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了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故事。

八年前，临近暑假，我在学校的日子一如往常。

父亲却反常地给我打了两个电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我忙不忙。我告诉他，马上要毕业论文开题了。他没多说什么，只说让我放假就回家吧。

我却隐隐觉得不对劲，电话里听声音感觉像是在医院，父亲只说来市医院检查身体。一向壮实的父亲平时几乎没去过医院，这次怎么去市医院检查了呢？

母亲偷偷在电话里告诉我，父亲可能是肺癌，让我对父亲隐瞒秘密。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我掩面痛哭。得知父亲生病后，我就很后悔没听父亲的话，去面试海关，父亲对笔试第一名的我抱了多大的期望啊！我却自作主张不去了，让父亲的愿望落了空，所以父亲心情不好，才会生这么严重的病。

接着，我便早早地交了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坐火车回家，又从超市买了很多牛蒡带回家。因为听说这东西对父亲的病有好处，而北方却买不到。

从几千里之外的南方城市赶回家乡，我需要中途住宿一晚，第二天火车换汽车回家。那一晚，父亲说他每隔一小时给我打一次电话，以确信我大晚上只身住在陌生的小旅馆里面是安全的。

等我回到县城的医院里面，一进病房就看到父亲坐在病床上，消瘦了很多，一看到我便笑，很开心。

我问他感觉咋样，他只说感觉难受，胸闷得很，医生说有胸部积水。

听说五行蔬菜汤能治癌症，我便每天早上去菜市找白萝卜、白萝卜叶子、香菇、红萝卜，跟牛蒡一起，给父亲熬成汤喝。父亲每天都喝几碗，他跟我一样，真的很相信这个能治好他的病。

接下来几日，父亲状态似乎相当不错。有一次，他甚至还很用力地握紧拳头打了两拳给我看。

每日下午，我和母亲扶父亲到医院外面散散步，看马路上来往并不多的那几辆车。

晚上，我陪父亲一起坐在医院大厅里看电视，一起跟着电视唱“洪湖水啊浪呀么浪打浪”。

记得小时候，我就经常这样跟着父亲学唱电视连续剧的歌，在父亲的自行车后面，在父亲接我放学回来的路上。

母亲说，我回来身边了，这让父亲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我更愿意相信那是五味蔬菜汤起了作用！

可是，很快父亲便觉得很不好了。难受的时候，父亲跟我说，让我想想办法，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信息如此畅通，看看有什么好办法没有，我一次次地在手机上搜索抗癌治癌的各种方子。

当时正是大夏天，天热得厉害，一天下午，父亲说想吃个西瓜，我便出去买。医院门口正好有人拉一车瓜在卖，我买了个大的，回来切开，却是没熟透的。父亲有些伤心地说我，这么大了连个西瓜都不会挑，以后可该怎么办呢。

父亲胸口慢慢疼得越来越厉害了，医生说暖一暖大概好一些，正是暑天，天热得很，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还有库存的暖手宝，拿回来给父亲用。父亲一面热得汗流浃背，一面却不得不在胸口暖着，因为不暖了会疼得受不了。暖手宝还烫着，父亲却说不热了，让我再充充电。我知道，那是父亲难受得受不住了。

父亲的腿脚也一日日水肿了起来，医生说蛋白缺乏，我便买牛奶给父亲喝，买了市场上最好最贵的，然而似乎没多大效果。

我跟母亲日夜轮流给父亲搓背，搓脚，不管怎样，父亲都只是忍着，并不喊出声来。

每日输液，父亲的手都肿了，可是病情却加重了，癌细胞转移扩大了。父亲的胸部积水越来越多，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护士抽得更频繁了，他也更频繁地感觉到难受。

每次去二楼做胸透，父亲都很慢很慢地爬楼梯却还是喘不过气来，一米八的汉子依偎在瘦弱的女儿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因为难受而分外突出，像个无助的孩子，然而，他还是并不喊出来。我看着很心酸，强忍着泪水扶住他。其实以我的力量根本扶不住他，他全靠自己硬撑着，他多希望自己活下去，他还有老人小孩，一大家子都需要他照顾呢！

可是病情继续恶化，最难熬的一个晚上，半夜里，父亲对我说，他这辈子有两件事对不住我，一是在我八岁那年受伤。那是有人趁父亲半夜出门送货不在家，在第二日早饭的时候把我和母亲、弟弟都用斧头砍了，五岁的弟弟没能抢救过来，而我和妈妈头上至今还留着伤痕。第二件就是他这次生病，让我和母亲在医院这么辛苦地照顾了两个月。说完，我们三个都忍不住哭出声来。

一天中午，主治医生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拿出抽屉里他自己的医学专业书指给我看关于这个病的介绍，以此向我证明他们对父亲的病已经尽力了。

医生劝我把父亲接回家，说在医院只是多花钱，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可是，我也知道，爷爷几天前让我从家带来的几千块钱没用几天已经没有了，而如果不交费，医院会马上停止用药。

爷爷把爸爸养的猪都卖了，父亲并不知道，还叮嘱我说以后不让母亲出去给别人打工，自己在家种地喂猪过日子。

我跟爷爷商量了一下，爷爷亲自来医院见过院长，院长说病根不好，怕到时候有了意外在医院更麻烦。最终，我们还是把父亲接回了家去。

回家以后，有几日，父亲似乎状态还可以，有一次他忍痛站在小凳子上给家里换好了灯泡。我和爷爷都非常开心，觉得父亲病情好转了一些。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父亲便疼痛难忍，国外进口的止痛膏贴上也不再起作用了。

一天晚上，天上的月光很亮，我突然想着或许世上真有神灵能够救救父亲，于是跑到外面，跪下来对着那泛着清辉的月亮磕头，祈祷着能让父亲快点好起来。

我是真没办法了，听信佛的二叔说念经可以缓解疼痛，我每天给父亲揉搓的时候都念“阿弥陀佛”，然而却并没有起作用。

为此，我恨，恨佛，恨神灵。

在准备过中秋的前两天，父亲状态突然似乎挺好。我跟父亲说，等他病好了，我们就一起去玩。

记得在我小的时候，父亲就常常说等我长大上大学了，就带他去坐飞机，不带妈妈。他是借此来在妈妈面前证明，女儿是更爱爸爸的。

可是，到那天黄昏的时候，父亲胸闷得厉害突然感觉想咳痰，可是怎么都没力气咳，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我打电话叫医生，叫大姑，叫所有我能想到可能能帮忙的任何人。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父亲便倒在我怀里，我顿时吓傻了。等大姑来了，说要马上给父亲穿寿衣，我不让，我不信我那一米八多坚强勇敢的父亲就这样在我的怀里走了。我只是一遍遍地大声喊着父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堂弟和八岁的小弟正在院子里玩，听到消息，他们一边大哭一边跑着拿来了诵经机放在我家的庙里就开始念“阿弥陀佛”。那是他们当时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挽留父亲的方法了。我看到只是哭得更凶了。

其实，在去过医院之后，父亲便早知道了他的病情，还给母亲交待说到时候遗像用哪张照片。

只有我一直傻傻地以为，我的父亲永远是那个能为我避风挡雨高大威猛的父亲，他可以骑自行车接送我上下学，给我送好吃的，等着我上完大学带他一起坐飞机，有一天牵我的手送我出嫁……只是这些，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他不知道，母亲现在几乎整日出去打工，以供养我们几个读书上学。

父亲走了以后，身体一向硬朗的爷爷也开始一直身体不好，去年秋天，爷爷也因病过世了。就在爷爷准备下葬的时候，突然起了一阵大风，信佛的叔叔说，那是我父亲在抗议，希望爷爷能跟他葬在一起，因为他想多照顾照顾照顾爷爷啊！

我一直觉得，我45岁的父亲，他只是病了，去很远的地方看病去了，说不定哪天我们再见面，他会告诉我他的病已经好了呢！

我是多么地想念我的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