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2月3日,是我回城一个月,也是到农科所后的第一个春节。职工们都提前回家过年,因为他们的家属大部分都在农村,所以王队长对我说,安排我和职工(绰号“老爷”)两人春节值班,问我有什么意见,我当然没有意见,农科所在市郊,离家不远。
经过几年插队,终于回到家里,加上父亲也从“五七干校”调回城里,除夕之夜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团圆饭。
正月初一的天气真好,万里晴空,阳光普照。按照“老爷”吩咐,一早起床,弄了点吃的,穿上一套干净的衣服,9点准时来到所里。“老爷”已早早在队间等我。
互相问好之后,“老爷”说:“今天是正月初一,上午到大楼前的那片马铃薯地浇水,每人40担,怎么样?”
“没问题。”我非常干脆地说。但我心里明白,“老爷”怕我心里不痛快,栽培队的值班就没有安排劳动,他们也安排2人值班,初二才出工,另外40担水的任务也不轻松。
马铃薯既是经济作物,又是粮食作物,我们育种队的任务就是培育高产优质的马铃薯品种,意义很大,不用老职工多说,该浇水就浇水,40担就40担,顺路到食堂交待中午开膳。来到地里,我脱掉鞋子,卷起褲,挑起水桶下水池,虽是阳光灿烂,但水池里还是刺骨的寒冷,我看见“老爷”在瞄着我,他在揣测我这个“城市老农”会不会望而却步。
其实,在小山村插队的几年,劳动强度比这大多了,就浇水的水桶来说,小山村的水桶可盛120斤水,农科所的水桶只盛70多斤,就这一点,我可是不在话下的,更何况小山村的旱地都在山坡上,农科所的试验用地是整整齐齐的规格田,挑水吗,小菜一碟。我望着他,微微一笑,算是对他疑惑眼光的回答,开始了正月初一的40担水。马铃薯地是南北走向,每畦一米宽,他在畦之东,我在畦之西,各浇半畦,不用谦虚,也不用客气,他一担我也一担,齐头并进,谁也不说话。
大约干了一半活,他要抽烟,从口袋里掏出纸包,卷纸烟,问我要不,我告诉他我不会,他就自个卷着抽。农科所虽说是科研单位,但职工执行的是农场工人的工资,“老爷”是农工三级,工资也只是34元,所以大部分职工都卷纸烟抽。
干完活,都快1点了,到食堂吃饭,炊事员老王把饭菜重新热过,吃完午饭。我帮老王抹桌子、扫地、洗洗碗,把老王乐得合不拢嘴,他说,自他在食堂这些年来,还没有那个职工帮他干过这些下手活,我告诉他,我在公社食堂寄膳,有空时,我也常帮他干活,如抹桌子,要掌握先湿后干 “两要素”,第一次抹布要湿点,把残渣清除,然后把抹布拧干再抹,桌子就干净了;洗菜的下手活也有窍门,这跟在家里洗菜不同,家里是现洗现炒,食堂人多,前期工作的时间长,一般的青菜去根后,先洗1-2次后都让其在水中浸泡,等要炒时才从水里捞出,特别是一些瓜类,更是如此,秋瓜(丝瓜)、角瓜、黄瓜等,削皮后都要放在水中,否则,它的表皮会变黑,煮出来的汤颜色不鲜艳,蘑菇则要放在淡淡的盐水里,不然也会变色。那时年轻,口无遮拦,只管信口开河,末了,我还告诉他们,我会做“一菜四汤”。
“那一菜四汤?”老王问。
“随便什么青菜,只有掌握三要素就行。”我答。
“那三要素?”
“厚朥猛火香鱼露。”(潮汕方言,意为多油、热火、好的配料)。
“那四汤?”
“一是蛋花汤,二是葱花汤,三是蛋葱汤,四是葱蛋汤。”我说完,自己不敢笑,抿着嘴。
“哈、哈、哈……”老王和“老爷”终于忍俊不禁。
这个笑话是在公社农科站学来的,没想在今天派上用场,更没想到,老王把我的话都记下,三个月后,把我调到食堂工作,这是后话。
老王笑过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茶叶,招呼我和“老爷”沏起工夫茶。
“你在农村有没有犁过田?”一个上午没有开口的“老爷”开始跟我说话。
“学过,但不算会。我离开小山村前,生产队评给我的工分最高是9.2分,得10分的要‘犁、耙、插、踏、吊、戽’六大工种样样精通。”谈到农活,我不敢吹牛。
“下午,每人1亩地,犁冬晒白,行吗?”他的口气诚恳。
“行是行,但我的犁尾不直。”我把丑话说在前头。
“犁冬晒白,要求不是很高。喂,你说说,犁冬晒白有什么好处?”他说。
“犁冬晒白主要的好处是改良土壤的理化结构。”我想,他又来了。
“什么理化结构?”他问。
“哈,他连理化结构都不懂。”我想,给他点通俗的。
“简单说,有四点好处:一是有利于洗咸洗酸,减少土壤有毒物质;二是改良土壤通透性,有利于提高肥力;三是有利于消灭或减少病虫害和杂草;四是方便耕作,翌年春耕可节省人力和时间。”
“好了,我们牵牛去吧,干完可以早点回家。”他说。
“你牵哪一头?”来到育种队的牛棚。我队有两头牛,一头是老黄牛,一头是从荷兰引进的大水牛,职工们都叫它荷兰牛,性情暴躁,力大无比。他问我要牵那一头,分明又是要考我。
“我牵老黄牛。”我说。
“好吧。”他笑了笑说。
那天下午,他早早完成任务,回家去了。我则由老黄牛带路,悠悠然地完成了任务,我看看太阳还没有下山,就把老黄牛带到水渠边饮水,然后再到草坪上啃啃草,当太阳撒尽余晖时,我才把老黄牛牵回牛棚,又给他抱来干净的稻草。
这就是1973年春节初一值班的工作。
打这一天起,“老爷”没再称我“秋牛同志”、“城市老农”,改称“阿弟”。
时常对自己说,做一个谦虚而知足的人,把生活中所有的苦难,当做上天赐于的礼物。感谢磨难给我们坚强,感谢挫折给我们勇气。经历寒冷,才知道温暖,体验艰辛,才知道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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