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亲病了

当父亲病了

父亲已年近八旬，早已白发苍苍，但是他性格刚硬，从不服老。

他大半辈子的生涯是在军营里度过，退休已经快20年了，但军人的精神不见得磨灭多少。我妈说他经常梦到他自己还在军人岗位上。去年春节，我妈给他准备的洗脚水太烫，他咬牙切齿，吹胡子瞪眼地泡着，就是不把脚从烫水里拿出来，跟我说：“我要锻炼自己的意志！以后如果被敌人抓去，严刑拷打我也什么都不说！”谁会来抓你啊，可爱而又坚强的老爸呀。

但大多数时间，他在家里是被大家背后数落的那一个，因为他太固执，想好的事别人基本没法说不。他还喜欢教训人，看到不顺眼的事，就要叨叨个半天，也不管别人接受不接受得了。为此，我也经常跟他会斗斗嘴，经常想他怎么这么难沟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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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端午节，妈妈打电话来说，爸爸外出的时候突然走路不稳了，身体会向右倾斜。我当时有不好的预感，说你们得去医院看看啊。妈妈说爸爸不肯去。下午我爸在电话里说，他一切正常了。但是三天后，我爸在家里打蚊子时摔倒了。一位医生朋友得知情况后，坚持让他们去医院，结果一检查，是脑梗，立马要住院。这一住院，各种症状都出来了，先是小便失禁，起身困难，走路都要人搀扶，查出来血糖也高，后来一侧身体发木，没有什么知觉。

我得知以后，就觉得心酸，眼泪不自觉得涌出来，心里有一种支撑的东西倒了的感觉。想，这么要强的父亲，他能接受自己的病情吗？

怀着惴惴的心到医院看他，跟想象不同的是，他讲话慢了很多，神情也很放松。也许是病房里有病友聊天，好像比家里呆着还开心。每次有人来看爸爸，妈妈就说起端午节那天他不肯来医院，以致耽误了最好的治疗时间，平时老要争上几句的爸爸，这时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妈妈数落他不听话，他微笑地接话说：“我怎么不听话，我很听话的，我很乖的。”这个话，这个口气，真像个孩子。

我的姑姑们听说他住院了，连忙从外地赶来看他。一个姑父打电话来慰问我爸，我看着爸爸拿着电话里说着自己的病因，开始还好好的，但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到后来居然哭了出来，说自己太不重视饮食，现在这样了。

这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爸爸流眼泪，我是又心酸又震惊。

但是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很久。晚上我儿子跟他视频通话时，他又开心地说个不停，还用英语祝我儿子考试顺利。

看我爸爸这一辈子，一直都用坚强的外表示人，争强好胜，从不示弱。这一病，似乎抽去了他的一张隐形的皮，让我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爸爸：柔软，易感。也许是这场病迫使他离开了平常的生活轨道，脑部的血管受堵，让他的脑神经歇了下来？没有了平时纷纷扰扰的思维，让他像个孩子似的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看到爸爸这个状态，心情其实很复杂。看到他的刚强抽离他的身体，不禁想到他之前发脾气执拗的样子，竟有点想念，因为那是他的力量；而看到他现在放松的样子，也有些欣慰，也许是他被迫跳出了自己的框框，体会人生的另一面吧。如果他年轻时就这样，那么会不会活得更轻松一些呢？

不管怎样，祝老爸早日康复，更愿老爸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