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活到这个岁数了，依然是一天不干活儿就一天没人发工资，所以，特别羡慕嫉妒我们的主管。他小人家年纪轻轻，却成年累月啥也不用干，薪水和福利更不要说特权却是我们这些干活儿人的两倍。没办法，老总说，管理人员比干活儿的更辛苦能力更强。相信这是每一个体制内外的人们都心服口服的硬道理，而且认为它们放之四海而皆准。
我这个研究生学历的老北漂当然也不例外，年轻时候气盛火气大，经常蔑视领导和权威，时不时冲撞上司，心里一百个不服:管理管理，你管个啥理呢？不就是左右逢源讨好上级混来个不用干活儿威风还实惠的岗位？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尤其是吃过的盐走过的桥多了，吃苦头挨打的次数多了，越来越对管理者服气，越来越尊敬领导，还并非年龄大了学会了圆滑做人窝囊做人，更非想着讨好领导上司混点实惠，而是发自内心地相信，领导上司确确实实属于人中龙凤，不是哪个一般人儿随便能当上的。我还多次向别人贩卖我的人才理论:即便一个小科长小组长，只要是一个群体的管理者，他她身上一定有出众之处，至少部分器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我是那么虔诚，以至于感染了不少人，挽救了一些以前总是不服从领导的青少年刺头，以至于我的一位曾经的小主管眼眶湿润地说，周老师，您真是老成持重智慧满满值得我们尊重的前辈啊！是啊！你想想看，一大群人，哪怕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一个人能够脱颖而出成为人上人，他她就一定具备众人比不了的特质。这就是早已被大家伙儿唠叨得稀烂的所谓高情商，即便一个三人中的小组长，他她的情商也一定高于你们仨，究竟有多高呢？三四楼那么高啦！你别不服气，说什么鬼祟了内幕了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更不要猥琐地坏笑说什么上边有人裙带裤腰带啥的。这么试问吧:人家不比你本事大，咋就管着你了？
这一问，你丫儿哑口无言张口结舌了吧？
对于老大叔如此的效忠，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可以不屑地鄙视:您这就是常说的被社会征服了。更可能会骂骂咧咧“狗奴才”“不幸不争”的陈词滥调。大叔同样也会老成持重地在心里笑话、惋惜小年轻儿:少不更事啊，年少轻狂啊！等着栽跟头吧！不会有出息！
有一阵子求职，因为有过较长时期的体制内经历，加上面相长得像个领导，尤其像体制内养尊处优的处级干部（偷偷告诉你，实际上叔最高的官衔是正股级），更因为一些用人单位无知轻狂地宣称“谢绝体制中人”，所以，在自我介绍中特别说明，绝非体制内出来的油腻大叔，一直是体制内外各家用人单位的业务骨干。嗯，“业务骨干”这个说法符合实情，也挺悲催，祖宗先人啊，孩儿木本事啊，不争气啊，一辈子都是干活人啊！我老家乡巴佬们的核心价值观之一就是：不干活儿还能管人，还能吃公家吃人家的才是大本事，才是有福气的人；靠憨力气吃饭，那是“拼种”，即傻种笨种怨种的杂合。
可我真的就是一个半辈子都在靠出力流汗才能够活下去的怂人，以至于一天不干活儿就惶恐不安，就像白吃干饭白赚了老板的银子一样亏心。一则禅话说，一位禅师坚持“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咱没那么高的道行，但一天不干活的确感觉愧疚，尤其在民营企业工作，即便小病小灾只要能站起来只要还能喘气，就要生命不息干活儿不止。曾经在一家退休高官开办的协会工作，每日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干活儿，其它领导的男关系女关系员工基本上啥也不用干，也干不了，也不愿意干，还挺横。然而，即便这样，还是有领导纪检我：这一星期你都干了啥呀？就连不干活儿的小主管都看不过去，安慰我，“别和老不更事的老糊涂一般见识”。我却坦然对待，为嘛儿？习惯了，一天不出力流汗就浑身痒痒。
一位同样老北漂的中年单身同事谈起他找对象的恐怖遭遇：不止一位包括高校女教师大嫂在内的知识女性也说：我就是要做快乐的猪，要找那种体制内啥也不用干就等着退休的快乐的猪！一个物种最令人发指最令人恶心的堕落莫过于此，雌性们不愿意与活蹦乱跳的雄性交配，而选择萎靡阳痿的准太监。造物主的铁律注定，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物种难逃厄运，它一定会剧烈动荡，接着要么土崩瓦解，要么浴火重生。你觉得咱的命运是什么呢？我相信是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如此女人一样地哀怨牢骚，格局不大，胸怀不宽，但也不过是草根细民的德性，绝无反贼的心。这不，“业务骨干”“工作狂”这样的自许和他人评价总是能够多少安慰老黄牛脆弱的玻璃心：天地良心，叔一直靠汗水八瓣儿吃饭！这是许多没本事的干活儿人冠冕堂皇的自豪，也实打实值得自豪！
2
然而，你整天头也抬不起来地耕地，主管躺在宽大舒适的靠背椅里抽烟，还不懂装懂地让你把马画成鹿，你心里当然不舒服。不服气又能咋着？总得吃饭吧？得，受屈人常在，受屈人龟鳖一样长命百岁！
许多时候，会用中国传统文化精华命相学宽慰自己：就这种命，天生干活儿的贱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认命吧！认怂吧！看看周围，21世纪了，新时代了，反倒越来越多的国人越来越相信所谓传统文化，相信王侯将相真有种也！就连最近又紫红起来的老作家梁晓声先生都说，一个人一辈子能吃几碗高粱米，生下来那一刻就注定了。作为老文青分外相信老作家，于是，痛苦而服气地悲叹：天生命贱，抓紧搬砖。真不是发牢骚，年逾知天命之年，越来越服气所谓的宿命。过了知天命之年，每个人尤其男性都是算命大师，都是宿命论者。
话又说回来，不服气真不成，祖祖辈辈了，眼睁睁瞅着有的人一辈子当官啥也不用干滋滋润润，有的人一辈子老黄牛也只是刚刚顾住温饱。更加结结实实教训你的是，这么多年了老天爷也没像俗人想象的那样搞什么因果报应，牛就牛了，坏就坏了，吃就吃了，喝就喝了，占就占了，爽就爽了，人家一辈子风光无限的人一直在自豪：这辈子总算没白活。而且看得真切，越是一辈子啥也不干一辈子吃喝玩乐穷奢极欲到老了身体越健康，倒是那些一辈子的老黄牛啊，临老腰弓背驼疾病缠身奄奄一息。更有一些家族世代为官累世簪缨，一个个小乡镇小县城基本上就是那么一伙伙儿家伙们世世代代的天下。大城市人多，这样的七大姑八大姨小舅子小姨子团伙儿似乎被稀释得眼不见心不烦了，其实，真相更令人触目惊心，更有恃无恐铜墙铁壁。
每个人尤其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们，大多经历过类似的对于命相学的反思心路历程：少年时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中年，王侯将相可能真有种也；老年，王侯将相那是tnnd的真有种，不服不行！
3
懂事的大儿子大一暑期就去北师大附近的肯德基打工，问他都干啥，他说不但收拾餐桌，还在厨房炸制鸡腿鸡柳鸡翅薯条啥的？当爹的大吃一惊，你小子连咱家的玉蜀黍糊涂都熬不熟，还会炸烧鸡？儿子一撇嘴，哪有啥呀？肯德基的食品制作都由成熟严格的系统控制，工作人员只是按按按钮啥的，三岁小孩都能干。
好多年前就听说，亚美利加肯麦州州长的老虎椅竟然让一个三岁小孩子坐上了，而且该州也并未阴阳失衡乾坤颠倒。其实没啥稀奇的，就像肯德基麦当劳炸烧鸡，啥都配置停当了，三岁小孩儿都能胜任。或者说，在一个科学成熟的体系中，不是人在运作，而是制度在运作。
有人反诘：中国王朝历史上直到20世纪初不也是经常让三岁小孩坐龙床？说明我泱泱大中华王朝时代也一直是在制度化管理社会，而且比美西方还要早。
乍一听还真有道理。仔细咀嚼，味道差别大了去了。一个是三岁顽童作为特权群体阶层的符号在狐假虎威，一个是作为公平体系中的一个零件在运行；一个是少了他大家伙儿日子更好过的龙种食蚁兽，一个是社会机器内必不可少忠于职守的螺丝钉小白鼠。
当一个系统不是依靠制度治理而是依靠人治，那么，不得不需要一些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所谓情商高手、“综合素质高”的大本事作为管理者，用当下流行的领导科学理论说，哪怕他们不懂1+1=2，只要他们有润滑作用，就能够有效管理一群琢磨1+1究竟等于几的数学家，或者说，就能够玩转这群书呆子。这就够了，这就是管理科学。也正是在这样的领导管理理念中，固然产生了一些管理能人，同时，更孽生了一大批啥也干不了啥也不愿意干还挺横的专业马屁精、“人精”、活尸虫。在这样的一个体系中，管理者啥也不干却领着高薪逍遥自在威风八面，“干活儿的”累弯腰却只是温饱，这种变态的管理体系就成为王道，成为义正辞严的群体正义。
事实上，上述所谓“领导科学”与美西方文明一点边都不沾，不过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庸俗实用主义的糟粕与几十年丛林法则杂交出来的畸胎，令人作呕恐惧，足以把社会肌体腐蚀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遭遇危机，一瞬间便会稀里哗啦土崩瓦解。
当一个社会系统制度健全到管理者也不用干活儿，才会像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尝了罗马士兵伸到他嘴边的蘸醋海绵：成了！
多么渴望能够及早逃出小主管时代；多么渴望能够向雷锋同志学习，愿做革命的螺丝钉，愿做制度机器上不起眼的各司其职必不可少的螺丝钉。
此时，每当想起大儿子那次暑期肯德基打工经历，老爹我就会眼眶湿润，然后感觉无限欣慰：我的孩子们终于开始生长在肯德基麦当劳时代，这是造物主的恩赐，哦，这是造物主摧枯拉朽气势磅礴的创造规律，势不可挡，无论多么强横的大顽石泰山石也奈何不了！
此时明白了，不是王侯将相有种，而是诞生王侯将相的社会时代坏种孬种狗杂种！
4
1980年代初期，青葱少年们都在鹦鹉学舌：为何中国人祖祖辈辈都在学习西方？秦人西来，佛祖西来，就连清华北大校门都朝西。冯友兰说，不是西方征服东方，是现代化打败中世纪。
向西方学习，准确说，向先进的世界文明学习，这才是造物主伟力铁律决定的人类共同命运、宇宙共同命运。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的家法尽管一直牢牢统治着中国人，但它们固然不是人类宇宙的命相学，也不是中国人的命相学，只是造物主的黄肤色创造物在现代社会依然徘徊在人类进化史上的一个低级阶段而已。
有时候想起来不寒而栗：世界各个族群区域的文明进化程度竟然相差几十年一个世纪！眼睁睁一些地方自由民主平等阳光灿烂风调雨顺，另一些角落甚至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却还是专制强权暗无天日凄风苦雨，人和人咋就那么大的差别呢？
其实，人类学家生理学家等科学家众口一词，各个族群不同肤色的人类，一直在乖巧听话老老实实按部就班丝毫不爽地遵照造物主为不同肤色的创造物制定的共同铁律生长发育，只是由于先天的后天的因素，不同的文明进化时间也许相差了几十年，但至多不过一百年。几十年一百年对于一代人来说太过漫长，不幸生在脚步迟缓的地界儿，那将是一生的痛苦代价。然而，放眼宇宙发展史，放眼人类进化史，别说几十年，一百年也不过白驹越隙的一瞬。也就是说，人类各个族群在造物主的视野里一直是步调一致地齐步走着进化发展的。
实在是福音啊，足以安慰那些脚步磨蹭地区社会大众眼瞅着亚美利加坎拿大而急不可待的心！
比如，仅仅我老人家活过的半辈子，就已经眼睁睁看到了，我们这个习惯自称灾难深重的民族和国家在短短几十年间就发生了日新月异天翻地覆撼天动地的变化，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有人吹毛求疵，物质现代化掩盖不了制度观念的中世纪。请相信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物质的变化一定会推动观念的革命。
事实上，一个世纪以来，中国社会政治文明的进步以丝毫不亚于物质文明进步的速度在急剧变革，如果你冷静地回首审视，看看仅仅二三十年前的基层警员竟然可以随意捆人，再看看今天，你的火气就一定会消退许多！
从早上六点到八点半，坐在豪华地铁专列上，早晨的思维异常活跃，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没有浪费，急就这篇布满敏感词的文章，其实也就是一个大老爷们的婆婆妈妈唧唧歪歪。不得不又信命了，天生就这种命，怨女一样唠叨牢骚的命，苦大仇深的命，天生反贼的命！
哈哈，玩笑而已，唠唠叨叨是不假，反骨却从来没长过，也从来不敢长。一个有天生反贼命的人，虽千万人他往矣，千万人挑一的旷世奇才，咱不过是鼠肚鸡肠天生干活儿命却不愿意老老实实闭嘴闭眼的废话篓子，如此而已。
如果您从我的文字中读出了文化不自信，那么，您一定是最近伤风感冒了嗅觉失灵了。我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于革命文化，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充满高度自信，对于新时代高度自信，而且我是因为理解而信，不像有些人那样不知道为什么信。
不过，我还是希望，等我孙子出生了，我会建议儿子，给孩子取名“周麦肯”，或“麦肯周”，或干脆McKen Zhou。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