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电影《起跑线》剧照）
文|张瑞 5.3夜
1.
我们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印象：能被引进大陆的印度电影，都是精品。
从当年刷新国人对印度电影认知的《三傻大闹宝莱坞》；到拿下13亿票房、引发“男女平等”长久反思的《摔跤吧，爸爸》；再到今年3月零差评的《小萝莉的猴神大叔》……
没有一部，不是让你敬佩又气愤的存在：我们为什么拍不出这样的电影？
最近的一部《起跑线》，豆瓣评分高达8分，网友评论里，都绕不开一个词汇“现实”，究竟怎样的反映现实，戳中了我们的软肋？
那天晚上，和离职的同事，吃个散伙饭，吃完大家说看个电影吧，选了场次最近的《起跑线》，从名字，我第一反应就是：这名字给翻译得真接地气，中国人总会一言不合就是“孩子的起跑线”问题。
这是一部关于印度新兴中产阶级的孩子教育的电影。
“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和中国的新中产一样，刚刚跻身“新贵”的印度夫妇拉吉和米图，在很多方面还散发着”暴发户“的气味。
他们需要重塑下一代的命运，使得孩子可以进入贵族阶层；他们深知，自己身上的中产标签，显得那么脆弱。
教育决定命运的思维模式，和中国家长一样，让他们只能从教育入手，好让孩子在起跑线上，不落后，甚至远远超越别人家的孩子。只有进入数一数二的名校，才能彻底改变“家族基因”。
名校的最低门票是学区房，他们背井离乡，搬到了学区房之后，才发现名校之路如此艰难。有钱只是多了一种选择而已，这种选择可能只能让他们的女儿皮娅，站在名校门外张望。
即使搬到了学区房，也无济于事，永远有一个家长比你更拼命，第一次报名，拉吉发现，前一天晚上就来排队的家长比比皆是，拼命就有用了吗？
名校不仅要求家长有钱，更要求家长的高等素养。这些素养，包括谈吐、形象、学历、职业……与其说在挑选学生，不如说在筛选家长。
通过报名，筛选出社会的上层阶级，只有他们所拥有的可支配的社会资源，才能配得上名校。
原来，起跑线的起点，并不是从孩子自身开始，而是前延到了上一代：你所能接受的优等资源的权利，要靠你的父母去争取。
于是，拉吉和米图开始了“上层社会”的模仿，东施效颦、洋相百出。
他们在打扮上，把能买的奢侈品全部穿上了，恨不得把钱贴在身上，却只能给人城乡结合部的一夜暴富的浮夸，和中国的大金链子小手表的品味一致；这一切努力，都在一场praty上化为泡影，在这场高级人士的party上，拉吉情不自禁，和女儿跳起了“广场舞”，他们笑得越开心，周围的人越充满嘲笑。
（暴发户衣着）
他们知道自己不是上层人士，别人知道他们不是上层人士；他们知道自己在假装上层人士，别人也知道他们在假装上层人士；他们也知道别人知道他们在假装上层人士，可他们还是在假装。
为了孩子的未来，家长不惮用最大的焦虑与恐惧去对待；也不在乎放下所有的尊严。——没有人敢懈怠孩子的未来。
折腾了一圈，他们还是被拒绝了，通过简单的背调，学校告诉拉吉：学校不想录用服装店铺老板的孩子。在小镇风光无限的“时装大拿”拉吉，被轻而易举的否定了：他们富而不贵，学校要的是上层社会的孩子。
这与教育的本质，根本就是违背的，既然认同教育塑造人格，但获取教育的门槛竟然不是孩子本身的素质，还是父母的背景，彻彻底底的出生论，让孩子从出生就进入人不公平的竞争。
有些人，一出生就输了，所有社会资源早已经分割完毕，没有哪一个既得利益者，愿意让出自己的资源，他们不继续掠夺已经是仁义，更何况，他们往往是坚定的捍卫者，不会让下层随随便便就踏入自己的领地。
他们在每个层面垄断，以确保自己的地位，所以，米图一遍一遍纠正拉吉的英语，不顾一切也要让孩子米娅说英语：在印度，英语不仅仅是一种交流语言，更是上层社会的标志，只有上层人士才配说一口纯正的英语。
如果说最底层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可能，也没有任何欲望，去触碰上层；那么中产的拉吉与米图，则是求而不得的委屈，他们千辛万苦脱离了下层，已经看到上层的美好，似乎踮起脚尖就能触摸，却只能被夹在中间，无可奈何。
（拉吉一家）
2.
底层的人，就没有资格获取优质教育了？
在公开层面上，政府做出了一个看似倾斜于底层的政策：每所学校，包括名校，必须有25%的入学配额，留给贫困学生。
这又让拉吉和米图扎心了：上层和下层都有途径可以进入名校，唯独中层没人管。
无论在哪里，中产都成了焦虑的代名词。
前面他们已经佯装上层失败，这次只有选择下策：伪装成底层，或许能给女儿米娅一个进入名校的名额。
在搬进贫民窟之后，他们开始面对一种全然不同于往日的贫苦生活，显然他们对这种生活毫无准备。幸好有淳朴善良的贫民希亚姆帮忙。
（贫民窟的拉吉一家，与印度好邻居希亚姆一家）
希亚姆一出场便是以热心肠的姿态，帮助刚来的拉吉一家解决生活，并让自己的老婆带着米图，在险恶的环境里生活。
贫民窟的生活是一场冒险，底层的人在这里只有赤裸裸的争夺，他们唯一的追求就是活下去，但所有人又像希亚姆一样，对孩子还抱有期待，期望孩子有朝一日走出贫民窟。
希亚姆用最滑稽的方式，揭露了最残酷的现实——
当学校来调查拉吉一家，发现他的女儿吃披萨这样一种对于贫民而言属于奢侈品的食物，就在要露馅的危机时刻，希亚姆善良地认为拉吉一家刚破产没多久，还不适应穷人的生活，而他很自信地告诉拉吉：
贫困是一门艺术，而他经验分丰富，他的爸爸很穷，爷爷很穷，太爷爷更穷……总之他们家不知道穷了多少代，他足以教会拉吉如何与贫困和睦相处。
赤裸裸的阶层固化，让希亚姆这样的人，无论怎养奋斗，都逃不出贫困的宿命。他不够努力吗？不是，上下层流通的渠道早已经封闭，寒门难出贵子，穷人世世代代都是穷人。
即使政府承诺给他们25%的招生名额，也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
底层群体人口庞大，这点名额本来就是杯水车薪，他们还需要抽签；而抽签环节，又成了弄虚作假、拉开社会鸿沟的又一次交易。——富人们会想方设法攫取原本属于穷人的名额，并且形成了产业链。
这个产业链的顶峰是学校。学校通过将穷人的受教育机会，贩卖给富人，拉拢上层。
是的，拉吉的女儿，正是掠夺了穷人希亚姆儿子进入名校的资格；拉吉用钱，硬生生将女儿塞进了名校。
（等待内定的抽签结果）
希亚姆第一时间祝贺，并且掏出积蓄，为拉吉一家庆祝，对于自己的孩子的遭遇，他只说了一句：穷人，是没有资格大悲大喜的。
也就是这一句话，让身边的同事泪流满面。
一切都是生意，获得了入学名额的拉吉一家正沉浸于喜悦之中，虽然学费全免，但校方依然告诉他们需要缴纳一笔巨额，也就是中国观众心照不宣的各种学杂费，希亚姆再一次为拉吉一家牵肠挂肚。
拉吉刚来贫民窟，跟着希亚姆出去打工，一天下来因为犯规太多倒扣了工资，是希亚姆将自己的工资分给他，说”做父亲的，绝不能两手空空回家“，而这次的学杂费，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希亚姆感到深深的无力，他并不知道，拉吉并不缺钱。
为了筹集拉吉女儿米娅的学杂费，希亚姆不惜以生命为代价：碰瓷急速而来的飞车，换取医药费，交给拉吉：你女儿需要这笔钱。
这部戏最闪亮的点便在于：穷而善良有骨气，富而仁义有良心。
拉吉女儿去了名校；希亚姆儿子去了穷人学校。拉吉的良心时时刻刻受到谴责，他捐款给穷人学校，他让穷人的孩子也能学上标准的英语。
可是，再多的善举，依然无法洗脱他的罪恶感；而命运又一次让这两个人碰撞。
因为自己的儿子在穷人学校也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希亚姆带着礼物去拜访慈善家，最终找到了离开了贫民窟的拉吉；即使拉吉衣冠楚楚站在自己面前，希亚姆依然没有怀疑，以为他在富人家里当奴仆，直到被扫地阿姨戳破。
原来那个与自己称兄道弟的拉吉，不是穷人；原来，是他，抢走了自己孩子的受教育权。
他悲痛欲绝中，只说了一句话，一句穷而有骨气的话：我虽然穷，但我不会掠夺别人的机会。
慌乱绝望中，希亚姆跑到学校，他要告发这个富人，他要拿回自己孩子的名额，等到他来到学校，拉吉的女儿米娅笑着扑向他，叫他叔叔，他的心软了，放下了心中所有的恨：米娅，也是我的孩子。
（希亚姆：米娅也是我的孩子）
希亚姆早已经在贫困的岁月里，习惯了命运的捉弄，学会了默默的隐忍；面对拉吉的和自己朝夕相处过的女儿，这位印度好邻居，选择了成全。
而这句话把拉吉所有的罪恶感激发的淋漓尽致，他冲向校长室，告诉校长，自己就是那个作弊的富人，就是那个夺取了希亚姆孩子机会的罪人。
最具有讽刺意义的情节出现了，底层出生的校长，当她走出了贫穷泥淖，就立刻耻于曾经穷苦，义正言辞地告诉拉吉：招收穷孩子，对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而富人才是她需要的人脉，以及可以利用的资源。拉拢拉吉这样的新贵，所能带来的后续利益，显然要高于希亚姆那个穷鬼。
（校长：我把机会给穷人，请问我能获得什么利益？）
3.
故事的最后，似乎有些太伟光正，但又显得自然而然，富而仁义的底色，让拉吉不顾一切救赎自我：
拉吉当众揭露了校长的可憎；批评了富人的虚伪；控诉了社会的不公平；同时问心无愧地肯定了自己。——他的女儿，不需要通过这种卑劣手段进入名校，这首先就是失败的教育。
他原本以为女儿会和穷人的孩子学坏，但恰恰是希亚姆的孩子教会了自己和女儿，爱与分享。他们的善良，在穷困的土壤里，显得弥足珍贵。
（和穷人孩子在一起开心奔跑的米娅）
最终他让女儿和希亚姆的儿子，一起去了穷人学校：他相信，教育，首先应该干净；名校虽好，但充满了肮脏。
把《起跑线》的所有故事背景，换成中国，你丝毫不会觉得违和，而是强烈的共鸣：教育公平，阶层固化，这本身就是我们正要面对的现实。
印度电影的可贵就在于，从来没有忘记反映现实、反省现实，在娱乐里坚守一份良知。
不过，我最疑惑的还是：为什么要看本土现状、进行本土反思，我们总要通过印度片，韩国片，美国片……而不是中国片。
拉吉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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