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魂

作者: 月溪霜 | 来源:发表于2017-09-27 19:36 被阅读0次

    我一度以为我不会再回去故乡了。我很小就跟随父母离开故乡,此后一直在他乡长大成人求学谋生,但逢年过节必陪同父母返乡,只是近些年来,越来越不乐意回故乡,因为故乡已完全不是我小时候的模样了。小时候,故乡的新春是热闹的喜庆的充满乡情味的,一个村里的人连续十天半月拜年、串门、互吃“春饭”,是乡村一道美妙的风景。可现在,从大年初一开始,村子里就基本不见拜年的人走动了,成堆的青年人中年人甚至还有老年人,聚集在村头村尾几个小店里吵吵嚷嚷,挤在三四张简陋的牌桌前,下注,掀牌,赌博。然后等不及到初四,基本所有的壮劳力,都是大包小包携家带口,登上外出的列车,奔向喧嚣的城市,整个村庄,就此迅疾沉寂下来,家家户户,只看得见稚龄儿童和垂垂老者,行走于此间,会莫名地心慌彷徨。于是,我开始“归乡情怯”。

    上周出差,在南京站上车,一进软卧车厢,一股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药味浓烈,且辛辣刺鼻,我不得不掩鼻前行,一边寻找着22号下铺,一边在心里暗暗祈祷:这味源,可千万别是在我那个小格子间里。世间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且迅猛地让你无从闪躲。当我终于找到铺位时,一抬眼,我就愣了。不大的格子间里正挤着三位女士,很是热闹。一位短发女士在费力往床底塞东西,扎马尾的则在把一堆瓶瓶罐罐往靠窗小几上摆放,另外一位是栗色大波浪,正踩在梯子上试图把一个硕大的行李箱放置好。而在我对面的铺位上,躺着一位老太太,看起来非常的老迈和瘦小。

    强忍着对药味的不适,我走了进去。那三位女士齐齐扭头看了我一眼,出于礼貌,我淡淡笑了笑。她们也笑了笑,又继续忙活着。正暗自发愁今晚可怎么度过,突然听到一叠声的“咿呀”,老太太开口了。短发女士迅速靠拢过去,然后一连串的话语炒豆子一样从她嘴里蹦了出来。随后短发女士掀开老太太身上的被子,把裤腿挽了上去,露出瘦骨嶙峋的一双腿!短发女士拿出一瓶喷剂,对着老太太的腿喷洒了一气,于是,不大的格子间里又多了一样味道。

    夜间无事,我和短发女士攀谈起来。一番交谈得知,老太太已高龄93了,老家湖南溆浦,十五年前跟着女儿们离乡,来到江苏泰州居住,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回过老家。一个月前老太太摔了一跤,双腿骨折,医生暗示说肯怕人不行了,从那天开始,老太太就一直念叨要回溆浦,三个女儿经过商量,决定送她回老家。在我和短发女士闲聊时,老太太一直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休憩。只是每次提到溆浦时,我注意到老人家会有轻微的动作,或者扭扭头,或者手指摩挲一下。

    我没有问为什么不就到泰州送走老人家,毕竟她的三个女儿已经在那里落地生根了。我想起我的一个叔爷爷,十五岁外出闯荡,独自在遥远的异乡奋斗了七十年,在那里娶妻生子安家立户,期间回老家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却在临终前硬撑着一口气,要他的孩子驱车上千公里送他回故乡,在被送进祖屋没多久后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临终前,他写满风霜的面容很是安详,眼睛里仿若有点点笑意。那一刻,是不是忆起了童年时期洒在家门前晒谷场上的欢乐?傍晚一室灯火下和父母欢闹的温馨?放牛归来河里清洗的惬意?或者,其实什么都没有忆起,就是闻到了母亲怀抱的气息。少小离家,异乡漂泊六七十年,可能也不再记得故乡的容貌,期间因为生活的奔波也很少回去看看,而故乡也早已不再是小时候见过的模样,可只要你生于斯长于斯,那份眷恋,就已经镌刻进骨血里,再也不会被抹去。

    列车哐当前行,整整一个晚上,格子间里都充斥着浓重的药味,久久飘散不去。而那归乡的路和故乡的味道,也随药味而来,一次更比一次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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