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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周庆善正吃着早饭,电话铃急促的响了起来。
周庆善起身拿起手巾擦了擦手,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不慌不忙的向电话处走去。
早饭是他自己亲手做的,熬了一锅小米粥。配上咸萝卜条,吃得津津有味。家里的佣人已经都被他辞掉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给别人惹上麻烦。
电话是织田署长打来的,电话中他打着哈哈说是武藤司令官中午时分预备了一桌酒席,要对他进行赔罪,因为送来的那批日本粮种,因为水土不服,造成了粮食的绝产。请他务必准时赶到。
周庆善放下电话,嘴角浮上一抹浅笑。该来的,总会是来的。
收拾完碗筷,他又亲自来到厨房,把用过的碗筷刷洗了一遍,然后将它们放到橱柜里。做完这些,来到客厅里,泡上一壶茶,坐下来,开始享用最后的温馨时刻。
周庆善心中知道的很清楚,以武藤太郎的秉性,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粮种水土不服的理由,只能去骗骗小孩子。至于他用开水浸泡粮种的事,武藤他早晚都会想出来的。只是,如今的周庆善,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秘密竟会是自己的表弟亲口去告发的。
喝着茶,看着屋内的摆设,周庆善的心里涌上一股留恋;祖孙三代亲手开创的一片天地,就要在顷刻间倒塌了,化为乌有。他不能听从女儿的劝,离开这片土地,那样就等于自己亲手放弃了祖先开创的事业;那样,他无脸去地下面对祖宗。死在这里,死在这片土地上,他就无愧祖先的打拼,坦荡的去另一个世界面对祖宗。
他已了无牵挂,小女儿托付给了大女儿周云,家里雇佣的长工已经遣散,家中剩余的钱财已经都分发出去。可笑那些日本移民们还要砸开大门,进来抢掠财产,如果他们真的冲进来,也会发现,偌大的周公馆,已经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空壳子了。
隐隐然的,他对那些移民和佃户充满了愧疚。他知道一年的粮食绝产后,对于这些人意味着什么。但国家大义与这些相比较,又能算什么呢!
喝了两壶茶后,周庆善抬头望向墙上的挂钟,见时间已经快到了,便收拾收拾出门了。
来到门外,看到已经被砸坏的大门,心内不禁哑笑了片刻。
大门外的大街上,有一些穿着黑衣的人随意走动着,并有些人在向他张望着。
武藤太郎这是生怕自己跑了啊!居然还派人来监视着自己。周庆善想到这一点,便向着那些监视自己的便衣摆了摆手。随后挥手叫来一辆人力车,坐了上去。
“去马达尔宾馆。”周庆善对车夫说出要去的地点。
五月的阳光强烈而刺眼,照射到周庆善的长袍子上,让他感到一阵燥热。
看到车夫甩开腿奔跑的姿势,他劝说道:“慢些走就行,不赶时间。”
车夫停止奔跑的动作,慢慢的走动着,这让周庆善可以闲暇的观赏着路边的风景。
路旁的柳树上已经长满了新出的树叶,一株株小草,顽强的从人行道上伸展出叶片,让绿意弥漫着整个街道。
来到马达尔宾馆前,周庆善看到门前的台阶上,织田署长站在上面,看到自己后,如释重负,露出笑意挥了挥手。
走下车,周庆善从褂子里掏出三块银元,付给了车夫。车夫惊讶的看着他想要说什么,被周庆善摆摆手制止了。
“周会长很准时啊!”织田走上前来,迎接他。
周庆善一脸温和的笑了,说:“武藤司令官的宴请,说什么也要准时。”
“请、请,里面请,武藤司令官也刚到,正在里面等候着周会长。”
两人步入马达尔宾馆的大厅,在织田的带领下,两人穿过长廊,来到里边的一处房间里。推开门,看到武藤太郎一身戎装,站在窗前背对着手,正观看着外面春意盎然的风景。听到门响,转过身来。
“周会长总算是来了,敝人在这里望穿春水,就等着会长你大驾光临哪!”武藤太郎满面笑容的说。
“有劳司令官亲身宴请,老朽受之有愧,不敢当哪!”周庆善说道,并向武藤抱拳拱了拱手。
两人有说有笑的落座。
织田吩咐门外等候的侍应生:“立即上菜。”
片刻间,鱼贯而入的侍应生,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的鸡鸭鱼肉。
武藤太郎端起酒杯说:“敝人来到这里,已经有很多年头了,期间有劳周会长不少地方,深感感激,今日备下一桌酒席,也算是敝人的一番心意,请干了此杯。”
“哪里,这都是老朽份内之事。”周庆善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与武藤、织田一同一饮而尽。
三人说说笑笑,却没有一个人提起粮种没有出苗的事,仿佛那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武藤说道:“这顿饭,是敝人的一点心意,请周会长务必吃好喝好。敝人乃是军旅之身,说不定哪天就离开了此地,与周会长无缘再见了。”
周庆善“哈哈”说道:“武藤司令官之情,老朽心领了。老朽生于斯,长于斯,虚度六十载春秋,今日难得司令官垂青,倒是生涯一大幸事。”
织田署长坐在一旁,看着两人说说笑笑,话里话外的倒是有些他听不懂的机锋。
相互间喝了三杯酒后,武藤止住脸上的笑容,面情庄重的说:“敝人对周会长是很佩服的,只是无缘深交,真是遗憾。这次有故人从日本国内来,捎带来了我家乡鹿儿岛的清酒,解了我不少的思乡之情。今日正好周会长到此,我想请周会长与我一同饮了此酒,不知意下如何?”
“难得有此雅兴,老朽倒是很愿意与司令官一同品味这思乡之情。”周庆善说道。
武藤太郎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拿酒来。”
门被推开了,一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手里拿着一青花瓷瓶,放到桌子上。
武藤太郎摆摆手,卫兵退了出去。
武藤太郎拿起酒瓶,打开上面的塞子,亲手给周庆善的杯中倒满了酒;而后又将自己的杯子倒满。
织田署长面前的空杯子,武藤太郎好似没有看见。
“请。”武藤端起酒杯,对着周庆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周庆善什么都明白了。他端起酒杯,对着武藤太郎做了一个回礼,一口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
周庆善喝完,看到武藤太郎端着酒杯,只是看着他,并没有饮酒的意思。便说道:“这思乡之酒,果然有些烈度。老朽已经有些不胜酒力,感谢二位的款待,就此告辞。”
说完,周庆善也不看顾二人,径直走出包房,穿过走廊,来到了马达尔宾馆的大门外。
外边车水马龙,来往的人流不息。周庆善还未来得及寻找人力车,已经有个车子向他的位置移动过来。
周庆善认出他来,就是方才送他来的那辆人力车。看来他是一直在这里等候着了。
“周老爷,去哪里?”人力车夫问道。
周庆善坐上了车子,想了一下,告诉他:“去城外二道岗。”
二道岗是周家最大的一块田地。
武藤太郎与织田署长站在窗前,看着周庆善坐上人力车,离开了马达尔宾馆,消失在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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