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剧情)
从A市回来后的卓世麟似乎发生了些变化,通宵达旦地写作赶稿渐少,多了一份从容和宁静。闲来无事就在自己2801房的家中阳台上看看书、喝喝茶,该和朋友们聚会偶尔也参加,日子过得淡定充实。有时也会想起之前那两只蚊子的故事,摇头哂笑。如此过去大半年。
时已初秋,那夜,微雨,卓世麟捧着一本名家新作,又独在2801房的阳台看书。蚊子!那只蚊子!在阳台明亮落地台灯的照射下,一只蚊子竟在卓世麟手捧的书上匆忙穿梭。书正是读到酣畅淋漓时,卓世麟不胜其扰,下意识举起手中那本书,朝蚊子一挥而去。只见一道弧线越过阳台护栏,书脱手而出,“啪”一声,落在27层大楼腰线突出的转换层中。那只蚊子,仿佛凯旋而归,在卓世麟眼前又炫耀盘旋了两圈,消失不见。
书正看得入迷的卓世麟一脸苦恼,伸出头望着静静躺在27层大楼突出转换层的书,此时正在淋着细雨。该怎么拿上来,卓世麟一筹莫展。有灯!2701房的业主估计是听见外面的声音,客厅亮起灯光!卓世麟一阵狂喜,又暗自在想:楼下什么时候住了人?自己近在咫尺竟然不知道。下楼拿书,卓世麟着急着连衣服也没顾上换,穿着睡衣、拖鞋,下楼。
在卓世麟按了两次门铃后,2701房的房门终于打开,一位穿着碎花连衣裙、大方得体、三十出头的女子出现在眼前,略带戒心又不失礼貌地问:“您找哪位?”顿让只穿着睡衣拖鞋的卓世麟显得颇为尴尬,忙指着阳台解释,自己的书刚从楼上掉了下来。女子应了一声,“噢,那您进来拿吧。”卓世麟穿过2701房的客厅往阳台走去,匆忙中打量几眼这个新邻居的家装风格。最让他惊讶的是,在主人略显简约风的布艺沙发上,赫然也有一本和自己掉下来一模一样、已经翻开倒压在沙发上的名家新作。
捡回自己的书,略带尴尬的卓世麟朝女主人一阵客气道谢,准备出门离开,女子突然好奇问:“您看的是什么书啊?”卓世麟转过身,举起刚捡起来被细雨打湿的名家新书。
“哦,你也在看这本书吗?我这里也有一本,您这本被雨淋湿,不好再读吧,我这本借给你先看。”女子说。
“那你就没得看了?”卓世麟试探式的问了一下。
“没事,我差不多快看完了,你拿去吧。”女子一脸痛快回应,边说边到沙发拿起自己这本,递给卓世麟。卓世麟不再客气,再三称谢上楼而去。回到2801房阳台的卓世麟,却已无心再看书,满脑疑问:这2701房的女孩是什么时候入住的?住多久了?自己居然不知道?电梯里也从来没遇到过?她怎么这么巧,居然也有这本书?
由于最近医院事多,两周后,卓世麟这本借阅之书终于读完。在一个周末的晚上,看到楼下2701房有灯光,卓世麟想:这本书,该还了。为避免上回的尴尬,卓世麟特意打扮一番,直看着镜中的自己,倍感满意后,拿着书,西装革履的下楼敲门。
这次的门铃声似乎比上次响得更久,女子才来开门。长发颇为凌乱,略带疲惫的脸庞,似乎还刚哭过一般,礼节性和卓世麟打过招呼,平淡的看着西装革履、手捧着书、一脸微笑的卓世麟。“书看完了,我是来还书的,谢谢你。”卓世麟开门见山表明来意。只见女子“噢,您稍等一下。”接过卓世麟递来的书,不再多言,转身回房间找卓世麟那本上次被雨打湿的书,只留下独站在2701房门口的卓世麟。拿回自己的书,卓世麟忍不住关切问了一句:“你没事吧?”女子回了一声:“挺好,没事。”说到“没事”两字,音已哽咽,关上门。门外正准备上楼的卓世麟隐约听见房中恸哭之声。那夜,卓世麟又是无心再看书,在杂乱无序的思绪中睡去。现代人总是容易被眼前的琐事困扰,数天后,卓世麟便渐渐忘了此事。虽然楼上楼下,却也无缘相逢。
很快几个月过去,卓世麟因一起交通追尾事故被对方告上了法庭。虽然卓世麟承认自己有一定过失,但看到对方车主那副趾高气昂、盛气凌人的样子,卓世麟就想奉陪到底。出庭那天,卓世麟也没想过给自己找律师,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斜,对的就是对的,没什么可担心。没想到对方车主竟然找了律师,当对方律师进法庭瞬间,卓世麟和对方互相看了一眼,邻居!对方雇的律师竟是自己楼下2701房的邻居!卓世麟倍感惊讶。2701房的邻居也是俏脸诧异,不过瞬间恢复平静。在和对方律师、这名2701房女邻居神色冷峻的针锋相对辩论中,磕磕巴巴且并不专业的卓世麟很快输掉这场官司,要赔对方车主全部费用共计三万多元。不过法庭上卓世麟也终于知道2701房那名女邻居的一些信息:姚丽,比他小八岁,A市人,市内小有名气的律师,和他前妻姚霭丽的名少了一个字。
懊恼沮丧、心有不甘的卓世麟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走出法庭大门,身后传来女子声音:“卓大哥,卓大哥......”卓世麟转身一看,身着浅灰衬衫紧身半裙的2701房的女邻居姚丽,正在气喘吁吁疾步向他小跑而来,手上还捧着一堆刚才出庭的诉讼材料。卓世麟冷冷看着眼前的姚丽。“卓大哥,中午有空吗,我想请你一起吃个饭。”姚丽一脸的诚恳和抱歉。“好啊。”卓世麟一副却之不恭痛快答应,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午饭是在姚丽找的一个西餐厅里吃的,在卓世麟一副受害者的神情下,气氛并不热烈,每次姚丽刚想说起这官司的事,就被卓世麟打断,姚丽只能千方百计找些卓世麟感兴趣的话题,努力让他忘记输掉官司的不快。不过卓世麟也终于知道姚丽的一些情况:未婚,经常要出差到异地开庭,几个月前卓世麟还书时听到的哭声是因为父亲去世。短短两小时的午餐,最后竟在卓世麟意犹未尽的聊意中结束。
互相熟悉后的两人,来往渐多,每次遇见,姚丽叫“卓大哥”的时候,竟让卓世麟心中感觉到丝丝暖意。有时卓世麟在阳台看书,还特意往2701房看看有没有灯光。一次,姚丽端了一锅鸡汤上来,居然让卓世麟喝出家的味道,暗想:我是不是该有个家了。卓世麟不缺重新建立家庭的对象,医院里倾心的同事、父母亲戚的介绍、还有那帮狐朋狗友们有意无意制造的机会,可是醉心于写作的卓世麟一概装作不知。第一段婚姻带来的伤口还没痊愈,每当旁人提起重组家庭一事,卓世麟脑中只有三个字“不可能。”眼下,居然被姚丽的一锅鸡汤打乱他三年来的坚定立场,一锅只有三小碗的鸡汤,让卓世麟整整喝了两小时。还有一次,晚上2701房的阳台,竟传出男子的声音,正在阳台看书被打扰的卓世麟刚感觉不悦,只见姚丽自阳台中伸出头,惯有的俏皮模样:“卓大哥,没打扰到您看书吧,这是我们律师所里的同事,庄律师,和其他同事一起来我家中作客的。”卓世麟也在阳台伸出头,算是和庄律师打过招呼,只见那名年轻人,三十五六岁样子,和姚丽站在一起还挺般配。脸上虽然笑着,心中却涌起一丝酸涩。
转眼一年,又到初夏,还是蚊子,它又来了。那天晚上正在阳台晾衣服的卓世麟,只见姚丽在2701阳台中惊慌失措伸出头对着他说:“卓大哥,你家里有什么灭蚊子的杀器?给我拿点下来可以吗,这27层怎么居然还有蚊子。”卓世麟应了一声,赶紧把家里能用上的各种驱蚊器、蚊香、电蚊拍、杀虫喷雾,装满一个袋子,冲到楼下,不曾忘了自己还穿着睡衣。2701的房门早已半开在迎接卓世麟,进屋一看,穿着吊带丝质睡衣、只披着一件短风衣的姚丽,正在焦虑的等待,明亮的客厅灯照耀下,露出雪白的手臂和大腿。卓世麟装作没看见,拿出电蚊拍,连问蚊子在哪里。话说间,那只蚊子,竟朝两人盘旋飞来。姚丽看得真切,伸手夺过卓世麟手里的电蚊拍,用力向蚊子猛一挥拍而去,那只蚊子,沾在电蚊拍上,死了。
用力过度的姚丽一个惯性止不住,竟往卓世麟身上倒去,卓世麟连忙伸手扶着。那一分钟,2701房的空气似乎凝固,两人都没说话,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之声。这一分钟,很短,也很长,虽然两人只是轻轻一抱,却似乎道尽卓世麟这一年里的所有心声。
还是年长八岁的卓世麟反应快,一分钟后,松开轻抱着的姚丽,用玩笑缓解略显尴尬的现场:“那只蚊子终于如愿以偿,殉情了。我先回去了。”姚丽似乎没敢看他,低头小声应了两个“嗯”字。
那晚回到2801房的卓世麟,躺在床上想了很多。第二天后,两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互相回避,反而少了往日的亲密无间。总是喜欢在阳台上喊“卓大哥”的姚丽消失了,常见的邻居间互相帮助,哪怕借点酱油醋之类,两人也都以严肃正式的服装相见,让双方彼此都互相看着滑稽却又无可奈何。卓世麟开始怀念那只蚊子。
夏天总是过得飞快,转眼秋天又到。一天晚上,姚丽两眼通红出现在卓世麟2801房门口,卓世麟看见大吃一惊,正待邀请姚丽进来问情况。姚丽抽噎着说:“卓大哥,我不进去了,我母亲在A市生病,恐怕一两年时间都好不了,并且在A市帮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我......我......我要走了。”姚丽鼓起所有勇气说完,就想转身下楼,卓世麟听完仿佛五雷轰顶,喊了一声“姚丽!”姚丽刚转过身,已经被卓世麟紧紧抱在怀里,姚丽似乎也把这一年积攒下来所有的力气,紧紧抱着卓世麟。那一刻,卓世麟嘴巴里很想说些什么,五六次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在客厅灯余光照射下的2801房门口,只有两人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都在说“我喜欢你。”2701房的姚丽,终于走了。
这以后,卓世麟每次努力回想,都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在2801房门口,到底和姚丽拥抱了多久。只知道每天下班经过小区,一如往常习惯地抬头,却再也看不见2701房的灯光。卓世麟时常还会坐在阳台上,手捧着书,想起那只蚊子,怅然若失,还有楼下阳台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在叫“卓大哥”......
三年后的一个冬天,周末晌午,在2801房阳台,卓世麟沐着阳光捧书而读,有只蚊子突然在眼前出现,出栏杆往下飞去,卓世麟站起来,顺着那只蚊子飞下的方向,只见小区楼下有一个人,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正朝着2801房大喊:“卓——世——麟”......
后记:一文(蚊)三烹,可见其恨!感情之蚊,最是袭人,却非所长。蚊者,有虫之文,文若有虫,或叮或咬或侵或扰,令人深感其烦,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文无虫,真文,正文,或少些恣意。卓世麟在有虫之文中最终得以解脱,修成正果,可见,修为从来不在文,而在于读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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