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队伍踏破了脚下的泥泞，一轮皓日刺破了天际的密云，普照在这营帐汇集的峡谷中，照亮了那些穿著不同顏色的服饰，打着不同队伍旗號的人那兴奋而跃跃欲试的神情。

除了一个人之外。

当追问与脚步声逐渐从背后的路边走过，身披蓝褂常服，大口喘着粗气的爹爹正单手扶着一块立柱，四下张望。

“见鬼了……见鬼了……”

然后，当视野转向路的另一边的时候，几个熟悉的红衣人再次让他汗毛倒竖。

“怎么会这么快发现我！喂！”

刚刚准备调出通话器的爹爹大手一撇，赶紧从另一边仓皇逃走，而路的两旁，几个红衣男子似乎是知道他的来临一般，从两边包夹过来，然而刚欲上前，疾驰前进的队列便將他们与逃窜的爹爹强行分开。

队列的另一边，爹爹根本赶不上喘一口气，一路向着远处人群密集的地方奔去，惹得坐在树下百无聊赖的士兵都抬起头来张望起来。

“不……凭什么……这都三天了，凭什么……”

一脸难堪的爹爹在这如迷宫一般的帐群中左闪右躲，刚从一侧飞奔而出，便与两个边说边笑的人撞了一个满怀，掛饰与背囊的乱响过后，便是一个人失去平衡在地上滚落而又迅速爬起转身跑离的影子，惹得两个路人脱口怒骂：

“他妈你长不长眼！急着去投胎啊！”

还没等这两个人骂完，却听得“滚开”二字从老远的地方传来，两人回头一看，只见几个身着红衣腰挎镶金剑鞘的人一边大吼一边朝前狂奔而来，两人大骇，赶快把路让开，看著这追逃的景象从身边掠过，赶快换了个表情：

“中军近卫队的人在抓人呢，难怪那小子跑的跟丟了魂一样。”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可能是间谍也说不定。”

为首的红衣男子奔向路口，四下瞭望了一番，突然朝着一侧做了一个手势，而这个手势对著的方向的某个角落里，爹爹的眼睛已经瞪的溜圆。他看著那只手几乎是没有预兆的突然伸向自己躲好的位置，然后他只能不得不再次玩起夺路狂奔的游戏。

“果然在那里！”

“別走！”

背后的声音再次激起了人群的注视，而爹爹几乎没有时间思考逃跑的方向，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朝着能躲起来的地方逃去。

“不行，不行，这不是办法，这事情有问题，有问题！冷静，冷静！”

看著远处的帐篷越来越少，视野逐渐开阔起来，脑中的理智一瞬间战胜了意识里的恐惧，他赶紧將脚下的步伐慢了下来，一把將脚边的木材堆踢到路上，趁着这个混乱，爹爹赶紧换了一个方向，暂时將那群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远处嘈杂的出口。看著红衣人直奔远方的射击场而去，爹爹压下身来，趴着从这木材堆的另一边爬了回来。

“他们在有意，有意的把我，往，外面赶……”

满口粗气几乎快变成哮喘抽吸声，满身污泥的爹爹扶着身边的木头站了起来：

“每次追我的方向都是一边，一边……”

实在是没有力气继续跑下去了，爹爹一只手捂着自己因为疾跑而疼痛异常的下腹，快步朝着回去的方向走去：

“第三次上线，咳……发现我的时间，几乎按秒计算，不论怎么躲，也会被看见，咳……咳咳……而且……而且……”

停下脚步，他望着远处山岗上那些若隱若现的火把正逐渐流向另一面：

“每次都是这个方向的反方向！”

凝视着远处的景象，他迅速回忆起了这三天每次逃跑的路线。

“我不会记错的，每次都是这样。”

停下脚步，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着望着远处的凝云正被炽烈的阳光扯散：

“如果按照规律看的话。”

他笑着回过头去，看著背后，那早已预见的，红衣人的奔来。

“呵，这次我要玩个不一样的！”

爹爹朝着身边啐了一口唾沫，咬紧牙关，奋力朝着山岗的那一侧奔去。而背后的红衣人並没有认识到其中的变化，只是再次为自己的先见而作着再一次的努力：

“两楚的鳄鱼往回跑了！”

“他为什么一定不要让我们跟他谈？”

“他在故意躲着我们。”为首的那个人朝前一指，“所以他身上一定有问题！抓！”

接着，便是又一次的追逃，只是这次的方向，调换了一百八十度。

“我现在开始有点后悔，我大学的长跑课没有好好去过一次了。”

在这种窘境下，爹爹好像明白了自嘲往往也是减小压力的一种手段，这次，他放开了手脚，决定直接朝着每次追逐的反向而去。

“首先，从来没有看见过鳄鱼的人，会对我身上的这个鳄鱼送的掛坠深信不疑。”

爹爹的胸口上，一枚红色的两楚凤凰图章还荡在胸前。

“然后，每一次上线，他们都能找到我，每一次我的拒絶与否认，都会引起他们的追逐，他们从不认为我不是他，他们没有一次怀疑我的身份。”

一个急转弯，爹爹顺势抹了一把脸上已经乾结的泥浆。

“然后，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个。”

奔跑的过程中，右手朝身下一划，绿色的面板悬浮在一侧，爹爹噼里啪啦一阵输入，通话键之后，便是那熟悉的声音：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爹爹瞥了一眼绿色面板上“房东大哥”的标示，右手一合，面板消失无踪。

“三天了，三天每一次都这样。”

爹爹咬紧的嘴唇不知不觉中已经渗出了血跡：

“第一天没成功，我以为是网络电话问题，后来我设置成了wifi电话……”

“第二天，依旧在这里连不上他，我回去之后和司马说，他根本不相信，说我是人多的地方找不着路，呵呵，找不着路……”

看著前方的一个打呵欠的士兵正拄着枪靠在一处狭小的路口上，爹爹忽的从疾奔的状態中一把和这人抱了个满怀，然后一个优雅的转身，消失于这个人背后的小道中。还在朦朦朧朧中的士兵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却只发现头上的帽子已经失去了踪影。在阴影中向前奔行的爹爹戴上刚收来的小皮帽，笑听背后熟悉的呼號声：

“找不着路？”

“这路我都快背下来了！”

扯了一下背后的帽帘，他再次从一个无人的角落走回了閲兵大道之中：

“第三天，我是买的电话綫，把司马的座机直接插在了客厅的交换机上。”

爹爹低下头去，直接横穿过列队行进的队伍，惹得整齐的队列中阵阵惊呼。

“这下就有意思了。”

一把將面前的人两手推开，看著面前观摩行军的人一脸惊讶的神情，听著背后士兵愤怒的辱骂声，爹爹看了一眼面前坡路，笑的更开心了，他朝着面前那个完全看不懂自己在做什么的观眾走去，惹得那人如看见神经病一般步步后退：

“喂，那边山地是两楚的驻军地点吗？”

那人看著面前的人一身泥浆满脸笑容的冲破閲兵队列朝自己走来，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有病吗！”

而旁边的另一个人赶紧接上了话：

“那边那个坡是二兵綫的出谷地，两楚是什么我听都没听过……不过，那边有个联军的炮兵营……”

爹爹一把转过头去，把手上的帽子直接扔给了那个还没有说完话的人：

“谢谢。”

那人双手捏着突然飞来的帽子，看著那风一般的男人一下子从身边疾奔向前，刚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忽然身侧又是一阵更大的惊呼，其后在视线的调整中，便只看见一拳直奔面门而去。红衣人头领一拳把这个拿着帽子的人揍翻在地，身旁的两人一下子抽出短剑，单肘按住了他的身子，用剑刃抵着自己的胸口大吼着问着鳄鱼的去向。

“老子不认识什么鳄鱼啊！中军的官爷你们认错人了！”

背后的混乱音符再次远去，心中的激动与复杂混杂在一起，指引着他朝着山岗的一边奋力奔行，爹爹甚至能明显感受到好像秘密与危险如同迷雾一般在前方不远处了。

“別让他再跑了！”

“前面不远处就是参谋部，这人是间谍吗？”

“要开枪吗？”

“不要开枪！拦下来，前面的人把他拦下来！”

背后的呼號声越来越近，而上坡的疲累让爹爹已经无力放开手脚前行了，然而心中的一股怨念让他愈发的不愿意放弃。刚爬上一处垄地，爹爹朝下张望，看著身后自发追逐他的人形成了一股股细细的人流，从下方包围上来，直叫着鳄鱼的名號。

“鳄鱼，我替你出名了，哈哈。”

爹爹站在这高岗之上，俯视着底下的人，彷彿世界之王一般单手握拳朝下做了个美丽的致意，在眾人愤怒的视线中闪身离去。

过了一会，在巡逻兵的震惊的注视中，他看著面前的一个狂奔之人直接横着身子冲破身边的白布帷幕，在地上滚了三圈之后，腾一下的站了起来朝着身后的营地狂奔而去。擦了一下眼睛之后，那巡逻兵看著身边幕布的洞，久久没有会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忽的记起来了什么一般，朝着营地里的人大吼：

“我干你娘！！有人闯前锋营啊！！”

在营区的混乱中，司马蹲坐在一角，审视着自己手边那一圈背囊，脚边拆卸的七零八落的槓桿步枪，还有在地上陈列的一圈如火箭弹头一般的自製长管超口径枪榴弹。背后营地里突然出现的混乱並没有引起他的过多注意，他左手拿着地图，仔细的看著每一个需要他注意的位置。

爹爹一把推开面前一个不长眼的拦路仔，看著面前一个朝他奔来的人，直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肘向前把这人撞了个狗啃泥。在慌不择路的营区狂奔中，他只能儘力用这种方式引起注意，至少，找不到他……

“……也能让他找到我！”

不由自主的吼出来这句话，彷彿时间静止一般，眼角熟悉的身影从远方掠过，爹爹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房……”

在他的正前方，不到五十米的位置，司马正坐在地上审视着手上的地图。

“房……”

而爹爹的喉咙，忽的彷彿被人掐住了一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甚至思路中也不能形成一句完整的话。

“不……不……司……咳咳……咳咳……”

满头大汗的爹爹看著自己的脚如同陷在地面一般，动弹不得，他看著面前的司马如同在另一个世界中一样，拎起了自己的背囊，从自己的视野中慢慢走向出谷之门。

“……等……不要……”

看著面前的司马慢慢远去，爹爹甚至连跪下去的力气都没有，然后，他只能记得一句话，那句话，是一开始鳄鱼跟他说的：

“爹爹，我衷心的建议你……没有足够的能力，就不要控制过量的资产，其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引火烧身，没有任何好下场，这在人类社会里是公论。”

背后的一阵蛮力將他按倒在地，扑倒在地的爹爹盯着面前的司马慢慢走向了视野的盲区，感觉自己看透了一切，却又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在头晕目眩中，他记得的是那个找他开开心心打着哈哈要他带著啤酒回家的司马，而当自己问到司马为什么你自己不下去买的时候，房东大哥只是乐呵呵的跟自己说：

“我懒啊~”

红衣人看著自己脚下的“鳄鱼”两手紧握，却没有一丝要逃离的跡象，心生奇怪：

“喂，你这人到底是哪里有毛病？中军参谋部专门要你去你不去，到处上躥下跳，你这人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脚拿开。”

那人听得的，是一声似乎是絶望中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什么？”

“脚，拿开。”

將脚从他背上挪开，那红衣人退了几步，看著爹爹如野兽一般喘着粗气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他把手放在了剑柄的位置，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傢伙：

“別想跑了，你再跑一步，我就把你脚筋砍断。”

“不跑了，玩够了。”

爹爹转过身来来，单手捏着自己的凤凰徽章，看著背后追逐过来的人群：

“那么，你们找我鳄鱼军师，是来干什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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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时间是D0前4个小时，十五条兵綫已经准备就绪，特別部队已经集结，目前情况良好！”

“海边什么情况？”

“侦察班旗语，没有任何异常，敌城艾辛格没有进行灯火管制！”

“很好，这次要给他们玩个大的了。”

换了一身蓝色长衫，爹爹站在一角，凝望着各路军师站在长桌一侧汇总着各路资料，一言不发。

“哎，那个两楚来的鳄鱼军师，你过来给我算算南三后勤綫弹葯的抵达时间，快点。”

爹爹侧过头去，一脸无奈的笑了笑：

“来了来了，马上跟你算出来。”

雷鸣的呼喊声后，全身盔甲，只露出瀟洒的马尾辫的四尉单手在空中一抓，脚下的黑色队伍立刻安静下来，她慢慢走下台去，忽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隨后马上单手捂胸，向着前面一个低头：

“梁主管。”

立刻將头瞥向一侧不愿意看到这种礼遇的梁凌摆了摆手：

“別跟我这么客气。”

梁凌从四尉的身边走过，刚踏上主席台的阶梯，忽的朝后问了一句：

“那死男人还没回来？”

“没有。”

梁凌看了会表，时间走向了10月5日晚上6时整。她停了一会，將慍怒的表情转换了一下，便大步走向主席台，迎接起了暴雨般的掌声。

“吃吃吃，这都是咱们的名望爭取来的东西，有什么可以客气的？”

“今天就在这里，咱们就听著联合军的喜讯，看著艾辛格的陷落，这就是享受！”

高耸的楼船上，灯火通明，一个带著眼镜的瘦小男子聆听著四下各路领主的话语，手上不断的记录著每个人的来访情况。

“严林，严总在吗？”

“他说他去最后叮嘱一遍特別部队的情况了。”

一句话在这冲满酒肉的空间中迴荡了一会，便消失无踪了，那人扶了一下眼镜，將视线转移到了楼船的窗外，那具辉煌的灯塔在如此之远的距离上，依旧散髮着炽热的光辉。

而不远处的海岸线上，一具尸体被无情的踢下了悬崖，严林拍了拍稍微受了些惊嚇的马的嚼子，让这畜生冷静下来，隨后望着不远处窝在一处浅水湾里的楼船，冷笑着翻身上马，朝着灯塔的光辉疾驰而去。

一处芦苇荡中，司马绕开了大部队的人群，將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再次清点了一番。

确认妥当后，忽的，他抬起头来，看著满天星斗慢慢自天幕中浮现起来，內心又有了一些惆悵。

“这天气，本应该拉著一拨认识的朋友，就在这芦苇荡子里，找个好地方，搭个帐篷，吃肉喝酒，聊天打屁来着……”

司马朝前望去，远方的城郭，灯火开始点亮，全然没有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而那最高的灯塔一柱擎天，却没有照着任何一个方向。

“……结果我却要做老本行了。”

司马將手上的地图看了最后一眼，便一把扔到地上，不远处號角的低鸣声慢慢响起，司马並没有动，只是一个人呆在原地，欣赏着反射着夜色的黑石高墙在遥远的地方无言矗立：

“幸运又去哪了？”

又记起来好久没看到那个只会在他背后出现的傢伙了，司马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他不在身边，自己忽的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在不自然的笑声中，他抄起手边的槓桿步枪，拨开了身前的芦苇，直朝號角响起的那边前去。

2.3.2 问题的集合（肖云篇）

注释：

出谷门：原意为出离谷地的大门，本处双关为《出谷记》，又称《出埃及记》，出谷门在圣经中有着在灵意上为信徒脱离罪恶，蒙神救恩，归入神国的意义。

D0：军事术语，即D-Day的0时，交战时间。据此推断，交战时间为10月5日晚上22时00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