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军大衣

作者: 初漪 | 来源:发表于2024-03-11 12:09 被阅读0次

    前一段时间,军大衣突然就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不是羽绒服买不起,而是军大衣更有性价比”,我不禁想起父亲的军大衣,一些记忆也喷涌而出。

    父亲是69年3月复员的。从福建回到东北,中途路过北京,他在天安门前留了一张影:身着军大衣、戴着军帽,只是没有了领章和帽徽,每次看到那张照片,都会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曾教的那首诗:“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这首诗是毛主席给女民兵的题照,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违和,照片不大,且是黑白照,但一点也掩盖不了父亲挺拔的身姿和青春的模样。

          父亲军校毕业后分到空军地勤,因为在部队时候表现出色,五好战士、技术能手等各种捷报都会先到达公社(现在的镇)。那时,我的一个表姨夫在公社工作,觉得父亲将来一定会大有前途,趁着父亲一次探亲的时候把读师范的表妹也就是我的母亲介绍给了他,抢先定了婚。但是父亲那一批复员军人没有立即安排工作,直接回到老家做了农民。父亲觉得自己配不上做了教师的母亲,所以回到家也没有去丈人家,直到母亲捎信过来,不在乎他是否有工作,既然回来了,就结婚吧。于是,父亲就穿着他的军大衣和母亲领了结婚证,和母亲把工作关系从隔壁县调到父亲的老家所在的县,在奶奶原来的房子西侧接出两间房子,两个行李搬到一起就算结了婚。父亲的全部家当,也就是复原时的那件军大衣,两件旧军服,一个军用水壶,一套毛选、十多枚像章。那件军大衣,似乎是那个时期父亲最珍贵的衣物了。

      军大衣是那种草绿色的,有一点泛黄,布料摸起来有点硬挺,里面的棉花被均匀一道一道隔开,特别的紧实,相当细致的做工。父亲是183的大个子,所以他的军大衣在我的眼里也异常的大,我的印象里它是棉被一样的存在,冬天的白天,大衣穿在父亲的身上;到了晚上,这个大衣晚上会盖在炕梢的被窝上,因为北方的火炕在炕梢就不是特别的热。有时,大衣也是我和哥姐的襁褓。记得小时候母亲会把我放到大衣里面一卷抱着就去了外婆家。母亲去世后,因为没有人照顾我,做了教师的父亲要把我带到他任教的学校,冬天的时候,我坐在自行车的后面,父亲让我掀开军大衣钻进去,尽管里面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父亲后背传来的体温和大衣的包裹,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寒风凛冽。父亲去上课,我便在教研室里玩,困了就钻进父亲铺在办公桌上的军大衣里睡觉,军大衣就和现在的睡袋一般。多年后想起,身上依然能感觉到阵阵的暖意。

      从我有记忆起,父亲冬天和军大衣是一体的,感觉大衣永远都穿不坏撕不烂,直到我高二那年冬天放月假。我回家要路过父亲任教的小学校,那天因为还没到下班时间,我就先去教研室等他。看到父亲的那一刻,我一眼就发现父亲大衣的一个袖子破了,棉絮也露了出来,大衣有的地方还有深色的印痕,看上去像风干的血迹。我忍不住惴惴不安,心里各种的猜测,父亲看我一脸困惑,就哈哈一笑说,没事,疯狗咬的。说完,就去上课了。管政工的孙老师给我还原了两周前的情形:父亲那天准备去隔壁村子的学生家里家访,老师放学的时间要比学生晚10分钟,但父亲的步子大,走的还是比孩子们快。突然他听到前面的孩子们大声惊呼,虽然有树林遮挡,隐约看到一只狗扑倒一个孩子,并张着嘴撕咬下去。父亲大步流星跑过去,因为手无寸铁,他只能把手缩进袖子,用袖子猛抽那只狗,狗子受到攻击,松开孩子,冲着父亲扑了过来…… 最后父亲把嚎啕大哭的孩子抱到村诊所,通知了孩子的父母。孩子的脸被疯狗咬了一个洞,打了狂犬疫苗,缝了好几针。幸亏父亲及时赶到,从狗嘴里抢回了一条命来。说到那个孩子,是老刘家小子,刚刚上一年级,个子小力气小还跑不快,被落在后面。他不是父亲班的,但他的父母曾是父亲学生,这个孩子是两口子结婚四五年才生的,宝贝的很。 孙老师讲得绘声绘色,我听得心惊肉跳。回家的路上,我问父亲不怕疯狗吗?他说,哪有功夫想怕不怕,救孩子要紧。回到家里,因为实在无法找到和大衣同样颜色的布料,我只好找了一块还算相近的布打了补丁,缝得有点丑,但父亲还是心满意足地夸我缝得好。

      时光总是不经意间溜走,随着读大学、工作,父亲渐渐走出我的视线,我都不记得冬天的时候父亲穿了什么。最后一次见到那件军大衣,是我2003年十一月末回老家结婚的时候。话说在北方,十一月、十二月冷得会冻掉下巴。前一天,父亲求了堂兄开着四轮车亲自去20多里的街上置办酒席用的食材,傍晚回来的时候,我看他的脸冻得通红,帽子、胡子、眉毛都结满了霜。可他的军大衣赫然盖在那些比鱼肉还贵娇嫩的青菜上,就像当年裹着我一样。大厨沈家二大爷说,奇了怪了,这么冷的天青菜一点都没有被冻坏。毋庸置疑,这是父亲军大衣的功劳。结婚当天,宾客们吃了当年十里八村都没有的丰盛宴席......

    如今,父亲已过古稀,阿尔兹海默症让他早忘记了当年的事,甚至有时会不记得我。过年回家时,我给他翻看他的那些老照片来唤醒他一些记忆,看到天安门的那张照片,忍不住问阿姐,爸那件军大衣还在吗?她说,搬了几次家,不知道扔在哪了。那件陪伴着父亲青年、壮年、和老年的军大衣,也是陪伴我从婴幼儿到成家立业的军大衣,跨越了近半个多世纪时光,尽管已经不知所踪,但它是那么完美地承载了一个军人最后的荣光、一个父亲舐犊的温情和庇护、一个老师挺身而出的担当勇敢……

    我想,这许多年来,它一定还有我不曾知道的故事,它带给我的,何止是性价比那么简单,又岂止是一生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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