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往事的记忆就像是塞在不同胡桃夹子里的、舍不得扔掉的东西,有些经过分类好好存放,有些杂乱无章的一股脑儿地乱塞,就这么搁着,经由岁月的遗弃而发黄。
但是当你某一日、某个细小的瞬间、不经意地打开某个夹子,那个被岁月尘封发黄了的事物被洗去尘埃,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呼唤,看,我们又再次相见了。你就呆滞地,看着那个笑着和你打招呼的自己,周围的景色有了色彩,有了呼吸和生命,记忆的连接点被重新接起来,过去的旧事与现在连接在一起了,接而连带出现的是,重新认识那个你以为相熟很久的人和事。
我的胡桃夹子多的数不清,和旁人不同,他们会把记忆的胡桃夹子或竖立或东歪西倒地放在那个角落,而我的,则会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堆砌起来,每日都可能会被打开,因为我总在不经意间实现过去与现在的碰撞……
这是一个专门存放桂花的夹子,它很轻却清香四溢。桂树承载着我太多的童年回忆。我遇到的第一棵桂花树是在家门前,它不高,甚至有些矮小,但却足以让我躲避盛夏的骄阳。每每放学归来总是先放下书包跑去给桂树浇水,有人驻足门前观赏,还会给它冠上自己的姓名,兴致勃勃地介绍,“看,这是我的桂树!”。每每听到他们对桂树的赞赏,我的内心就像浸了蜜糖一般,自豪无比。
母亲和父亲慈爱的笑容让我滋长了调皮捣蛋的心思,等到桂树再大点的时候,我便学会了爬树,夕阳躲在云里,我躲在桂树浓密枝桠身后,让后顺手牵羊地摘下小小一朵,别在耳后,装扮成一个温柔娴静的小姑娘,可是却会在下一秒母亲的呼唤中破功,清香淡雅的小黄花便和我这个假小子格格不入了。
我与这个像我第二个母亲疼爱我的桂树终是缘分太浅,三年之后,我们搬离了那个暂居的地方,回到故乡,而那颗记忆中的桂树也渐渐在胡桃夹子中生了灰,蒙了尘。
再次开启这桂花香的夹子是在初中,我在书中与它再次相遇,还是那扑面而来的熟悉的气味,是童年的味道。也是这个时候我见到了桂花树的另一面,优雅而美好。“物之美者,招摇之挂”,仅仅八字,原来那个在我心里有着不一样地位的桂树在世人心中有着盛赞。此外,那书上精美的插花也告诉我,原来我的桂树还有许多穿着别的颜色衣服的兄弟姐妹,金桂、银桂、丹桂……
又一次见到它是去年,家中旧屋重建,暂居父母养殖的鱼塘边上,那也有一个桂树,仍旧小小的,被父亲精心照料着,它渐渐与我那尘封在夹子里桂树母亲重合,那刹那,我坚信眼前的这个在风中招摇着叶子的桂树就是我的那棵。怀着这记忆里的欣喜,我接过父亲的工作,变回了那个整天围着桂树转的小跟班儿。母亲笑着说我,这阵势似乎誓要把夹子里藏着的简单美好找出来。我笑着回应,人怎么能丢掉自己的回忆呢?正巧我舍不下它,便重新亲近重新认识好了。
入冬的时候,我特意保留好桂树的花瓣,做足功课之后,决定让这桂树留给我的“孩子”成一番大事。请教了许多村里的老人,将这桂花做成香甜雅致的桂花糕,第一次的惨烈失败反而更加坚定了我对桂树的执着与喜爱。经过几番尝试,在母亲的称赞中,我给予了桂花一次完美的落幕,微苦清甜的桂花糕连带着这冬眠沉睡的桂树在我的胡桃夹子中愈发清香沁鼻。
我合上这枚胡桃夹子,小心翼翼地存放好。我知道,这不是告别,这是期待下次重新相遇,重新认识的喜悦。
当桂花飘香十里,那便是我再次打开记忆的胡桃夹子的味道。
当你的胡桃夹子是有意被开启还是无意被敲开,你不必惊讶,不必迷茫,不必惊慌,你只需微微一笑,和那段记忆轻声打个招呼,或许那个熟悉至极的味道会扑面而来,它偷偷带着点陌生的气息,只为和你更加亲近。如同我的桂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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