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如正好托词要走,又被陈二姐拦住。
“亲家太太,我们到底只是下人,太太听不进我们劝,有些话又很不该我们说。好歹看在亲戚一场,求您与我们太太说说,也算是救人一命,功德无量。”
说得这样郑重,她怎好推辞,一边暗自思量如何开口,一边跟陈二姐进了金董氏的卧房。
“太太,亲家太太来看您了!”陈二姐走在前头,请宋意如坐下。室内帘帷低垂,只有床头点着灯,昏暗灯光映着金董氏一张不施脂粉的黯淡的脸。
宋意如环顾自周,黄花梨木的旧家具,指针被摩挲得泛亮的鎏金自鸣钟,花纹繁复过时的波斯地毯,还有桌上银质相框里金铨刚刚就职总理时的照片……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但富贵却依然是富贵的。
“亲家太太坐。”金董氏没想到她这会儿来,自己又是个极要脸面的人,强撑着也要让丫头扶自己起来。
宋意如起身按金董氏躺倒,“听说金太太两天里粒米未进,这会儿再起来,若有个万一,岂不成了我的罪过?”嘴角此时又浮上些讥诮的浅笑,“我只听说修道的有辟谷成仙一说,倒不知又是哪位菩萨许您不吃不喝了?”
她转身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她背光站着,灰赭色的竹布旗袍虽然素净,整个人却是健康挺拔的。金董氏有几分好奇,甚至由这好奇转而生出了羡慕。
“向来你们金家乐善好施,年年开粥厂。施粥的时候您也亲见过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他们未必就不良善虔诚,您是见过其中哪个修成了正果?”
宋意如向门口丫头招招手,“厨房里必还有热粥,再盛一碗来。”说罢便在床边坐下,“我知道您心里自苦,所为何事,我也为人妻母,大体总是猜得出。只不过您不明白,您生在这样的人家,本就已是有福之人,很应该惜福惜命,顺天应年。不然,我们这些人还活不活?”
董幼之头回见识到她的牙尖嘴利,咋舌之余方又感叹毕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清秋那孩子倔强的脾性,说不准就是这位冷太太的一脉相承。只是从前亲戚一场多有收敛,她又骄傲,竟真以为是个温柔蕴藉的性子了。想想她说的不无道理,所谓儿女一场,也不过讲个“缘法”,淡了或者尽了,都是天意使然,犯不着患得患失。惩罚自己,更是蠢得可以。
少时丫头盛了热粥来,宋意如下意识顺手接了,陈二姐赶紧近前来拿枕头替董幼之埑了靠背。宋意如看看手里的碗勺,又看看脸白得像纸似的金太太,心中自嘲:大户人家的太太就是太太,可不就该等着人伺候的么?到底还是忍了,轻轻舀了半勺,凑近吹了吹,再送入她口中。
一个咽得慢,一个就只能喂得慢,大半碗粥下去,竟过了好一会儿。董幼之脸色渐渐缓过来,拉住她的手,“今日实是惭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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