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像是摸透他的性子，“刷”地把折扇一合，张望着窗外路边茶摊，自然地把月初扯过去，坐着。
裴旻看一眼他，又道：
“不可久。”
李白没应，裴旻也没计较，坐在了附近的茶摊桌上，微微启唇，“老板，来一碗茶。”
“诶，好的。”烹茶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女人在揉面团，男人则忙着照顾着小茶摊的生意。
平静而充实，月初看着太平盛世下安然一幕，嘴边不知觉漾起了浅浅笑意。正巧落在李白眼中，撩动一池秋水。
其实月初也是极清秀的一副长相。
不是耀眼得倾国倾城的样貌，而是顾盼自有空灵之气，杏目明净，琼鼻小巧，丹唇若点。这一刻生生迷了李白眼中的烁烁桃花。
“怎么了？不叫份茶？”月初转过头来，眼睛直直撞上李白的目光，心中一滞，撇开头问。
“就去，”李白把折扇一放，凑到老板边上，低声问：“你们这里，可有酒？”
老板疑惑了，莫非这衣冠楚楚的人物不识字？自己这分明只写了一个“茶”字。
所以他无比奇怪的冲李白摇摇头。哪知这个客人更奇怪。
“哎，我知你是卖茶的。不过，男人嘛，不偷藏些酒喝的？”
老板低叹，“客官，我不喝酒。”
李白大失所望，垂头丧气地给月初端来一个茶壶。
倒茶轻轻一抿，月初笑道：“虽然茶不贵，、泡茶人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呢。”
听到夸赞，茶老板开心的递了个淳朴的笑脸过来。那妇人随即抛了个白眼给他，他连忙逃开去给客人端茶送水。
李白端着茶碗一饮而尽，递过来一巾素布：“月初，擦擦汗。”
“谢谢。” 他自然的递来，月初从容接过。
拭了拭额上薄汗，她突然惊讶的看向眼前安然的少年，依旧是自若的神情，桃花眼醉人而清浅，整个人看不出半分热意。
想着，她的手贴上他的脸。果真是凉凉的，更别说出汗了。
李白微微的愣住，感受那温热的手抚在脸上，脸顿时有点烧。他眨眨眼，薄唇轻勾：“怎么了？莫非，被我的美色所惑？”
月初手触电似的缩回，急忙站了起来，
“你……！我…我们继续走吧。我休息好了。”
“真的？”李白正要凑上来，堪有一副不要脸也要调戏美人的意味，那桌裴旻已经起身继续赶路，扔了一句
“休息好了，就跟上。”
月初连忙追上去，果断的把李白抛在身后。
李白：？？？
“喂，等等我啊！”
复行六七里，便至泊舟码头，岸边靠了一艘大气的木船。船头立着一个半散着发的青年，水蓝色的衣襟在风中曳曳，端的一派丰神俊貌。
“师兄！别来无恙！”李白遥遥向他打了个招呼。
那人点了点头，笑得温润如玉。
“师父，师弟，还有⋯”他的目光久久凝在月初身上，看向李白的眼光有些不解。
李白握住月初的手腕，“这是师父新收的弟子。”
裴旻凤目一挑，朝李白斜斜看去，正好对上李白讨好的目光，盯了一会，便动身走到船上去了。
李白松了口气，师兄掌管上山行规，最不能姑息违法，若不是师父默认，想把月初带上山便不容易了。
踏上船，师兄在船头控制船行，师徒则三人在船舱中。裴旻微微闭目养神，李白和月初看着外面江水浩浩，越发索然无味起来，正想出去透透气。身后传来一句话语
“李白，留下，习静道。”
“什么！现在就开始？”李白极不情愿的倒退回去，一脸不满却不敢违抗的样子，月初第一次见这个眉目飞扬的少年露出这样的表情，心道：啧啧，真是一物降一物！
李白可怜兮兮得瞅了她一眼，规规矩矩地坐正，开始看师父递过来的书册。
月初打了个哈欠，独自一人在船舱外吹这江风。由于水波不甚平静，船一晃一晃的，像踩在云里。
“师妹。”
磁性温柔的声音轻轻唤她，她回过神来，这次突然想起自己莫名有了个师父，也多了个师兄，忙回道，“师兄，有礼。”
男子偏了偏头，温润道：“不必拘谨，我唤作霂弦，你呢？”
“陆月初。”
霂弦点点头，眼又望向了江面。
“师兄，我们要去何处？”月初想这问题很久了。
霂弦有些惊讶：“师父没有告诉你吗？我们去戴山，师父的剑派便立于戴山之顶。”
“这样啊，我就是师父随便收的个弟子，哪里知道这些阿。”
“放心，你必有可贵之处。”霂弦言语中似乎全是敬仰，“师父从不随便收徒。”
月初自嘲的笑笑，没想到肩上突然搭上一只手，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后轻语：“就是，师父从不随便收徒，生得好看也是可贵之处嘛。”
月初拍开肩上的手，回头，果然是一脸笑意的李白。
月初抚着心口瞪着他，正束手无策，船头却幽幽传来一句话
“师弟，言语轻浮，注意。”
“⋯⋯”
李白怨念地闭上了嘴，手却紧紧攥住月初的袖角，将她拉入船舱。
“诶诶？”月初失笑，被他拉着，随着船摇晃的身体都似乎稳了许多。
星子着色，月华铺光。
第二日黎明，视野里才出现一座高入云端的青山。木船缓缓靠岸，踏上真实的陆地，月初感到无比舒适。
随着四人走入竹林，四周青翠逼人的绿色涌满了眼，李白紧紧拉着她，小声道：“跟紧我，这个阵法有些危险，别走神。。”
见他难得一脸严肃，月初点点头，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走了一段时间，拨开一丛低矮的青竹，阳光肆无忌惮的从那个缺口投射进来，刹那间柳暗花明，一条曲折而秀气的山间小道展现在眼前。
出了阵法，沿着山道走上一个时辰，山顶之色便可尽收眼底。
几座屋，几棵松，奇岩异石，还有用于练武的梅花桩和习武场。
“这是后山，若愿意，师兄明日带你去前山看看。那气派多了。”霂弦淡淡说道。
“乐意之至。不过为什么你们不走正门，反而走侧后门回山呢？”月初不解。
听闻此言，霂弦的目光投到李白身上，意有所指。月初狐疑看去，李白耸耸肩：“那是师父的弟子太轻浮了⋯⋯”
月初心道：没人再比你更轻浮了吧？
其实原因很简单。李白身为裴旻弟子，却不用每日禁在山门进修，时常能够下山。不过即便如此，李白的武功却能遥遥领先，与大弟子霂弦实力相当。天才骄子的光环戴了一头，加上李白众人皆知的文采和容貌，每次回山，总惹得那些天天闷着练剑的师弟师妹揣着满怀好奇出来围观。
果然是轻狂少年，翩翩风流，沾花惹草。
步入李白房中，便见桌上随意的摆了些墨宝和书法，已落了些尘。
拂去灰，是钟灵俊秀的一首诗作：
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看见于她来说千年前的字迹，月初有些恍然。
李白便不以为然的收起纸卷，深黑的眼眸与她碰撞，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与她完全不同时空的灵魂，是那个饮酒泼墨的诗仙，并不是她世界的什么邻家少年。
他们的命运，不可能有交集。
月初有些心事重重的目光，没有落在李白眼中。
出乎月初意料的是，李白在山上的日子全无闲适，日复一日的练习功课全由裴旻一人盯着，霂弦和他过起招也毫不留情。
每每意气风发地带她到练习场安顿好后，再见到是已是日暮昏昏。
李白也不再着白衫，而是穿一件紧臂的黑衣，每当他如轻鸟一般自空中掠过，衣决猎猎作响，锋利的神色如同⋯⋯
如同她最当初到这里时，黑夜里尖锐的弦月。
不过，他虽有月之华，却无月的冷清。每每来接月初的时候，他刚洗过凉水的面容依旧神采奕奕，眼睫和鬓角挂着清澈的水珠，然后他笑着握住她的手腕，道一声：“一起回去吧。”
她很想问，为何他对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如此好。
还是，他就是这样对所有人好？
欲言又止，她终究没有开口。因为这些好，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几乎不知道如何在这里生存。但在他身边，一切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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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山。
几个女弟子像旧日一样聚在一起，带着稚气的声音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
“哎！你们知道么？听说李白哥哥回来了。”
“是吗？可是我都没见到他啊？”
“诶诶，听说李白哥哥身边有一个女子，明日同进同出，同饮同食，就差点没有同一个屋了呢！”
“啊？”大家都哗然起来，“那是李白哥哥吗？”
此时，山门外传来沉重的叩门声。
女子清脆的声音明亮，朝着岗哨道：“能否开开门？晚辈是来自医门的弟子。”
城下站着一名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少女和一名发色灰白的老者。见到那名老者，弟子心中一惊，急忙开了山门将他们迎了进来。
这边，李白正好带着月初认识前山门，两剪白衣远远走来，远远地和入城的少女对视一眼。
少女脸上一喜，远远地奔来，叫道：“李白哥哥。”
见到她，李白大为诧异，“甜甜？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拿诊金！你又没付诊费和药费就逃跑！哼！”少女指着李白控诉。
李白闻言俊脸稍红，月初已经羞愧得要跑开了。
看看远方老者一声不吭地盯着他，李白觉悟道：“咳，哈哈哈哈哈。我忘记了，来，跟我来。我现在拿给你。”说着便拉着月初，带着他们爷孙两往回走。
少女嘀咕道：“李白哥哥，你又不是没有银子，怎么这样，找你找得我都累死了。”
“我那时真的忘了带银子！”李白解释道。
少女甩给他一个白眼：“得了吧你！”
很快便走到了他们的习剑阁，老者对少女嘱咐道：“连翘，你取了银子就出来找我，我去你裴叔叔那里一趟。”
李白很快取了银子给她，歉然道：“多出来的算你的脚程费⋯⋯抱歉抱歉。”
连翘接过银子，不在意地轻笑道：“若不是爷爷这次不知怎么的较真，我也不在意啊。救人是本分嘛。”
她转向月初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被忽略半天的月初受宠若惊，嘴角也真诚的扬起，只是未待她言语，少女已经转身离开。
月初很疑惑的问李白，他们常如此？千里迢迢过来找他取医药费？
“不曾。”李白摇摇头，“或许是找师父有要事相商罢。”
“这样啊⋯⋯对了，这个女孩，应当是叫连翘吧？”
“嗯。她名为许连翘，可是这个名对她来说，太苦了。小时候我便唤她甜甜，她小名就叫许甜甜，中和一下连翘这苦涩的药名。”
李白顿了顿，“不过，自从她父母双亡，奶奶也逝去后，就只有我一人唤她甜甜了。”
原来，这个烂漫的女孩，也是个苦命人。月初叹了口气，“她是医门中人？医门是什么地方？”
李白点了点她额头，道：“不会吧，你不知道医门？这世上但凡有些医术的医者大约都出自医门。
据说在一处不为人所知的山谷有一名医术出神入化的医圣，医圣座下九名医仙，各领一方医门，不过医门大小分散于个各个大国散国，医仙大多都在皇室做了首席御医享受荣华富贵。”
说了半天，李白眼里隐隐多了一分不屑，他饮了一杯茶，
“呵，荣华富贵，伴君如伴虎啊。空有高超医术却荒废于深深宫门。
许爷爷原也是宫中御医，因在长安中为人看诊，误了宫中一名妃子的病症，但是那么妃子最后并无大碍。
皇帝还是大怒，将许先生上下三代人发配，留一个许御医孤身侍于皇朝。等师父将他带出来的时候，才告知他发配的路上出了意外，遇上乱匪冲突，手无缚鸡之力的许娘子差点被侵犯，逼得她自尽于剑下。悲极的丈夫执剑砍伤数匪，身受重伤鲜血淋漓却极力护住怀中女儿。
待裴旻师父赶到，不知是幸是哀，仅仅只救下不足一岁的孩子。得知噩耗的许婆婆一病不起，于第二年病故，许爷爷在风烛残年从美满家庭变成孤家寡人，几乎泣血。从此便隐居于青莲镇，照顾着小孙女。”
半长不短的故事说完，李白执着茶杯，将那小巧的瓷器“啪”的一声放在桌上，难以解心中愤懑。
半晌，李白低声道：“以后我若入朝为官，必要肃清匪患，终结这盛世下的黑暗！”
“那若是不为官呢？”月初问。
李白看着月初，忽然一笑，桃花眼浅浅的弯了一个弧度，
“那我便仗剑江湖，行逍遥路，做无愧之事。”
或许也同你一起……
“甚好！”门外穿来一声赞扬。霂弦踏着晨光，将发高高冠起，慵懒之气全无，温润中带着一些威严。
“师兄。”两人齐齐唤道，刚被门外人听去刚刚的豪情壮志，李白耳根有些烧，连着灌了三杯凉茶。
霂弦抛过来一柄剑，“若要早日出师下山，可要赢过我啊，十年将至，你行吗？”
“呵！”李白挑眉，接剑飞身而出，“师兄，还有三天，你就要输了。”
“轻狂。”霂弦划出一道剑气，李白也顺着剑锋后仰，翩然翻到另一处高台。
两人跃上屋顶越斗越远，月初看着一地朝气蓬勃的晨光。心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而自己呢？除了练些无用功的剑招，练着毛笔书法……
又要做什么？
就一直跟着他么？
不说自己的感受，他恐怕也会烦吧。
被他所救之恩，她已经铭记于心，而多日以来的保护和照顾，又何以为报？
垂着头，月初漫无目的地前行，忽见一双木屐出现在视野里。
？
她猛的抬起头，对上裴旻的眸子。疏离而清冷的淡眸如寒潭一般，看着她，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
月初正想解释。
“你，从那里来这里做什么？”
月初：？？？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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