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鹿原》中,最令人熟悉和感兴趣的形象莫过于田小娥。这个陈忠实先生开始并没有构思,在后来才添加进去的人物,很意外的,成为这部书最光彩熠熠的一个形象,也是我个人认为最饱满,最有性格张力的一个形象。
在农村,这样的形象一直都有,这样的女人一直都在,但没有人为她们立传,也没有以这样的浓墨重彩的绘制。
在陈忠实先生那里,他笔下有一个仙女,神女,就是白灵。还有一位妖女,女鬼,田小娥。
但女神总是像月宫里的嫦娥,美虽美亦,但有着不接地气的清冷。而且,这个女神也未必是从一而终的,守身如玉的神女,最终的死法,比田小娥更要惨。被自己的同志,被有着共同理想和信念的自己人,践踏,将最干净纯洁的白玉以最污浊的手捏碎,毁灭。零落成泥碾作尘。白灵走了,白鹿原上的白鹿西去了,她是仙女。
小娥,想做一个仙女,正如她说讲的,我的娥,不是飞蛾扑火的蛾,我是嫦娥的娥,她要做奔月的嫦娥。只是,造化弄人,美好的女子被贪财的父母许给了土财主,这时候的她,还是善良的,质朴的,不管被以怎样屈辱的方式对待。
直到遇到黑娃。这个农村典型的形象,聪明,彪悍,缺乏管教约束,缺爱。如果遇到善待自己的人,就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和黑娃在一起的小娥,就是水做的女人,愿意把自己藤蔓一般,永远缠绕在这个男人身上。两个人的爱,就是原始的男人和女人,就是爱情本真,相互吸引,电光石火。
虽然被父母抛弃,被白鹿原抛弃,在一口破窑栖身,但亚当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细想,这样的小娥有什么错,不就是个宁愿坐在自行车后笑,不愿意坐在宝马车里哭的纯情女子吗,不比那些物质拜金女更纯洁更可爱吗?
各种运动,如同原上的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田小娥也被这种飓风所裹挟,成了妇女主任。没有扬眉吐气几日,运动过了,黑娃跑了,清算开始了。
作为被女人嫉恨,男人求之不得的女人,立刻就成了被唾弃被打倒的对象,人人恨不得能扒皮抽筋,食肉啖血,发泄嫉恨,同时显示自己的政治正确。
小娥又一次差点遭到灭顶之灾。被吊打在祠堂铁钩上,羞辱昏死的小娥,人性死了,有个小鬼,活了,住在她身体里。
后面的小娥,就是那个新生的女鬼。本来新生的鬼,还是幼稚的,孱弱的。鹿子霖的夜入破窑的要挟,促成了这个鬼的成长。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原来才更肮脏,更不堪。我还能坚守什么,还能相信什么,还用在乎什么?
这个女鬼,按照鹿子霖的意图,去勾引白孝文。美丽的女鬼,自然有着摄魂蹑魄的魅惑,白孝文沉醉这不曾有的,如仙如梦的温柔乡中。梦总是会醒的,白鹿原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个破窑洞。女人们盯着,是怕自己的男人被勾走,男人们盯着,是垂涎这不能吃到嘴里的滋味,自己得不到,其他人也休想。当孝文被逐出祠堂,小娥成为他唯一取暖和光亮所在,小娥看到这个男人因为自己,落到这样田地时,心中却是深深的不忍,和怜惜。
命运不给这个女子回头的机会,鹿三将叉扎入小娥后背,她回头,看到的是那个应该叫父亲的男人。只是幽怨的一句,“大”,带着委屈,带着不甘,带着恨,带着怨,死了。
这个美丽的女子,本来应该是嫦娥一样的仙女,最终却被一步步,捏成了鬼,造成了鬼。孤魂野鬼,游荡在白鹿原,借着鹿三的身体,诉说自己的幽怨,骨头被碾成粉末,用火焚烧,用塔压住,用泥糊上。
白鹿原上的人怕鬼,怕鬼找自己。因为,他们心里其实都有鬼。白鹿原的男人女人们,没有一个能对得住这个女子。都是杀死这个女人的那把刀。这个女人身体是脏了,她的灵魂比哪一个人都干净。
也是,在中国这样的男权社会里,美丽的女子,要么成妖,要么成鬼,要活成人,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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