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强叔是我村里的一名电工。如其说是电工,倒不如说是收费工,因为,他只会收费。要是哪家哪户的电灯不亮,或是电路故障,说的不好听点他就是——狗咬刺猬,无从下手。不过,他对“收费”这项工作还是很上心的,毕竟可以从中捞点“油水”费贴补贴补家用。
每到收电费之日,他就走东家窜西家,有时还要受用户们的气。有人甚至还用一根食指顶着他的脑门儿说:“你收钱时动作麻利地像猴爬树那样快,除障时磨磨擦擦爬得像蚂蚁那样慢”。他也底气不足地狡辩道“这不赖我,小时候家里穷,没有读书呗。”但是,他能记住哪家哪户有什么电器,知道哪家哪户的人用电较节约。每次收电费时,他心渴从用电人手里接过钱的同时,也能收到对方的微笑,受到别人的尊重,他最心怕的是别人付完电费后再扭回头那“哼”的一声时,还要朝他翻白眼并且附上一口唾沫。不过,只有到同村的小山家收电费时,才受友好待见,才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使者,像个有头有脸人!
那一日早饭后 ,细强叔听人说小山家有个能冒火的电器。作为管电工,他知道“听”来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于是“智”从脑中出,“计”从心中生。决定借讨水喝的机会来窥探虚实。他庆幸这种想法特好,更庆幸父母生得自己这般聪明,既可以受到对方的优待,又可以当回电侦探,万一对方发现后有什么不满意,还可以个自己留条后路。
信步间,抽支烟,着实来到小山家门前。
喝着水,坐着凳,果真窥到厨房小家电。
厨房东墙边四方形的新电器,中间还有一小圆口。只见小山的媳妇一只手一扭那“铁电器罐”上的阀,另一只手一扭电器开关,“啪啪”几下后,绿荫荫的电火苗轰轰烈烈地从小圆口里就呼呼地燃起来了呀,那火焰在蹦、在跳、在笑。简直在有意直逼细强叔的眼,在故意直戳细强叔的肝,在蓄意直揪细强叔的心呐!
细强叔回家后,他想:我是村里的电工,奇了怪了,这个电器我可从来没见过呀,它莫不是最近研出的新电器吧? 能燃起那么大的火,这肯定要耗好多电呢,要不然,在没有柴火燃烧时,这白铁做的家伙是不会冒火的。如果全村的人都像他这样用这“家伙”煮饭,这个村的电路怎么能够承受得起呀!我身为电工,我不能因小山平日对我友好待见我就不管这事了,再说小山家的这个电器不偷全村人所用的电,那可是用不起的。
当下农事正是“抢收抢播”季节,“抢收”的是希望,“抢播”的更是希望,正因为如此,农民手里的时间才比黄金贵得多得多。细强叔居然丢下田里的农活不干,赶紧找来梯子,连忙去电表房看小山家电表上所显示的读数。这一看呐,细强叔更加傻眼了,心火油浇:哼,原来小山才是偷电的高手哇,自从电表集中装在一处的房间后,就没有谁能有本事偷过电或偷得着电。
经过一番小心“侦察”和“推理”之后,细强叔心中终于有了一本“准账”,他将平时收费时所受的羞辱与怒气,夯在了一起,绷起了脸,理直气壮地直奔正在做午饭的小山家。
刚一进门,就大声斥道“小山,你这个家伙,往日里啊,你最讨厌偷电,没想到你家也干这个,今天要不是我亲手抓住证据,你还把我当傻瓜玩呢,你说吧,现在该怎么办吧?”
小山被这一头劈头盖脸的“狗屎”给蒙住了,不知道细强叔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但是,涵养较深的他,像往日一样地给细强叔让座、倒茶、递上香烟、并替他将香烟的一头点燃。细强叔以为小山这会儿还这样待他,肯定是心虚理亏,便加大嗓门道:
“你别来这一套,今天你不把这事说清楚,给我一座金山也没有用”。随手将烟卷砸在地上的细强叔,显示出正义的圣神!
这样一来二叫三嚷嚷,眨眼儿功夫,小山他的家里家外成了戏台脚下看客们的集结地,这下可热闹啦!这不?许多人围在小山门前的弄头弄尾,各自张着嘴说三道四,指指点点。细强叔看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得到了人民群众的支持,脸上猛地添了光彩。他仿佛感到自己捡到了战国时青铜器,觉得自己找到了世传真理。寻到了日后尊敬他的粉丝。
当着许多人的面,他左手一摁桌面,顺势脚一踮、随身一跃、一屁股坐在小山家吃饭的八仙桌上,双眼朝着厨房墙边那电器,咬牙切齿地指着它说:“你家买了那么个电器煮饭,要耗多少电那,而你家的电表上读数竟然没增加?你就当大家的面说说吧,你是怎么偷电的,该罚你多少钱?”
这时的小山才醒过来,然后认真地解释说:“我这不是烧电,是烧气。”
这下细强叔火了,立即从桌上蹦了下来,顺势直奔那电器旁,他一手扭着开关打着火,一手敲击着面板,咬牙瞪眼,喘着粗气狠狠地反吼道:“ 你……你……你还犟嘴,你这不是偷电,这火从哪里来的?嗯?我现在已拿到你的‘命门穴’了,你还嘴硬?大伙儿瞧瞧吧,小山家用的这个‘家伙’要耗我们大家多少电呐,啊?小山你说哇?——这火哪来的?电线接哪儿?怎么回事?你……你……你……告诉大家。”
“ 是啊,你告诉大家,必须让大家明白,这火是哪里来的。”人群中不知谁也在嚷嚷着。“老实交代,气么能燃得着呢,你骗谁呀?”
“说吧,说吧。”
“快说吧,你就。”
一时间,群情激昂,人人义愤填膺!
如狮子般发怒的细强叔,面似梨花白,嘴角沫泛飞,双唇发紫抖,两脚颤巍巍,那挥前卷后的两只手也成了他的累赘,不知放哪儿才好。
众人一看,凛然正气的细强叔俨然是一个在狼牙山上与日本鬼子血战到底的五壮士,也好像是在审讯一个十恶不赦的投毒狂。这场景,让所有在场的人对他刮目相看的同时,心中略起几分敬意!
小山摇摇头,知道自己已经没法解释了,他只能心平气和地把那“电器”搬到了家门前没有任何电力设施的弄口处,低声地说:“父老乡亲们,你们看,这里已经没有电线连接了吧,你们放心吗?现在看我能不能开火烧水了?”
在大家确认没有任何电源设施牵牵连连的情况下,小山麻利的打开火源,放上水壶。那火静静的燃烧着。一会儿水开了。
乡亲们弄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小山就耐心的讲解:“我这不是电器,是一种炉灶,烧的不是电,是煤气…….今后呀,你们也会用这个的。”
细强叔用手骚着脑袋,还是半信半疑地低声说道:“ 原来你还真没有偷电哪!你该不会在玩魔术,用法子蒙骗我们吧?”
小山乐呵道:“细强叔,马上就到九十年代了,你就让你的孩子们替你多读点书吧,要不然,到了二十一世纪他也和你现在一样‘out’了(落后),嘿嘿嘿.······”
细强叔听后立马反驳道:“我没有‘拗’过什么‘特务’,我根本不认识‘特务’呀。”
小山又举起右手,笑嘻嘻地摆着手补充道:“Bay-bay(再见)-------敬爱的强叔。”
其实,细强叔只知道当下时值是一九八五年七月十九日,根本不明白“二十一世纪”是啥时候,更听不懂“Bay-bay------”是什么意思,他正要张嘴强辩时,却发现平日里“话儿”这个两三岁小孩都会的、脱口而出的﹑不需要太大力气 、也不要什么本钱的本能的东西,竟如此如鱼刺哽在喉中,卡在嗓门眼儿上,让他哭也不像哭,笑也不像笑地蔫着神情,红着脸,憋着气儿,悻悻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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