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他。
他的房间在一楼。外面就是行人过往的深巷。
他洗完的衣服挂在门口屋檐下,三根染满灰尘的旁边。他的衣服上,几条反光条围成了一个“小背心”。“小背心”反着不知道从哪里漏来的光,全部映照到了一件被衣服紧紧夹在中间的红色旧内衣上。旧内衣还在滴着水,它们一点点汇聚成型,从第三个角上一根勾起的线头处落下。巷道里已经到处是水,有些深,有些更深。巷道里也已经上了泥泞,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同地下沟渠一起发出了恶臭。他房间配的是一扇卷帘门,门中央还贴着一张电话号码已经模糊掉的过了塑的纸张。
他没穿上衣,只穿了一件灰色棉质短裤。他坐在他的床上,他的肚子就从三个方向突了出去。他刚刚在旁边的一家快餐店里吃了一份十二块钱的黄焖鸡,他把塞在齿缝里的鸡肉剔出来吃掉后,就干脆咬起牙签来,看手机视频。他的手机放在床边的一张大木桌上,倚着一个养着三条红金鱼的玻璃缸。他有时也会看金鱼。他双脚盘着,弯腰,死死地盯着那几条鱼,盯着它们鼓起腮帮,游来游去。鱼缸上,房子里,只有一盏橘色的灯。他走到门口,左右看一眼,巷道左右都空了。他把嘴里的牙齿朝那黑漆漆的巷道吐掉,双手举高,踮起脚尖,他的肚子瘦了一大圈,把他的两排肋骨都露了出来。他把卷帘门关上了,不留一丝缝隙地关上了。
他的肚子又从三个方向突了出去。
他。
他在深巷里,坐在一家落败的成人用品无人售货店门口。在他身边,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他像是不认识那个小孩子一样,只顾着自己歪着嘴抽烟,歪着头打电话。他的眼皮也是歪的。他把他的上衣撩到腰背上,又把裤脚卷缩到大腿处。
在他头顶上,是红色的牌匾。店铺没有门,只是牵拉着两挂单薄的麻帘布。帘布已经乏黄发黑。有风吹过,帘布就被吹出店外,亦或被卷到店中。店里,靠墙放着三个柜子。面对门口的墙面,是一台嵌着大屏幕的柜子。但那大屏幕的外玻璃已又几道碎裂,屏幕里的大胸脯女人也被破痕侵占去了半边脸。在左边,是两个小柜子,柜子里小格子的灯有些还亮着。灯下,是包装得如同薄荷糖的各种牌子保险套、包装得如同洗面奶的油液,和包装得像香水一样的喷雾。在右边,柜子大了许些,柜子里的格子也大了许些。可在那里面,只剩下了几个摆得歪歪斜斜的自慰器,它们在妖媚的灯光闪烁下,像是方才从人身上切割下来的一样。
他被头上的帘布闹得厌烦,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把其中一块撤了下来。他把电话挂掉,将帘布揉成团扔进了店里。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便提起旁边那个在蓝色铁皮边看蚂蚁的孩子的书包,朝着一卷红黄紫三色转灯的方向回去了……
他。
他只是在巷口。他走的很慢。身边骑着车的年轻人、被主人牵着的白毛狗,从他身边来了又去,他依旧是那样慢悠悠地走着。他已经太老了。他每走一步,就要把手有规律地摆上一趟半。他要用他的双肩去推他的腰,再提拉起他的大腿、小腿,踢出他的脚掌。就像一只背着重壳的蜗牛那样,要等到尾巴挪动跟上,才能再蠕动下一次。他最多每次只能踢出半个脚掌。
在他身后,不断有车照灯,不断有吆喝声,他走得更慢了。
他梳着一个光滑的白色油背头,面容垂丧。他穿着一双棕色凉鞋、一件薄得透肉的白衬衫,同一件带着些许斑点灰的黑色西裤。衬衫的下摆没有被束进裤子,而是长长地披在外面,几乎要没过他的整个大腿。如果远处来了的那些照明灯足够光亮,白衬衣里那两层被整齐区分开的黑与黄,就会格外分明。
他走进了深巷……
他大概是要穿过深巷,走到对面的巷口,走到江边……
江的对面,有一排淡黄色的桥灯。桥灯以上,是一大片浓郁得同夜色一般的木叶。叶子以上,是一层广阔的朦胧月色。
月色下,是一个黄色的小阳台。阳台那,有一盆枯黄的虎荆、一盆未开花的水仙,同明天晨间会及时到来的、满满一阳台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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