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乡人

作者: 佘大玻 | 来源:发表于2022-12-29 12:28 被阅读0次

一列列地铁将晚归的下班族带回郊区的家中,一辆辆汽车从城区的高档写字楼驶向五环外低矮的民房,形形色色的人在街上如流水一样永不止息,继续追逐着那奄奄一息的梦想。驶往城郊的公交车中挤满了灰头土脸的农民工和疲惫的保洁员,座位上的农民工自在的刷着网络短视频,从事保洁员的妇人没有抢到座位便坐在车厢内廊道中的台阶上,耷拉着肩膀,双手托着下巴,眼神空洞的注视着座位上正兴致勃勃玩手机的外乡人。车窗外的鸣笛声和车辆发动机的轰鸣声传入妇人的耳际,忙碌一天的她显得更加倦意。

公交到达郊区的城中村附近后,车内的中年外乡人就像是开闸的洪水一样乌央的涌出车厢,穿过马路后纷纷朝村口挺进。然而妇人看到村口聚集着大量交头接耳的人群,人群被一排大白挡着无法逾越,同时妇人也看到里面也聚集了一大群黑压压的外乡人,一些快递车和送货的面包车混杂在人群中蠢蠢欲动。一排大白们威风禀禀的站在中间,里面的人不允许走出,彳亍在村口的人犹豫着要不要回家。

“领导您好,我们就是刚进来送几包面粉,不是村里的人,您看能让我们出去吗”面包车内的中年男人对大白恳求的说到,“别说这个,现在上面规定都不能出去”魁梧的大白粗狂的回应,“领导您好,您看我们孩子这样小,这样一直闷在车里也不是办法”男人回望了一眼副驾驶上年轻妻子怀里的宝宝说到,“你先别着急,先退回去,别堵在这儿了,都会解决的”大白说。“领导求求您了,我们家还有老人,孩子奶粉也在家里,我们回去也会主动隔离在家的,您能让我们出去吗” “说这个没用,我也做不了主,这是上面的规定现在只进不出”

除了送货的面包车夫妇,还有住在邻村的快递员、来这里窜门的外村亲戚、误入此处的滴滴司机等大量底层的群体均因瞬间管控而无法走出,他们焦灼而绝望的目视着恪尽职守的大白们,脸上写满了无奈与憋屈。石坎上的青年在用手机拍着人头攒动的场面,外卖员在沉默的等候着,本市大叔上前跟大白交涉了几句后又悻悻地退回到人群。不一会儿,金杯车车又下来一群大白,个个神采飞扬盛气凌人的走向人群,然后将其一一遣散。

中年妇人明白这大概是又要封村了,这一封就是十天,回去之后就出不来了。十天无法干活就意味着至少损失两千多,而两千块钱却可以支撑女儿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可以买大量的粮食支撑家中老爷子一年的开销,可以给孩子买好几套新衣裳和学习资料。妇人思忖一番后决定不能回村,她的保洁工具都还在背包中,可以继续给楼层里的租户做保洁,但手机充电呢,她发现多半租户家中都有插座可以实现充电的需求。一番思忖后,妇人决定不回村了。她通过手机中的APP在平台上找到了几家需要打扫的小区租户,然后又信心满满的走向公交站,等候着开往市区的末班车。

深夜十点,市区的主干道依旧车水马孔,一些售卖烤肠的三轮车游商出现在繁华地段的路口。忙碌了一天,妇人发现自己还未吃饭。她看到从豪车里走出衣着华丽面带自信的人走进了海鲜排挡,拎着表面泛着金光皮包的女士优雅的迈进了高级会所,妇人一时感到几分茫然,她想吃点什么东西,但发现周围都是大饭店,她明白那都是有钱人消费的地方,在门口路过的时候她都会感到两腿在发抖。因为刷脸无法通过,她这会儿无法走进小区,也无法说自己是保洁员让保安开门,因为自如上的保洁员都是白天才能放进去干活的,这会儿进去必定会被阻拦。她只能在门口的人行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泛黄的路灯将她落寞的身影拉长,一直延伸至附着着藤蔓的围墙上。

妇人走进了一家便利店,她计划买一些面包来充饥,她在货柜前看到一些濒临过期的全麦面包格外便宜,于是便果断买了好几包,计划晚上吃一包,第二天早上再吃一包。面包店中加班晚归的女生在挑选着美味的三明治和牛奶,看到那姑娘那样清丽,她臆想着自己的女儿也像她一样高了。妇人继续背着装有铲刀、抹布、专用去渍液和还未洗净的饭盒的背包走着,长时间的背负让她的双肩明显有些酸痛,也让她的双腿感到乏力。拐过一个路口后,妇人发现公路的南边有一处微型公园,几位身形佝偻的老人在慢吞吞的走着。

妇人径直走向临河树荫下的长椅上,她将双肩包取下搁在了一旁,初夏的晚风拂过她奔波一天的身体,她感觉舒坦了好多,她掏出了包里的面包,在习习晚风中开始大口的吞咽着。眼前的河水如同一块幕布一样波澜不惊,远处的路灯和临岸的楼房以及天上的明月均倒映在如镜般的水中,就像是水下还有另一个世界,一只鸭子悠悠的划过,水面泛起丝丝涟漪,水中的楼房、明月和路灯都开始晃动起来,不一会儿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夜深时分,路上的车逐渐变少,对面的居民楼灯也一户一户的熄灭,唯独西边的路灯和天上的明月依然释放着耀眼的光芒。小公园中不再有人来往,一种潮湿和凉意朝妇人袭来,她仰躺在长椅上,尽管十分疲惫,但怎么也睡不着。她感觉有些口渴,但发现保温杯里的水已经喝完。周围逐渐没有了响动,一切归于沉寂,椅子终究还是太硌人,她臆想着要是能到对面的楼里找个床铺睡觉该多好,她打扫了不少屋主的房子,看到不少年迈的老伴住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总有一些客房总是空着,家中物品的摆放那样齐整,而自己住的城中村房子确实那样的阴暗潮湿,她并没有任何的羡慕或是自卑,因为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她吃了不少苦头,而今能够在城市做保洁工作已经是莫大幸运了,这总比在老家的山村里种地收入多。所以封村的十天里她不想耽误,准备坚持干活。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大楼洒在宁静的河面上时,在互联网公司上班的小伙早早起来沿河跑步,中年大叔也拉着体毛蓬松的金毛来此遛弯,柳枝毵毵下的长椅上妇人睁开惺忪的双眼慢慢的爬起,她那朴素的衣服附上了一层夜里的湿气,摸上去潮乎乎的,她走向有阳光的地方缓和一下这疲倦的身体,尽管有些口干,但早晨清新的空气让她格外舒畅。她忽然发现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昨晚若是回村,今天只能呆在家里注定哪儿也去不了,而现在却在外面可以随时接单干活,多么自在的人生啊。路上机动车的鸣笛声隐约传来,城市开始甦醒过来,妇人背上背包走向了一旁的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随即又拽了一大截免费的手纸揣进兜里走出了公园。

洗完头的小伙精神抖擞的前往地铁站,化妆完的姑娘也脚步匆匆的坐车上班,小区内的租户陆续离开的时候,从站点拿到租户家钥匙的妇人便朝小区走去,在扫健康宝的时候,由于弹窗三她紧急打开了之前的绿码截图顺利蒙混过关。被保安放行后妇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她头也不敢回的径直走向单元楼的通道,坐上了楼层的电梯,打开了租户的家门,开始做清洁工作。

妇人先是清理了卫生间马桶壁面上的黄渍,将桶篓内擦完屁股夹杂着卫生巾的手纸拿出,换上了新的垃圾袋,随后擦拭了墙面和地面,清理了洗手台上的各种皂液和残留的水渍。将一堆洗漱用品重新归置整齐。随后将客厅桌子上的已经变质的水果倒掉,擦拭了桌子和地面。之后又来到厨房,手脚麻利的将泡在水池里的碗筷洗净,拭去了灶台上的油渍,最后用墩布将厨房客厅和卫生间的地面拖得晶亮,洗完墩布后便匆匆离开又开始着手干下一户,离开的时候带了一包垃圾下楼。整理一户卫生平台上一般收取一百左右的费用,而妇人会得到五十左右的报酬。

妇人干完一户后快速的抵达附近的小区完成了另一户的卫生打扫,就这样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妇人不曾闲着的干着,只为能够多挣点钱给孩子买部手机,让孩子可以在居家的时候线上上课。妇人租住的村子发生了疫情,但她并没有向站长通报,面对手机中收到的密接短信,她也无动于衷。她的脑子中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多干活,多挣钱,而一旦封控在家就等同于坐山吃空,那于她而言将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妇人的工作主要是为在平台上租房的人定期打扫卫生,租户普遍都是年轻的群体,多半以女生为主,一般男生基本都是自己打扫屋子,很少在通过平台叫保洁,都是一些独居女生会叫保洁打扫屋子。看到不少女生的家里物品摆放的乱七八糟,妇人就一阵的嗟叹,不过她又十分的感激姑娘们的懒惰,正是这样,妇人才能获得一份保洁员的工作。

夏去秋来,时间一晃便是半年,中途村子被封控了一次,那是盛夏的一个早晨,当村里的外乡人纷纷早起准备上班的时候,却发现一排大白将村口团团围住了,妇人又快速的跑向南门,发现南门外也有警车在值守,村子的各个出口均被围挡堵上了,这架势仿佛就像是抓捕罪犯一样的严阵以待。那几天妇人只能呆在家中,每天焦灼的过着。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房东在群里发了再度封控的消息,在外面干活的妇人还是选择了晚上回家,因为已经入冬,夜里有些寒意,不能像夏天那样睡在公园的长椅上或是居民楼的通道中。妇人晚上九点回到村子的时候,村口拉起了很长的一排警戒线。公路上停放着数辆转运密接的大巴车,其中一辆正在村子内紧张的张罗着密接的人群。

“你好,啥时候能进去呢”送完快递回家的小哥问询大白,“现在正在转运密接,估计得等一会儿吧”彪悍的大白说。

过了晚上十点后,跑滴滴的师傅、在商场里上班的导购服务生等陆续下班,但转运密接的效率实在太慢,所有人被挡在村口不准进入。从外地刚出差回来在方舱隔离三天的长发飘飘的姑娘坐在行李箱上,无奈的注视着路上流动的人群和车辆,她郁闷着为何如此倒霉,出差去外地隔离了七天,回京又集中隔离了三天,正当隔离结束回家的时候发现村子正巧这时候封了,她的表情中写满了悲催与无奈。

晚上十一点,气温开始逐渐下降,转运密接人员的大巴车还在继续装着,因无法回家聚集在村口的人开始逐渐增多。等了两个钟头的妇人心情有些沮丧,她将领口往上拉了拉,希望能够御寒。“我们要回家”村里的北京土著对大白大声地说到,“现在不能进去,正在转运”大白回应,“我理解你们的工作,村里有确诊了不让出可以,你不让我回家也没问题,但你给我找个地方我先呆着,你不能让我睡大马路上啊”北京大叔说,“您就坚持一下,还有一车就转运完了” “也就三车人,你们从九点到现在两车都没转运完,我要睡了,我要回家,麻烦请让开” “你这强行进去可能就穿插感染了,你承担了责任吗” “我跟你说我要回家” 

在北京大叔高亢嗓门的争论下大白终于让开,在所有异乡人奇异的目光中,北京人获得了回家的权利,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村内,听话的异乡人继续等候着大巴车转运密接人员。

午夜时分,路上偶有一辆汽车如同流星一样的划过,路灯依然亮着,人行道上几乎没有 了行人的踪影,唯独村口聚集着包括妇人在内的上百位异乡人,大巴的转运还未结束,外乡人依旧回不了家,而在附近商场看完电影的北京姑娘在跟大白一番交涉后骑着电动车悠然而入。不少人开始怨声载道,为何北京人可以回家,而外乡人必须要遵守规定一个也不能放进去。穿着精炼的女孩在绿篱旁不停地活动着,希望可以以此增加热量抵御寒意。

凌晨一点,远处小区住户的灯光大面积熄灭,仅有零散的几户依然亮着灯,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熠耀着,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行驶,最后一辆转运的大巴开进村内后,持续了两个钟头还未驶出。村口的外乡人因不能接近大巴而被迫继续等候着。“我们要回家,人家都能进去,为什么我们不能”一对外乡的母女对执法人员说到,“你确定你要进去吗”执法人员以高傲的口吻回应着,“我们已经等了四个小时了,难道里面的人一直不出来我们要等到明天早上吗”母女说,“里面就差一个人,一上车出来就都可以回去了”执法人员说,“那个人一直不上车的话,我们就得一直等下去吗” “社区书记领导都在做工作呢,马上就可以了” 

“马上马上,已经四个小时了”旁边在商场当服务员的小姑娘嘀咕着,“是呀,为什么北京人就可以进村,而我们不行”闺蜜附和到。树木和栏杆敷上了一层湿气,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妇人由于太瞌睡猛然倒下,寒冷又让她变得清新过来。不少人因长时间的等候而戾气大增,开始大声的嚷嚷着要回家。“我也很着急,我也希望里面能快点结束我能回家,我穿的也不多,也很冷,但现在这一进去就跟密接交叉感染了,那样对谁都不好,大家尽量再忍耐一下,再坚持一下”执法人员面对躁动的人群回应到。

凌晨两点,不少人已经失去了耐心,年轻一点的人骑着小单车去附近找宾馆住了,起初坐在行李箱上的长发姑娘也消失了,在车内睡了一觉的滴滴司机驾驶车离开了,开始了新一天的拉活。妇人的稀松凌乱的头发和朴素的衣裳都被深夜潮气弄湿,她感到极度的疲倦,极度的寒冷,电动车上的情侣牢牢的搂抱在一起取暖,干练的女孩戴着耳机继续在绿篱旁走动着,惆怅的心结在心中逐渐强烈。

听执法人员说,有几位本市的人不愿去集中隔离,尽管社区居委会及相关领导苦口婆心的劝导都无济于事,导致转运工作无法顺利进展。转运车之前坐进的密接人员普遍是外乡人,而他们躺在椅背上冻得瑟瑟发抖,蜷缩一团,月亮的光影洒在村子中,通过车窗玻璃照在在外乡人疲倦的脸上,他们一脸顺从的模样实在令人疼惜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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