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十月,苏轼和两个朋友从雪堂出来,三人边走边聊,准备到临皋亭去聚会。途径黄泥坂时月光如泄,地上如白霜满地,树枝光影迷离,夜色迷人,三人心胸为之一阔,放声歌唱。
苏轼唱得一声酣畅,大声说:“倒还是差些酒菜。”
两位朋友一听,正合心意。三人马上回去弄了些酒菜,乘船到赤壁之下。此时已近晚秋,江水比之前些日子下降了些,水面一浅,江面的石头便露了出来,远处的赤壁高耸。三人兴致勃勃地登上赤壁,仰天长啸,笑声回响悠远。这股喜悦无关于任何身外之物,只是为这自然之景,为这生之欢愉。
苏轼说:“看那边,看东方。”
朋友们转头一看,两只孤鹤正由东方飞来,白羽优雅地浮动。
白鹤一声长叫,由舟顶向西飞去。苏轼与朋友们立于赤壁,浩然之情顿生。此时,那些朝堂之上的蝇营狗苟又算些什么,只要这清风一吹,便再也不会染上心头了。世间烦琐之事太多,但只要我心坚定,不管遇到什么坎坷,终也不负清风如斯!
自有横槊气概,固是能展现英雄本色的“干古绝唱”《念奴娇》,如若苏东坡没有澄澈开阔的心胸,又如何写出这样的千古名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在孩子们看来,父亲苏东坡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依靠。不论是学问还是生活,父亲都能——妥善处理。父亲、丈夫、官员、农夫、知己、好友,这些生活角色苏东坡都能出色地扮演。
一日,朋友来看他,发现苏轼一个人在床上静静打坐。他不发一语,默然清静。
朋友还未开口,但是苏轼却先睁开了眼,笑眯眯地说:“来了?先到外面坐会,我就过来。桌里有好茶,正好拿来招呼你。”
没一会,苏轼就过来了,烹水、备茶。朋友开口问道:“苏兄怎么打起坐来了?”
苏轼说:“我曾在杭州之时,与僧道颇有交往。或者说我这大半辈子,听过的看过的佛语禅道不算少,但只有到了黄州才发现,佛道解脱始于心灵的自律。要得到精神的宁静,必须先克服恐惧、愤怒、忧愁等情绪。打坐正是为了静心,不得不说,我受益良多了。”
朋友问道:“有什么体悟吗?我也听听。”
苏轼捻着胡须说:“体悟谈不上,但我发现未有天君不严而能圆通觉悟者。”
后来,苏轼除了勤读佛经,还在道观中闭关了四十九天,他在一首诗中提到在临皋亭炼丹的事,另外在给朋友王巩、张方平等人和给苏辙的许多书信中,也都曾提到过练功修行的感受。
苏轼每天面朝东南,盘足而坐,叩齿三十六次。调慢呼吸,三次过后待津液满口,即低头咽下。为了锻炼身体,他每天以左右手热摩两脚心,再一直搓热到脐下腰脊间,然后用两手摩熨眼面耳项,等到这些地方都热透之后,用手捉鼻梁左右五十七下,梳头百余下,梳完而卧倒,一夜无梦熟睡到天明。
(除了出家人之外,俗人的修行大多就是避世精心,是一种妥协无奈的心理。其实俗世中人修行大概是放空,别想俗务罢了,并不解决问题。除非苏轼辞官,但是现实是他还得在红尘中打滚。)
苏夫人很支持苏轼做这样的锻炼。“爱护身体最是应当,我最怕夫君因为失意而放任自流,如今终于是放心了。”
苏轼笑答:“我每日勤加锻炼,自己都觉得越来越年轻了,不知道夫人怕不怕我一个人羽化登仙呢?”
苏夫人被逗得扑哧一笑,“那更好,等你登仙了去天上带些仙丹下来,让我们都吃一丸,也去看看天界模样!”
两人这是笑谈,要知道苏轼到老都在寻找炼丹的方法,但他却不同于别人一味沉迷,反而时刻告诫家人,“除非见到真正长生不老的人,否则各种有关仙人的传说都只是传说而已。”
但他倒是在古书上摘取了几条生活规则来作为简化生活的常识观,这几条就是:一,无事以当贵;二,早寝以当富;三,安步以当车;四,晚食以当肉。
(苏轼还是很清醒,非常清楚修道的真谛,当做修身的方式即可,不要过度相信所谓的长生不老。)
自从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他有田要种,有风景要欣赏,有佛经要读,有丹要炼,有酒要喝,有诗词要作,已经顾不上寂寞了。
不久喜事降临。元年六年(公元1083年),妾室朝云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苏东坡很开心,夫人问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他说:“就叫遁儿吧。”
苏夫人很奇怪,怎么会取这个名字?
苏轼自嘲: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洗儿诗》)
(苏轼这首诗带着调侃自嘲的意味。同样,他对 教导子女上也没有苏洵那样的期许。这个名字对于后代来说不是个好名字,苏轼算是以自己的理念加到孩子身上。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父亲的告诫。其实苏洵才是高人,他早就看到了苏轼的命运。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既定轨迹要走,别人即使看透也无法干预。)
苏夫人听完,点了点头,便到里面照顾朝云和小婴儿了。她进去和朝云说起苏东坡给孩子取名叫“遁儿”,并把这首诗念给了朝云听。
朝云听完,笑了,“好,好,好,这个名字好,无灾无难到公卿。”
苏轼在房门外听见朝云笑了,跟着说了一句:“快些长呀,遁儿,爹爹做的东坡肉和东坡肘子可最是美味了,你那些哥哥们可馋得紧呐。”
朝云和苏夫人闻言,扑哧一笑,这位东坡居士可真是急不可耐,儿子才生下来就盼着他快些长了。
在生活中,苏轼的厨艺的确了得。他的拿手菜东坡肉就是在黄州领悟到的,而且实验成功之后,他还说:“若不是遇上了我,你们这些好猪肉可就平白被胡乱浪费了。”
正如苏轼所说,这里的好猪肉“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他自创的煮肉方法是先拿少量的水把猪肉煮开,放上酱油再用文火炖上几个小时,时候一到,味道鲜美。做鱼更有诀窍。鲤鱼在下锅前就有讲究,先要用冷水洗了,在鱼的身上擦些盐粒,在鱼肚子里塞上白菜心,放点油先在煎锅里加几根小葱白,然后再下处理好的鲤鱼。放下去之后,先不要去动它,煎到半熟,看着下几片生姜,在锅边上淋些咸萝卜汁下去,缓着倒一点儿酒进去,慢慢煮,香味出来之后,看着到鱼快做好时,在锅里放上几片橘子皮提一提味,起锅装盘,一上桌香气扑鼻,孩子们欢呼雀跃,连饭都可以多吃两碗。
更神奇的是苏轼还发明了一种青菜汤,名字就叫东坡汤。苏夫人和朝云很喜欢吃这个汤。每次苏轼都是一本正经地去厨房里做好,再端上来给家人们吃。有一次苏迨问苏东坡:“爹爹,隔壁的二牛一直说我家的饭菜好吃,还说就连我家的青菜汤都比他家的好吃,他实在纳闷,明明都是一块地里长出的,中间就隔了条菜垄子,为什么一下锅口味差这么远呢?”
苏轼大笑,极为受用。“我的儿呀,就算你把我家种的菜拿去他家煮,那也不好吃。拿他家的菜来我家煮,那肯定也会好吃,为什么?就因为有爹爹我掌勺啊。”
(爱美食的人都爱生活,苏轼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也是个很有情趣的人。在古代,男子掌厨是很难得的。)
全家哄堂大笑,接着苏轼细细给苏迨说了自己发明的青菜汤是怎么做出来的。“这奥妙就在于我用的是双层锅,上面的一层放着洗好的米,锅下面一层放着洗好的白菜、萝卜、油菜根、荠菜,当然,秘诀就是这一层里面一定要放点姜丝,最后再放上水,火一开、饭熟了、菜汤也成了。”
对于苏东坡来说,在黄州的日子里,他的人生境界已经进入了新的层次,他像是一株沙漠植物,无论外界如何贫瘠,都能自沙漠里开出花,结出果来,还能带着一大家子和和美美,自给自足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从宋神宗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到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的这段时间里,苏轼为后世留下的诗词不少,正如蔡嵩云所云:“东坡词,胸有万卷,笔无点尘。其阔大处,不在能作豪放语,而在其襟怀有涵盖一切气象。若徒袭其外貌,何异东施效颦。东坡小令,清丽纡徐,雅人深致,另辟一境。设非胸襟高旷,焉能有此吐属。”
(黄州,苏轼的精神福地,东坡的诞生地,苏轼在这里找到了某种位置,不再颓废郁闷,对乌台诗案也有了新的认识。)
--时与猫璞读书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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