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尤三姐的死,是红楼诸多死法里,最决绝刚烈的那种。
不同于尤二姐的弃世而去,尤三姐的自杀,完全是毫无先兆的。
柳湘莲刚提退婚她就突然爆炸,从听到退婚到提剑出来抹脖子,前后不过柳湘莲说几句话的时间。
此前尤三姐没有表现出任何厌世倾向,没有任何自残记录,也没有精神病症状,她自杀完全是临时起意。
那她为什么要当着柳湘莲的面,用柳湘莲的剑结果自己,只有一种可能:
她就是为了证明给柳湘莲看,告诉他:“你是错的”。
2
不同于姐姐的温柔和顺,尤三姐一直是暴力反抗的斗士。
被贾珍贾琏调戏,尤三姐站在炕上指着他们鼻子骂:“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要没有本事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
尤二姐临死前,尤三姐给姐姐托梦:“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你我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
尤三姐是典型的“一言不合,同归于尽”。
你们骗我们姐妹俩当粉头取乐?同归于尽!
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姐姐?同归于尽!
为什么尤三姐这么暴力,一言不合就要用生命硬刚?
因为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姐姐温柔婉转的样板她看见了,被人欺负、失掉名节,一生背负臭名。
母亲中庸无为的样板她看见了,被人无视、占尽便宜,甚至无法自保。
唯有她同归于尽式的反抗方针,化为别人心目中的畏惧,才能保自己母女三人周全。
尤三姐说:“向来人家看咱们娘儿们微息,不知都安着什么心,我所以破着没脸,人家才不敢欺负。”
所以,“无耻老辣”是尤三姐的生存策略,是饱受欺凌之后的最佳选择。
性格脾气,除了天生的因素之外,很大一部分是被外部环境所塑造。
尤三姐选择了“无耻老辣”,时间久了,这防身铠甲侵蚀融入她的骨血,成为她的性格底色。
3
尤三姐对于自己的人生,其实是有规划的。
“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方是正理......必得我拣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选择,虽是有钱有势的,我心里进不去,白过了这一世了。”
尤三姐相中了没落的世家子弟柳湘莲,柳湘莲不仅面貌俊朗,还唱得一手好戏。
尤三姐自己在心目中已经权衡过了:高门大户的高攀不上,小家小户的屈就不了,这没落的世家子弟,和自己倒十分般配。
对于柳湘莲的这门亲事,尤三姐是十拿九稳的:“若姓柳的来,我便嫁他。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
尤三姐自信到,根本不去考虑人家可能会拒绝她。
为了证明自己专一和愿意等待的决心,尤三姐拔下自己头上一根玉簪磕作两段,说“一句不真,我就如这簪子”。
老辣如尤三姐,除了要和别人同归于尽,对于自己也这么死磕到底。
4
柳湘莲出门四海云游,他什么时候回来,尤三姐心里是没底的。她说等一百年,是真的做好了空等一辈子的打算。
贾琏为了帮小姨子达成心愿,派人探听柳湘莲的行踪,消息全无。赶上正好要出差,就出门了。
也是无巧不成书,贾琏竟然在半路上碰到了薛蟠和柳湘莲,上演了现实版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贾琏赶紧把尤三姐说亲给柳湘莲,柳湘莲也欣然答应了,留下自己祖传的鸳鸯剑作为定礼。
贾琏回来交差,尤三姐喜不自胜:“三姐喜出望外,连忙收了挂在自己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自喜终身有靠”。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些,尤三姐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柳郎的消息,还得了柳郎的定情信物。
拿祖传的宝剑作为信物,可见柳郎情真意切。
尤三姐每日思之睹之,仿佛柳郎就在自己眼前一样。
等待柳湘莲回京娶自己的日子,尤三姐每日都活在玫瑰色的憧憬中。
充满期待的日子,美妙却又漫长。等呀等,等到八月,柳郎终于来了!
5
不似想象中那般情意绵绵,柳郎的行为举止倒显得非常有距离感。
给了定亲礼的柳郎,管尤三姐母亲叫伯母,并自称晚生,生分如路人一般。
随着称呼一同变化的还有婚事,柳郎说他姑母已提前帮他选定了妻子,特前来退婚,要回祖传的鸳鸯剑。
贾琏听了不乐意了,说定礼原本就是为了防止反悔而设,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柳郎欲辩解,又觉得不好开口,于是邀请贾琏出去说,“请兄外座一叙,此处不便”。
此时当着尤家老娘和尤氏姐妹,有什么话不方便说,一定要借一步说话?
如果真如柳郎说的,是姑母长辈定婚在先,理由正当,坦坦荡荡,有什么好回避的呢?
如此鬼鬼祟祟,必然是另有隐情,且必定是和尤氏姐妹有关。
尤三姐想到了,肯定是柳湘莲在外面听到了自己的桃色花边,把自己当做奔淫无耻之流,不屑娶自己。
尤三姐想告诉柳湘莲:
柳郎,别人眼中看到的我不是真的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人欺负我们母女,我才表现得无耻老辣,不让别人觉得我们好欺负。实际我自重刚烈,我是干净的!
可转念一想,她该如何为自己自证呢,别人对自己的风评又该如何解释,一人虚,二人假,三人都是骗子吗?
尤三姐悲从中来,心里有千言万语,又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她的心情犹如坐过山车,忽上忽下,忽颠忽倒,忽喜忽悲,让人癫狂如大梦一场。
正恍惚中,尤三姐一股牛劲儿又上来了,用暴力解决问题成了她的惯性直觉:
我无言为自己辩解,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递剑给柳湘莲时,左手递出,右手握住鸳鸯剑雌剑,往脖子上一抹,殁。
一言不合,自杀身亡。
大喜变大丧,尤三姐用行动证明:“柳郎,你看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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