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西瓜

齐帆齐商学院

深伯知道自己的病，看不好了。

上次住院，一个月，时间比三年还要长。

他早想出院了，儿子曾树不让。他问闺女，自己得了啥病，在医院这样受折腾，这样乱花钱。

闺女笑笑说：伯，你放心，没啥病。医生说您累了，年轻时出过大力气，好好调养一下，打营养针，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问谁，都不告诉他自己得了啥病。他心里明白了，一定是那个病。大家都瞒着他。

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家的老大儿子来了，他今年也快77了，这时候来看他，啥意思？

明摆着，自己得了不好的病。恐怕时日不多了，所以来看看，尽尽心，宽宽自己罢了。

你们不说，怕我多心，我反正老了，就装糊涂吧。

一会儿，曾树和医生过来了。这个医生，态度非常好，说话声音不大，很好听！

见面，先笑再说话，那话语，好像从来不会起高腔，是性情中人，脾气好，人缘好，心善那！

他叫着自己叔，问问自己感觉咋样。

闭上眼，猛然睁开，就问他啥时候出院吧。现在曾树一定借了不少钱，那头大黄牛可不能卖掉，那么多地，全指望它下力气呢。

这位杨大夫一听他急着出院，笑笑说：大伯，你安心养病，明天好了，后天就出院。好不好啊？

深伯点点头。他说：出来几个月了，地里庄稼没人管，老黄牛没人说话没人喂养，自己躺在这儿，像啥？心里着急啊。

永是这了，死也要死在家里，死在地里，不能躺这儿活受罪。

医生点点头，这么多天了，该走了。

曾树不想让他回家，娘身体也不好，他一回家，娘再病了，这一家日子没法过了。

曾树不给爹说他的病，是保守治疗，不想做手术。

他托人找了好几个专家，人家意见基本一致。手术做了，可能会人财两空。不做，爹可能多活几天。

老了，他想吃啥就给他买啥，喝啥买啥，尽心尽力尽孝吧。

住院吃药打针，新农合报销一大部分，花不了多少钱。

娘的老病倒是不少花钱。曾树得出去赚钱，爹就自己一个儿子，负担不大着呢。

一家人没病没灾，过的还可以，这下，不借钱，爹的住院费都不够。

曾树只好小去妹妹那儿，拿了一些钱。

妹妹说，给爹看病算他俩的，她也能过，愿意和哥哥平均分摊。

曾树不让，爹说过，养儿防老的。爹娘养老是自己的事儿，花钱与妹妹无关。

最后，妹夫直接出面说，愿意承担一半，都是儿女，都有责任和义务。曾树才说，自己现在没钱，算借的，赚来马上还。

妹妹家，还有四个老人呢。妹夫的爷爷奶奶都九十多岁了，还有公婆，负担也不小。

各自都是一家人，都不容易，互相帮助就行了。

深伯刚给医生说了，要求出院，第二天，他的病突然恶化。

他白天一直睡大觉，叫他声音很大，也叫不醒。

曾树赶紧叫医生过来，几个人检查后说，让他睡吧，没啥。

中午，他睁睁眼，曾树赶紧说，喂他饭吃。他摇摇头，脸往里面一扭，又睡着了。

外面的天很冷了，来的时候，穿的还是单衣，现在都穿羽绒服了。

深伯似乎一天不如一天精神了。吃也吃不下了。

妹妹两眼含泪，对哥说：咱伯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曾树说：能，大不了不出院。这里面暖和，多花一些钱，不让它回家，在这儿舒服一些。

主治大夫过来劝曾树：你们出院吧，在这里搭扔钱，他到晚期了，就是熬日子。

曾树说：这是医院，他疼了赶紧打针，可以减少痛苦。在家没这条件。俺爹是吃过苦受过罪的人，他从小就没了娘，后娘待他不好。

七八岁就出去捡碳卖钱了。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没想到，他的一生这么不顺，到老了，得这种要命的病。

医生摇摇头，走了。

深伯嘴巴都不想张了，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不饿，啥也吃不下。

医生说，他想吃啥就买啥，能吃东西就好。

到了半夜，深伯突然醒了，嘴里说着：西瓜，西瓜，吃点西瓜吧。

曾树听见了，赶紧答应。说完出门就去买。

冷清清的大街，店铺全部紧闭，哪里有卖西瓜的？

他走了几条街，都是没有一个人。

他又走到城市的主街道上，拦过一辆出租车，开门就问：

哪里有卖西瓜的？

年轻人一笑：上车吧，你问对人了。

原来他姐家是开水果店的。

司机开车拉他到姐姐家，喊开大门，进去。屋子里摆了不少水果，有几个大西瓜。

一问，一斤3快钱，太贵了啊！

曾树摸摸口袋，刚借的钱所剩无几了。搞搞，看能不能买半个，爹尝一尝，最多一个月牙形状的就够了。

女老板一听情况，没问题，给你切一半的一半吧，按进价2快一斤给你。

曾树双手合十，感谢。遇到好人了！

商人哪个不是图利的？况且还是这深更半夜？

曾树拿了西瓜，赶紧走人。

下车时，差点忘记给司机打车钱。赶紧转回来。

司机摆摆手，不要了，一脚油门，没影儿了。

曾树对着车屁股说了一声：谢谢小兄弟！

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到了爹跟前，他又睡着了。

太阳照进屋里，阳光很温暖。深伯睁开眼，轻轻说：很多天没看见日头了。吃点西瓜吧。做梦都在瓜地里吃瓜呢。

曾树用小勺子，一点儿一点儿挖着瓜瓤儿，喂他。

医生最后通牒，必须出院了。

曾树找熟人通融，也不行。医生说：你也尽孝了，再在这儿，实在没必要。回去准备准备，想吃啥都满足他，少留遗憾吧。

终于回到家了。屋里的小煤火，娘拢的可旺了，暖烘烘的。

火光把深伯的脸照得红红的。他双眼紧闭，半夜里，又要西瓜吃。

哄哄他，喂了几口糖水，他又睡着了。

早上，天擦亮，曾树骑车赶紧买西瓜去。

天上飘起了雪花，北风呼呼，打在脸上生疼。

他急急的掂着半个西瓜回来，进屋喊着：伯，西瓜来了。

一屋子的亲朋好友，让开路。

爹终于被叫醒了，睁开眼，看看西瓜，说了几个字：西瓜甜，贵。

摇摇头，又睡着了。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

曾树买的半个西瓜，一直放在小桌子上，很多天都没有动。

曾树的小儿子指着西瓜说：这是给爷爷吃的，我不吃。

最后，曾树把半个西瓜，给父亲放到了坟头。

这是爹活着时，亲口要的唯一爱吃的食物，就让他慢慢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