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地一声,身后的姐姐边用指尖推着他往门内走,边小声说着,“快点上去,然后找个座位坐,没有座位的话尽快找个可以靠着的地方。”刚进地铁,方正看到旁边的车厢里有个空座位,正想往那边走去。突然,身后的人似千军万马般地奔腾,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壮汉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上去。方正正有点惊愕地看着他,地铁门滴地一声关上了,列车缓缓地加速。他环视四周,所有可以倚靠的地方都被抢占一空。“快过来这边,”他听到姐姐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便走了过去,“里面人很多,大家都不相让,而且速度都很快的。”方正看到姐姐笑嘻嘻地看着他,好像小时候逗弄自己一样,让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方正同时也看到姐姐说完后嘴角扬起的幅度稍微下降,整个神态也跟着改变,眼睛迅速地扫视了四周,好像在检查什么似的,这本来没什么的,但是方正好像看到以前在姐姐那里所看不到的——冷漠,眼神中有着些许的凌厉。他刚开始有点吓到,他知道姐姐从小是个要强的人,什么事情都干得雷厉风行,很向往外面得世界,因为村里的人们都说,山外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富甲云集,人们生活多姿多彩,就业机会也多。所以一过15岁生日姐姐便只身一人出来所谓改革开放后发展速度最快的深圳闯荡。果不其然,姐姐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工作,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他是要感谢姐姐的,因为没有姐姐寄的那些钱,他可能都不能读完高中。现在刚参加完高考,说是出来打暑假工,但是方正是有私心的,他想趁这个机会顺便看下大城市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神奇的地方,让姐姐这么一个爱新鲜事物的人能一住就是7年。想到这,方正收回直愣愣望向前方的眼神收回到身旁的姐姐身上,是呀,深圳真的是个很好的谋生的地方,姐姐小时候的粗布麻衣一转眼已经变成了有质地优雅的蕾丝上衣,裤子是有白领风格的休闲裤,还有小巧玲珑的脚上穿着好看的高跟鞋。方正突然注意到姐姐鞋子上的跟是那么地高,心里喃喃思忖着,难怪现在都跟我一样高了。“好看吗?”姐姐看到弟弟正在瞧着她的高跟鞋,她也往下看。“嗯,当然。”听到夸奖后,姐姐满脸的快乐。但是很快地,她又撅起嘴,无奈地说“可是很痛的。”说完姐姐扭了扭脚,方正这才后悔着刚刚进地铁的时候,没能帮姐姐抢那个座位。自从进地铁后那个壮汉一直坐在那里,硕大的体积占据了两个人的位置,一直盯着手机看。方正从刚开始就关注他,因为他最痛恨这种人,明明身强力壮,却没有给身边的老人妇女和小孩让座。方正扫视了周围,发现好多妇女带着小孩一起站靠在扶手旁,她们有的跟姐姐一样,穿着有跟的鞋子,有的是中年甚至老年人。而坐着的人中有很多年轻的小伙子,方正鄙夷地看着他们,心想,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心安理得地坐着而不感到害臊。
地铁就这么走走停停过了好几个站台,中间有一次停车时,好多人下车,空出了好多个座位,跟上次一样,方正还没回过神来,座位又被抢完了,速度不亚于竞走。一个中年男子走了一半路,发现座位没了,只能走回去刚才站着的地方,眼神里有着无奈,但是更多的是不好意思的表情。方正不知道他是因为跟别人一起抢座位不好意思,还是因为抢不到座位而觉得不好意思。方正心里叹息着:又一个可怜的叔叔。“下一站是本次列车终点站,请各位乘客——”方正转头看向姐姐,“我们在下一站下,转乘5号线”她说。嘀地一声,地铁门打开了,大家又一窝蜂地往外挤,突然,方正听到了人潮里传来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他就被挤出了地铁。“天啊,你要拿好手机,刚才有个男的想从一个女人的手里众目睽睽地攫夺她的手机,”姐姐在旁边拽紧了方正的手臂,脸色稍显苍白,明显有点被吓到了,“你没看到吗?”“没有,我只听到尖叫”方正回答。“我可是看到了,我知道这年头小偷很多,可是我没想到有人居然这么明晃晃地抢,而且是在地铁里,要知道,这里是封闭的空间,在这里抢东西最终会被抓到的。”看到这个事情的整个经过后,姐姐长时间呆在地铁里的疲倦神态没了,仿佛一下子清醒了,眼神中又有些不安,她又说着:“这里是封闭的啊,说明那个偷手机的男人还在这里。”方正下意识地牵起了姐姐的手,就像小时候姐姐担心受怕后他就会做的一样。方正眼神坚定地看着姐姐,好像在说“不用怕”,姐姐这才稍微安定了些。
上地铁后,方正又没能为姐姐找到一个座位,他和姐姐在列车中央抓住一根扶手并在那里站着。“就在你身后,那个男人,手机快放好。”方正扭头很想知道这个小偷究竟长什么模样,他扭头看去,结果有点吓到,眼前这个中年男子不就是刚才那个抢不到座位,在风中凌乱的叔叔吗?我刚才还觉得他有点可怜呢,方正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门关上后,人潮拥挤的喧嚣变为掺着冷漠的寂静,大家各做各的,好多人低着头玩手机,各不相干,尽管人挤着人,每个人的空间距离是那么地相近。列车加速前行,地下的风疾速地刮过脸庞。
方正时不时地感觉身后有人挤着他,他知道是那个男人,方正就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人,那个人也没有被吓倒,仿佛早已习惯被人们怒视。“他应该是个惯犯”方正心想。突然,方正注意到旁边有个女孩子在收拾书包,“她应该即将下车了吧,这次一定要为姐姐抢下这个座位。”果不其然,那个女孩到站后就下车了,方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到了那个座位,方正刚坐上去就脸红了,这不是跟刚才讨厌的那个壮汉一样了吗?那个偷手机的男人这次又抢不到座位,有些无奈地看着方正。“姐姐,”方正小声地说着,生怕引来别人的注意。姐姐一下子就会意,不急不忙地走过去,欣慰地看着方正。方正就把位置让给姐姐坐,自己又走回到原来的位置站着,经过那个中年男子的时候,方正又鄙夷地朝他看了看。
很快地铁又到了一个站台,有些许人下了车,又空出了几个位置,这次那个中年男子终于抢到了一个座位。他刚坐下,就朝车厢那头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人,方正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肤色黝黑的跟他年龄相仿的妇女做出了一个笑脸以示回应,好像在说“真行啊你,居然能找到座位。”然后眼睛里有觊觎,好像站了好几个世纪,渴望找个位置坐下来一般。那个中年男子就示意她过来坐,然后就像刚才方正把座位让给姐姐的一样,他把座位让给了那个妇人。对于中年男子的这个举动,方正有点惊诧,因为在他的定义里,小偷是无情的,不然他们怎么能毫不顾及他人感想就抢夺他人的东西。方正重新地审视了眼前的这两个人,那个妇女斜挎着一个黑色帆布包,戴着庸俗又普通的耳饰,头发短短的,看起来很像一个长期耕作的从农村来的妇人。而那个男子,年龄在50岁左右,眼神迷离恍惚,眼袋很大,向外突出,一看就知道他很缺乏睡眠,不知道会不会是因为计划偷手机的行为使他良心不安,睡不着觉。而他把位置让给了她,举手投足就像亲人一般,所以方正猜测,他们应该是夫妇也是同谋,方正不经脊背一凉,如果前面丈夫偷手机,后面妻子帮他打掩护或者讹人,那岂不是让别人遭殃吗?虽然不知道整个阴谋是怎样子的,但是现在碰瓷的,做坏事的不是一大堆吗?报纸电视新闻都在传播这种现象。那个妇女的黑色挎包里说不定就藏着之前偷来的手机,他们正要拿去变卖。真是可怖!
终于方正和姐姐到站了,“终于到了,你想吃什么呀,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方正站了那么久的地铁,正好饿了,“随便,”方正想着在地铁上发生的这些事,说:“坐地铁好无聊啊。”姐姐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在出地铁口的时候,方正突然又看到了地铁上遇到的那对夫妇,只不过这时候旁边多出了大胖小子,肉嘟嘟的,应该是个初中生,他们正在接过那个小孩手中稍微显大的黑色书包。然后孩子跑在前面,夫妇跟在后面,三个人一起出了地铁口。方正怕姐姐对车上的事还心有余悸,就对她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上个厕所”。姐姐还没回答,方正一溜烟跑开了。他尾随他们一起出了地铁口,“你为什么下午不想去上课啊,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老妈来这里要站多久地铁吗?”那个中年男子问他的孩子。孩子脸红了起来,回答:“我们老师这两天要我们捐款,可是我零花钱不够,所以我明天也不打算回学校了。”一听到孩子这两天不去上学,中年男子一下子就火了,“你必须得去上学!”语气严厉而不容商量的余地,“可我没钱,我知道你们也没钱给我。”孩子急了,大声朝他们喊道。男人非常生气,脸涨得通红,似乎想破口大骂。只见那个妇人拉了拉丈夫的手,眼神忧伤,似乎在对他说:“我们是真的没钱了。”男人明白他的意思,把刚想说出的话又噎了回去,喉结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正看到这一幕,脚步沉重地再也迈不开步子,只能看着他们身影婆娑地朝夕阳走去,身后留下斜长的影子慢慢蠕动着。方正觉得小偷十恶不赦,却没料想到背后的故事如此心酸,他们其实只是在这大城市生命线上扑腾而不至于溺水死亡的老实人而已,他们偷东西只是为了生存下去,作恶的动机只是为了在这诺大的繁华的城市更体面地活着而已,方正明白对于他们而言,这样的日子就如密不透风的四堵高墙,他们够不到墙的顶端可也找不到出口,就只能选择无奈地活着,继续挣扎。而这个社会善良的人很多,富裕的人也很多,可是他们似乎对这种底层人民的生活视而不见,方正这才明白,他在地铁上感到无聊的不是因为一路站着这个事实,而是因为抢座位与愈来愈冷漠与隔阂的人心;他才开始明白姐姐神态中的冷漠与凌厉。方正大口地喘着粗气,口渴极了,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上,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他回过头,准备回去找姐姐。进地铁口的时候,他看到角落里的一株鲜艳的野花,颜色艳丽却显苍凉,就像这个城市里到处可见的精美的橱窗里陈列的贵重物品一样,精致美丽中带着飘渺虚无的距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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