻到义父之后,一定要多学些战斗武技才好。
云兰寻了不少桦木鸟羽,做了些箭只,只恨没有箭簇,寻思再遇强敌,这些木箭也难奏效,只好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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