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幼之原本以为经了这一番兴衰,自己的心早已砌了一层薄冰。但冷太太刚才这句话,到底是轻轻戳碎了所有,世事便是再无情无趣,燕西便是再令人失望,这人间也该还留一点光亮。而那孩子,也许就是那缕光。她胸口一阵刺痛,攒紧帕子缓了缓,才回了一句:“那孩子一双眼睛,倒是和他祖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罢了,尘缘哪里那么容易了却。
“前几天我还说,这都出了伏了,怎么还热得很?这不,今儿这场雨一下,秋天说话儿就要来了似的。”陈二姐见两人不怎么言语,于是热心快肠地来打岔。“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八月节了。往年少爷小姐们最喜欢去玉渊潭划船赏月了,也不知道今年该怎么热闹个法儿?”
哪还有什么热闹呢,分了家,孩子们都四散了,这团圆节原是过不得的。陈二姐脸上还挂着笑,瞥见董氏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才知道是说错了话。她正要去圆,对面冷太太开了口:“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孩子们早晚是要飞远的,不拘哪里的月亮底下喝两杯酒,念一念平安也就是了。”
“对对对,还是亲家太太念过书会说话,不像我这个粗人。”陈二姐兀自解嘲,又瞧着自家太太没有生气的样子,总算放了心。
窗外风雨未歇,故都的颜色愈加暗淡。董幼之下意识拨弄腕上佛珠,“回头你去跟凤举他们说,中秋节他们各自在小家过也就是了,我如今禁不起热闹,反倒要败了他们的兴致。”
宋意如心道,她儿女绕膝也未觉满足,自己如今的境遇又该如何自处呢?想想反是笑了。
对面的人自是读出了她的笑意为何,只是有自家涵养在,隐忍不发。话不投机,也就无须打叠精神应付,董幼之阖了眼,只作假寐。从前何等面面俱到,如今竟像是换了个人。
好在进了城,不多时汽车就拐进了落花胡同。陈二姐下车开了门撑着伞,搀着宋意如下来。宋意如看了眼那条沾了泥水的薄毯,便又问了她金太太宅子的地址,说待清洗后再送上门。陈二姐知道她性子骄傲,也就只能应了她。
董氏有董氏的涵养,宋氏也有宋氏的礼数。宋意如向车上人颔首致谢,董幼之少不得也隔着车窗摆了摆手,算是回礼。
宋润卿在屋里听见外头汽车声响,兴冲冲出去只看见车子开远。回头饶有兴趣地问自家妹子:“这是乘谁家的车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几时又认识了上等人?难不成你们那小学校里也有某家的公子?”
宋意如掸了掸衣裳快步进了院门,做兄长的还在后面追:“妹子,你知道我现下这个差事实实的不如意……”
“别想了,是金家。”她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宋润卿倒是没想到这一出,揣摩着她的意思咬牙切齿把金燕西咒骂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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