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照例的行雨来了,大的雨点夹着吓人的霹雳同时来到。各人匆匆忙忙跑到路坎旁废碾坊下或大树下去躲避。”
夜里,读到沈从文这关于避雨的句子,虽然不太明白路坎,也没见过废碾坊,但还是觉得很有趣。愿意在这个段落多作停留,多去想象和回忆。
对于孩童来说,雨总是来得太突然。对于雨来说,孩童又太不识趣。所以,大雨突至,个人匆忙奔跑,寻找避雨之地。
匆忙之中急寻的地方不必讲究。孩童的避雨之地也不需要华丽。更何况是农村里的孩子。我也曾经是农村的孩子,太了解农村孩子遇到雨的反应了。
雨来了,第一反应并不是躲避。还可能是兴奋。在雨中玩耍雀跃起来。在农村,变化极少,可能整个村庄,一日内、一个月里,也没什么变化。牛还是卧在同一棵树下同样的位置嚼食着玉米杆。鸡还是卧在屋檐下蓬松的泥土里半闭着眼睛。
而村里的孩童早已见惯了,对这牛这鸡没什么兴趣了。一场雨来了,一种变化也就来了。孩子的趣味也可以从雨中来。他们在雨中撒欢,像干渴的植物一样,像头顶张开了大嘴一样,吸吮从天而降的雨滴雨线。虽然这样张狂,也并不会生病。农村的孩子,身子骨硬。
我就在大雨中撒过欢。那时的年龄不超过十岁。一旦到了一定年龄,孩童的心理就衰退了,开始生出一些成人的思想和作风。下雨的时候成人是闷在屋里,反正他们是不会出来故意和雨过不去的。
除非是为了收成。在需要施肥的时节,如果正好要下雨,我爸会把提前备好的尿素啥的,搬运上他那辆脚蹬三轮车,而后趁着雨把肥料洒进庄稼地里。我爸经常这样干,是为了省下浇地的费用。
每当这时候,我们在屋里看院子里的雨,雨往往下得很激烈很精彩。等我爸终于撒肥回来,却是一个人孤零零回来的,至于他的脚蹬三轮车,因为车轮子上实在粘了太多泥,任他再用力气也是推不动了,所以停在了村外。要等雨停了,我爸在前面用力拉,我在后面用力推,才能上那个进村的高坡。
但如果雨太大太猛,就要躲避了。躲避起来,也是遇到什么,就利用什么。所以,别管是路坎,还是废碾坊,还是大树下,都是信手拈来、随遇而安,类似神来之笔的避雨之地。如果是在打麦场玩耍,情急之下,也很可能在麦秸垛里打洞,直接钻进麦秸垛里去避雨。这都是有可能的。
大雨来得突然,毫不留情面和余地,人就更要会随机应变。避雨的时候可能感到无奈,落魄,但如果用文学视角去看,避雨之事是何等有趣美观。
因为避雨,必然要躲在哪里,至于要躲避多久,就要看雨的长度了。必然要待在哪里,不得不停下来,左顾右盼,静静等待。这个时候,就容易发生外观和内观了。
你可能会像沈从文那样,看到前面那条河流河面上漂浮着水泡,看到身边处在雨中的树枝上的叶片在反光,而后视野开始变模糊,开始由外而内,自己走到自己内心里去了,走进自己的回忆里去了。
这样的时刻是非常难得的。终我们一生或许也不会有多少次。然而,对于避雨的当事人来说,更可能产生的是焦急,雨什么时候停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突然遇雨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被迫避雨到底是有趣还是无聊,全看个人的心境和思想了。
丰子恺也有一篇小文,题目就是山中避雨。可见他已经抓住山中避雨这件事的美好和趣味。避雨本就很美好,更何况是在山中呢。山中还有小茶店和热茶,还有可以弹奏的胡琴,还有两个女孩相伴,真是美哉乐哉啊。
想想,如果需要避雨,至少需要两个条件。一是大雨来得太突然。二是人毫无心理准备。这里面就有冲突和矛盾。避雨正是化解这冲突的结果。这世界是属于我们人的,但当一场大雨突至,要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就得暂时回避一下了。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聪明人要懂得审时度势。就像突然有一群快马从身后狂奔而来,正好悠然然走在街心的你就得赶忙往路边躲避一下了。
你可能惊慌了,但回头想想,这惊慌是不是也挺有趣呢。一群马不可能再次商量合计,下次你再走在街上,再成群飞奔惊吓你一次。太多的机缘巧合,才形成你的一次遭遇。只能遇到一次,不会有第二次。我们不会淌入同一条河流,同样也不会经历同一场雨。
避雨,至少,有雨,有你,有避雨之所。这时候,都离得很近。可能,你在屋檐下,雨就在屋檐外。可能你在树冠下,雨就在树冠外。你和雨相隔的,不过是一排瓦片的距离,不过是一些树叶的距离。你说近不近,听起来美不美。
是雨创造了这样的机遇。但与此同时,你可能在诅咒雨。
回想起来,这些年在城市里避雨的经历都是难忘的经历。可能就是,雨实在看不下去了,觉得这青年太毛躁太盲目太茫然。就把我暂时定住,摁住,它想让我安静下来,好好看看眼前,看看远处,看看世界,看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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