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和狐狸

1

狐狸是小男孩肖肖唯一的朋友。

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肖肖在纸上画画。他画王子的宫殿，画农夫的庄园，画他和狐狸的秘密基地，画各种天马行空。

狐狸这时总是会躺在不远处，喝着葡萄做的泡泡酒，吃着加了奶油的小麦饼，久不久往肖肖那边看上一眼，偶尔给出一两句不专业的点评。

每当肖肖的佳作快要完成时，狐狸也吃得肚子圆滚滚的了，然后就拿着画笔过去画上那么毁灭性的几笔。

画完以后还满意地点点头，一副陶醉的样子，美名其曰点缀之笔。肖肖也不生气，反而很高兴，认为这是他和狐狸共同完成的。

肖肖弹钢琴时，狐狸也是在旁边吃，久不久也要给出几个不专业的指导。

等肖肖弹累了，看到狐狸窝在他脚边睡着了。圆滚的肚皮一上一下，就像起伏的海浪。口水流到了肖肖的脚上，现在才感觉到湿湿的凉意。泡泡酒、奶油饼也都吃得一干二净了。

窗外微风轻轻吹着，树叶沙沙仿佛在唱歌，小草左右摆动着身姿，似是在伴舞。

肖肖拿来小被子，躺在狐狸旁边，一起午睡。

肖肖很珍惜狐狸，因为狐狸是他唯一的朋友。

2

在狐狸出现之前，肖肖总是形单影只。他常常低着头走路，几乎不说话，周围的小朋友也不愿意靠近他。

肖肖也曾尝试主动说话。在他很小的时候，领居家的小朋友们在外面玩皮球，肖肖也想去，但妈妈没让。

肖肖只能偷偷躲在后院看，不知是谁力气过大，球越过矮栅栏滚到了肖肖脚边。小小的他抱着皮球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小朋友们看到他，一下哭着跑开了。有一两个胆子大些的迎上去把他推倒在地，丢下“丑八怪，妖怪”等话语才跑走。

肖肖瘫坐在地上，小小的手压到尖利的石头，手被划开了口子，砂砾趁机混进血肉里，些许鲜血蹭到了旁边的绿草上。刺痛感一阵一阵从掌心蔓延至脑袋，但肖肖顾不上这些，他的小脑瓜里一直在想着“妖怪”是什么意思，“丑八怪”又是什么意思。

肖肖出生时，妈妈看到他后，赶在他前头先哭了。肖肖的右眼一大片红褐色的胎记，从太阳穴延伸到鼻翼，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睁着眼时就像张开的血盆大口，看起来十分狰狞。

妈妈几乎不让肖肖出门，说这是为了保护他。肖肖不理解，但也只能按妈妈的意思做，虽然他很想出去跟小朋友们一起玩耍。

当肖肖一脸稚嫩地问妈妈什么是“妖怪”，什么是“丑八怪”时，妈妈又抱着他大哭了一场。肖肖心想，这个“丑八怪”和“妖怪”一定是不好的，因为它们惹妈妈哭了。

小小的他也从那时候起，“懂事”地远离了小朋友们。

也曾有一个小女孩跑过来，问躲在栅栏后面的他要不要一起玩。他踟蹰着，刚搭上对面伸出的小手，女孩却被赶来的父母匆匆带走了。

从此肖肖愈发“懂事”，也愈来愈沉默寡言。

渐渐长大，肖肖才慢慢知道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尽管家里的镜子都被藏起来了，肖肖还是看到了他的样貌。原来自己真的是丑八怪，是妖怪啊。

尽管妈妈不再限制肖肖出门，有时反而希望他能出去走走，总是沉默不语的肖肖，让父母倍感担心。

但肖肖却很少出去了，他常常坐在后院久久地发呆。

肖肖上过几天学，有的同学害怕他，有的嘲笑他，还有的拿石头扔他。

肖肖被扔得头破血流，最后只能以辍学告终。

那以后，父母给肖肖请了家教老师，文化课、音乐、画画等。

不上课时，肖肖还是会到后院呆坐，现在已经没有小朋友在那里玩耍了。

3

狐狸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出现的。

“喂，小孩。你在干嘛？”

“…”

狐狸跃过篱笆，跳进院内，跑到肖肖面前晃了晃。

“我说，小孩，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到吗？”

肖肖抬起眼皮看了狐狸一眼，又垂下了眼眸。

“喂，喂喂，喂！…”

这回任狐狸怎么晃悠，怎么喊叫，肖肖都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

狐狸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狐狸又都来了。

每次都是坐在肖肖身边絮絮叨叨，时不时在肖肖跟前走来走去，而肖肖总沉默着。

这天，狐狸又来了。

絮叨了一通之后，狐狸终于上火了。

“我说你这个，没礼貌的小…”

“你不怕我吗？”肖肖眼睛仍然是看着远方。

狐狸被肖肖突然的开口惊到，含着没吐出的“孩”字呆了半天，才幽幽道：“哈？不应该是你怕我吗？”

“为什么？”肖肖收回视线，看了眼狐狸，又低下了头。

“因为…因为我是吃小孩的狐狸啊。”

“像我这么丑的小孩你也吃吗？”肖肖的头愈发低，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像蚊子叫。

狐狸重新坐回肖肖身旁，骄傲地说：“我不挑食。”

肖肖沉默了一会，才说：“那你什么时候吃我？”

“嗯…看我的心情吧，现在我更想吃…”

狐狸用眼神示意肖肖手中的奶油面包，肖肖迟疑了下，便爽快地递了过去。

狐狸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嗯。嗯…好吃…那我，我就先不吃你…你以后，你以后要贡献好吃的给我…”

从此狐狸就总是出现在肖肖身边了。

狐狸大多数时候是不靠谱的，但它却不害怕肖肖，也从来不嘲笑肖肖，它是肖肖唯一的朋友。肖肖也只跟狐狸说话，虽然大部分是狐狸在絮絮叨叨。

4

因为狐狸，肖肖出门的次数也增多了。

肖肖跟狐狸经常漫步在田野边，狐狸总是在前边催促肖肖快点。

有时肖肖出去写生，狐狸就在附近追着蜻蜓跑，跑累了就回来吃东西，吃饱了便躺在肖肖脚边开始打盹。

他们也一起摘过葡萄，在家里做泡泡酒。

有一次他们路过一个葡萄架，狐狸想吃。

“我觉得是酸的。”肖肖仰着小脑袋看着高高的葡萄架说。

“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

“你知道为什么，很多名声差的旅游景点，还是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吗？”

“为什么？”

“因为去过了才有资格评价。”

“然后呢？”肖肖歪着脑袋表示不解。

狐狸没有回答，拿来了梯子，示意肖肖上去。

狐狸在下面撑着梯子，肖肖在上面颤颤巍巍地伸着小手去够葡萄，好几次差点摔下来，但总算安全摘下来一小串。

狐狸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立马又连皮带肉全吐地上了，那纠结在一起的脸，仿佛喝了几瓶陈年老醋。

“呸，呸呸。现在有资格说是酸的了。”

剩下的葡萄自然是肖肖全吃完了，肖肖吃第一颗的时候觉得是有点酸，再吃一颗就觉得还好，酸酸甜甜的。

可狐狸是怎么也不肯再吃半颗了。

肖肖记得自己曾问过狐狸：“你是吃肉的还是吃素的？”

狐狸当时一脸骄傲地说自己不挑食，什么都吃。

肖肖心想，原来狐狸是不吃酸葡萄的。

对了，狐狸还曾说过要吃自己呢。

肖肖边想边跑着去追早已走出老远的狐狸。

5

肖肖渐渐长成少年，但他还是只有狐狸一个朋友。

肖肖在音乐和画画上天分极高，特别是画画，许多都获了奖。

但肖肖总不愿意出席颁奖典礼，主办方送来了狐狸面具，加上苦口婆心地劝说，肖肖才终于点头。

颁奖礼上，当主持人让肖肖发表获奖感言时，肖肖紧张得不知所措，低着头，抓着衣角扭捏半天，最后丢下一句“谢谢…”便仓皇而逃。

因为这事，狐狸念叨了他好久。

“你都没有提到我啊…”

“应该多说几句呀…”

从此颁奖典礼肖肖都拒绝出席了，每次狐狸都一脸可惜。终于在狐狸的鼓励(威逼)之下，肖肖再次出席了典礼，这次也是很紧张，但总算能说完整一句话：“感谢…我的朋友狐狸先生。”

狐狸虽然觉得太简短了，但还是感到十分满意。

“虽然面具很可爱，但我觉得真实的你更好。”回去的路上，狐狸抱着奖杯说道。

“我是妖怪，丑八怪，会吓坏大家的。”肖肖的眼泪滴在面具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狐狸看了一眼肖肖，欲言又止。

许多粉丝寄来信件，肖肖都一一认真地回复，但对于信中提到的见面会，肖肖总是置若罔闻。

有一个叫妙妙的女生表示很喜欢肖肖的画风，并寄来自己的画作，希望能得到肖肖的指点，肖肖每次回复也会附上一幅小画作为鼓励。

多次通信之后，妙妙提出希望能够当面答谢。肖肖看完信后再也没有回复。

狐狸趴在沙发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半夜，狐狸听到肖肖被窝里传出哭声。

第二天，肖肖在画画时，狐狸漫不经心地问：“真的不去见妙妙吗？”

肖肖拿画笔的手停顿了一会，又重新挥舞起来。

“嗯。”

“你去吧。”

“我这鬼样子怎么去！”肖肖丢下画笔，跑回房间关上了门。

“你可以去的。”狐狸默默地说。

6

男孩睡着后，狐狸取下了自己的双眼，放在他的右眼上。那狰狞的胎记仿佛潮水退却一般向外散去，最后完全消失。

随着胎记消失的还有狐狸，以及男孩对于狐狸的记忆。

男孩醒来后记得自己要赴一场约会，他看了眼时间，还早，便来到画桌前。

画完，男孩出门赴约。

画里，一个结满了葡萄的架子，那一串串葡萄令人垂涎。葡萄架下一个男孩踩在梯子上，伸着手去够葡萄，下面有一只狐狸撑着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