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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东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异》、《法兰西人与近代文明》
文/叙尔
1915年陈独秀从日本归国,与上海亚东图书馆经理汪孟邹商议,并得到上海求益书社的协力,创办《青年杂志》。1915年9月15日第1卷第1号出版。1916年2月15日,第6号出版。之后停刊半年。1916年9月1日第2卷第1号出版,更名为《新青年》。1917年2月,出版第2卷第6号。陈独秀应蔡元培邀请任北大文科学长,改于北京编辑,出版仍于上海。1918年1月编委会成立,李大钊、钱玄同、沈尹默等为编辑委员。胡适、高一涵等后来也加入编辑队伍。编辑工作由编委轮流主持。1919年9月,陈独秀组织“新青年社”,成员主要为编委与撰稿者。1920年夏,“新青年社”因思想不同而分化。陈独秀回上海,杂志转上海编辑。1922年7月1日出版第九卷第6号,后休刊。1923复刊,已失去原来光彩。
陈独秀发表《法兰西人与近代文明》(1915年9月15日)及《东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异》(1915年12月15日),表达以下的意思:西人好战,生性坚强。欧洲自古宗教之战、政治之战、商业之战不断,其全部之文明史乃用鲜血写就。英国以鲜血得世界之霸权,德国以鲜血获今日之荣誉。相形之下,东洋民族安息而不争,畏惧而退让,柔弱而不坚,“而具如斯卑劣无耻之根性,尚有何等颜面高谈礼教文明而不羞耻!”
西洋民族以法治为本位,以实利为本位;东洋民族以感情为本位,以虚文为本位。西洋民族商业交往,宁信法而不信人。人际之间,纵少许授受,也依法立据。家庭成员之间,如父子,如兄弟,有借有还,斤斤计较。亲戚交往,不因感情而违法损利。浅见者以为此即风俗敦厚,其实大不然。外饰厚情,内储愤忌,结果以君子始,以小人终。以此为俗,何来“敦厚”?以法律、实利为重,其表象刻薄寡恩,然结果人皆自立,各成独立之人。以小人始,以君子终,国家经济由此勃勃发展,社会秩序由此井井有序。
西洋民族以个人为本位,东洋民族以家族为本位。西洋民族自古以来就是彻头彻尾的个人主义民族,英、美、法、德皆如是。社会之向往,国家之祈求,拥护个人之自由权利与幸福而已,由是思想自由,个人发展,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为人者当有其权,“人权者,成人以往,自非奴隶,悉此权,无有差别。”所谓“性灵”,所谓“意思”(思想与意义),所谓权利,皆非个人以外之物。国家利益、社会利益,虽与个人利益冲突,实乃以保护个人利益为其存在之价值。
东洋社会自游牧社会进而为宗法社会,自酋长政治进而为封建政治,至今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宗法社会以家族为本位,而个人无权利。一家之人听命家长。《诗》曰:“君之宗之”。《礼》曰:“有余则归之宗,不足则资之宗”。宗族之扩大,演为国家。国家是大家,强调尊元首,重阶级,尚忠孝。“忠孝”为东洋宗法社会之道德,半开化民族一贯之精神。忠孝精神的背后是宗法制度。宗法制度恶果有四。一是损坏独立自尊之人格。二是窒息个人思想的自由。三是剥夺个人在法律上的平等。四是养成国民依赖的习性。[陈独秀:《东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异》,《青年杂志》1915年12月15日。]
西洋风俗,爱情为一事,夫妇又为一事。爱情之发生,为一切男女之共性,此为情感关系;至于夫妇,乃法律关系、权利关系,已非纯然情感关系。结婚之前,各要求其财产而不以为贪,结婚后,各保有其财产而不以为吝。即使上流社会之夫妇,一旦婚姻破裂,直讼之法庭而不以为羞愧,社会也不会以此而责备他们。[陈独秀:《东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异》,《青年杂志》1915年12月15日。]
《新青年》创刊之初,陈独秀主张向西方学习,而学习西方当从法国学起。陈独秀有以下的言论:可称为近代文明者唯欧罗巴文明,亦即西洋文明。当今移植美洲而风靡亚洲者,乃此文明。创欧罗巴文明者,凡欧罗巴人皆有贡献,而其先发主动者,率为法兰西人。[陈独秀:《法兰西人与近代文明》,《青年杂志》1915年9月15日。]
然而不久之后,陈独秀即倾心于苏联十月革命,从向学习法国转向师从俄国。说到陈独秀,有必要介绍李大钊的东西文明观。李大钊论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一为自然的,一为人为的。一为安息的,一为战争的,如此等等。世界文化可分作动的文化与静的文化。西方是动的,东方是静的。不过东洋静之文明已处于屈败之势,西洋文明虽亦困难重重,然临于东洋,实居优越之域。目下日常生活之一举一动已逃不出西学范围,人皆觉其需要,享其便利。火车轮船不能不乘,电灯电话不能不用。个性自由不能不求,“代议政治之不能不采行”。李大钊论东洋文明之缺陷为:厌世的人生观不适于宇宙进化之理由;惰性太重;个人“仅为一较大单位中不完全之部分,部分之生存价值全为单位所吞没”;轻视妇女;缺乏同情心;神权偏重;“专制主义之盛行”等等。
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不同,究其原因,在于地理环境相异。文明之主要舞台在欧亚大陆,在此大陆中央有一条绵延的高地,其不为南北走向而为东西走向。高地阻隔了南北的交通,形成人类文明的两大系统:南道文明与北道文明。南道得太阳之恩惠多,受自然之赐予多,故其文明为“与自然和解,与同类和解之文明”。北道得太阳之恩惠少,受自然之赐寡,“故其文明为与自然奋斗,与同类奋斗之文明”。
东西文明必将相互调和,李大钊期待人类之彻底觉悟之日,无论东西皆发生吸取对方文明的欲求,由此互补长短,“世界文明始有焕扬光彩、发育完成之日”。然而,李大钊又强调以下的观点:断不许以“中国义和团思想”及一切“陈死寂灭之气象,腐化世界”。中国特有之“不洁之癖”、“吸食鸦片之癖”皆当自行灭除而不配传播于世界。李大钊最后的结论是中国亟需文明的变革,而新文明的创造是需要榜样与“媒介”,而“俄罗斯之文明,诚足以当媒介之任”。[李大钊:《东西文明根本之异点》,《言治》季刊第3册(1918年7月1日)。]
总之,1919年前后的中国东西文化论争,围绕东西文化区别这样的宏大话题展开讨论,大体意见如下:从民族性格看,东方是静的,西方是动的;东方重自然,西方重人为;东方是自足的,西方是长进的;东方是调和的,西方是竞争的。从社会构造看,东方是集体的,西方是个人的;东方是宗族制度的,西方是城市制度的。从思想态度看,东方崇尚专制,西方追求自由。从生产方式看,东方是农业与游牧的,西方是工业与商业的。
文化论争探寻决定文化相异的多元缘由。陈独秀论世界民族,以人种言,略分黄白,以地理言,略分东西。人种及地理不同,遂使思想各异。李大钊等也看到,地理环境首先影响到的是一个地区的生产方式,继而由生产方式产生社会构造,由社会构造产生思想态度,由思想态度产生民族性格。
东西文化论争促使中国人探讨东方文化的未来,抉择中国文化的道路。胡适论日本人的成功可以证明“一切创造都从模仿来”,主张以日本为榜样继续“模仿”与学习西方,以达“充分现代化”的目标。李大钊认为救世界之危机,非有新文明之崛起而不成。他主张走俄国革命的道路,创中国文明之新机。[李大钊:《东西文明根本之异点》,《言治》季刊第3册(1918年7月1日)。]
陈独秀指出欧罗巴文明最足以变动历史,其思想特征“一曰人权说,一曰生物进化论,一曰社会主义,是也。”然而他最后还是关注“圣西门、傅里叶等人力倡社会主义”,将“社会主义”论为世界文明进步的正确方向。[王中江、苑淑亚选编:《民主与科学的呼唤:新青年》,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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