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落花生的女儿》读书分享
许燕吉1933年1月出生于北平,其名字是外祖父给取的。燕者,生于北京也;吉者,可冲晦气也。
许燕吉出身书香名门,祖父许南英是著名爱国诗人,外祖父周大烈是清末维新派的著名人物,曾做过陈师曾(近代学者陈寅恪的哥哥)的家塾教师。
父亲许地山是民国时期著名的小说家、散文家,笔名落花生。其散文《落花生》 脍炙人口,对众多国人而言既是文学启蒙,也是人生启蒙。许地山先后在燕山大学、香港中文大学任过教授,张爱玲就是其得意门生。
母亲周俟松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 青年时代与邓颖超是天津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的同学,长期从事教育事业,曾任南京市第五中学副校长直至退休。
《我是落花生的女儿》是许燕吉的人生自传,一经出版就感动了无数国人,入选2013年度新浪中国十大好书榜。
其颁奖词为:不是所有的传奇都留下绚烂与惊艳,一生曲折、颠沛流离的许燕吉老人,以“落花生”的朴实赤诚为生命底色,将八十岁人生娓娓道来。以老人命运为轴,辐射出的大量细节、人物与事件,留下无数珍贵的历史断面。一部令人唏嘘不已的个人口述史,大时代中小人物的飘零,为一个民族的百年史提供了无可替代、丰富真实的注脚。
自传的原名是《麻花人生》,出版时被出版商改为《我是落花生的女儿》。
许燕吉在前言中解释:“自传取名为《麻花人生》,是形容它的被扭曲。国内的同龄人几十年来也未见平坦风顺,只是我的人生被扭得多几圈而已。”
“只不过被扭得多几圈而已”,这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数十载颠沛流离、跌宕坎坷、几经生死的人生经历,就这么轻轻一语带过,让我们为之心疼的同时,也不禁为她的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所折服。
自传分为五个部分:童年、颠沛流离、动荡年代、禁锢的年代、广阔天地,讲述了许燕吉80年的人生历程,以个人的独特经历见证了20世纪中国那段动荡、颠覆、撕裂、飘摇的历史。
20世纪30年代,许地山前往香港大学任教,一个人的收入足以支撑全家过着安定优裕的生活,家里买了奥斯汀轿车,周俟松开车接送许地山上下班,也会带许燕吉兄妹出去玩。父母十分重视儿女的教育问题,请了各式各样的老师,无论是才艺还是文化知识兄妹俩都得到了最好的教育。那时的许家跟陈寅恪家是邻居,许燕吉和哥哥周苓仲常跟的陈寅恪三个女儿在一起玩耍,这段时期是许燕吉回忆中最美好的时光。
1941年8月,年仅49岁的许地山因病猝死,一大家人失去经济来源。周俟秋一人扛起养家的重任,每天早出晚归讨生活。虽应聘了小学教师,但收入甚低,只得腾出两个大房间办了个带伙食的公寓,两个保姆帮着房客做饭、打扫、洗衣,日子总算平稳度过。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担心日本人会像在南京一样肆意杀人,周俟松带着许燕吉兄妹躲进天主教堂并受洗入教。
香港社会动荡不安,周俟松决定回内地。一家人一路逃亡,颠沛流离,从广东湛江到了桂林,又从桂林去了湖南湖南亲戚,后又为战事所迫,跟随湘桂大撤退的洪流一路撤退,其间的艰险困苦不一而足。
母子三人先是在昔日朋友的帮助下到达贵阳,后又翻山越岭逃到重庆。经过幼稚园同学的丈夫帮忙,周俟松在战时生产局做了收发。
在整个流亡过程中,周俟松始终没有放松对兄妹俩的教育,每到一处,周俟松四处找工作维持生活,许燕吉和哥哥则进入当地学校学习。
1945年,抗战胜利。1946年,一家人终于落脚南京。周俟松到社会部所属的儿童福利实验区工作,同时兼任三个实验站的站长。许燕吉和哥哥分别进入基督教创办的明德女中和天主教创办的弘光中学。
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周俟松被冠以“敌伪人员”而失业,后经徐悲鸿在南京市教育局工作的女儿推荐被安排到南京市五中工作。
受哥哥影响,许燕吉全盘接受天主教的“唯真论”,认为匈牙利大主教被共产党投入监狱的事件就是教难,并将此观点写进作文,被政治课老师视为思想异己分子,多次在课堂上展开辩论。许燕吉被激得愈加走向极端,后还参加过南京教会组织的“追求真理青年会”聚会。
1950年,许燕吉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农业大学畜牧系。
大二时许燕吉宣布不再信教,并在“忠实老实运动”中毫无保留地说了“追求真理青年会”的事,校党委会给出的结论是不算政治问题。
大学毕业,许燕吉选择去第一线工作,被分配到石家庄奶牛场。之后不久与大学同学吴富融结婚。
1955年,许燕吉因为把要上交的材料戏称为“鬼材料”被隔离审查,在自己宿舍坐了半年牢。
1957年, 单纯而心直口快的许燕吉响应号召给组织提意见。
1958年许燕吉被划为右派、反革命,被开除公职、工会会籍和畜牧兽医学会会籍。怀孕六个多月的孩子胎死腹中,从此她没再生育。
许燕吉被判有期徒刑六年,外加五年管制。入狱不久,丈夫吴富融为求自保提出离婚。
许燕吉在狱中写信哀求他念及夫妻情分不要与自己离婚,等她出来后一定好好报答他。但是吴富融收信后不为所动,终还是与她离了婚。
1964年,许燕吉刑满释放,按规定可以把户口迁至母亲所在的南京。但是还有5年的管制、仍戴着“帽子”的她不愿连累母亲,加上没有单位敢要她,只得选择去河北第二监狱“就业"。
在二监工作期间,许燕吉被以不结婚是和天主教没断绝关系为名逼迫结婚,被她拒绝。后来她与男犯吴一江你情我愿,准备出狱后结婚,却在五年附加刑期满时被遣散出二监。因为两地分隔以及一些现实的因素,两人最终没能走到一起。
1969年,出狱后的许燕吉被下放到河北新乐县大流乡坚固村,那是一个极贫困的地方。
她每天下地干活,一个工分只有7分钱,生产队半年分红只分到14元2角5分钱,连最基本的生活都难以维持。更有甚的是,她被归入“四类分子”之列,“革命群众”可以随时随意敲门清查。无奈之下她只得去投奔在陕西马场的哥哥周苓仲。
为能落户到关中,哥哥建议她嫁人。许燕吉说只要不是四类分子,嫁谁都行,即便不识字也没关系。最后38岁的许燕吉嫁给了陕西省武功县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农魏振德。魏老头比她大十岁,还有个10岁的儿子。两人过起“互不侵犯主权,互不干涉内政”的和平共处的生活。
1979年,许燕吉获得平反,恢复公职,分配到武功县畜牧兽医站工作。
1981年,许燕吉为照顾母亲申请调回南京,在江苏省农科院畜牧所从事专业研究。1982年许燕吉将魏老头户口迁到南京,安排他在农科院干临时工。
许燕吉刚复职时,就有人劝她给魏老头些钱与他离婚。但是许燕吉却说:“婚姻是严肃的,即使没有爱情,也是一个契约。这老头子没做什么伤害我的事,十来年都和平共处,不能因为我现在社会地位和经济收入提高了,就和平共处不了,就得断绝‘外交’关系。……再者,这个老头子已老,没有劳动力了,我有义务养活他。”
许燕吉视继子科科如己出,1986年科科因独生子女政策调到南京并在两年后结婚,一家人生活和美,直到魏老头2006年脑梗去世。
2013 年,许燕吉出版了《我是落花生的女儿》。在书的最后,她写道:“我相信快乐得自己给自己找道理。虽然老了……做一个高级的阿Q,等待自然规律的胜利吧!”
2014年1月13日,许燕吉在南京溘然去世,享年81岁。这一天,恰好是她的生日。
哥哥周苓仲为她题写了挽联:曾经风高浪急历千苦,依然心平气和对全生。
横批:豁达君子
这应该是对许燕吉老人一生的总结,总是面带笑意,乐观,平和,纵然命运给出是悲剧,也要努力把它演成喜剧。
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能看得开的人,同事们也经常说我活得潇洒。但是读了《我是落花生的女儿》一书之后,我发现与许燕吉老人的豁达心态相比,自己那所谓的看得开竟是如此地苍白和无力。
于是我就想,假如我是许燕吉,如她一般童年遭遇家难战乱,少年颠沛流离,青年动荡不安,婚后丧女,被迫离婚,身陷囹圄,心身倍受摧残,中年去贫穷的农村劳改,为生活所迫嫁给目不识丁不识字的老农……我究竟能支撑多久?或许在被划为"右派"和"反革命"被判刑入狱、女儿胎死腹中、丈夫坚决离婚时就万念俱灰、彻底崩溃了,抑或第一次被隔离审查时就已惶惶不可终日了。
全书选取了几幅许燕吉不同时期的照片,每张照片里她的脸上都充满了笑意,透着乐观和平和,尤其是她与“老头儿”的那张合影,完全是一副农村妇女的模样,却是笑得那么开怀。
许燕吉就是这样,即使人生多次被拧成麻花,将她逼至绝境,几乎无路可走,她却仍能乐观、平和地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
我觉得许燕吉之所以能始终保持良好的心态,最关键的是源于父母的言传身教。
许燕吉曾说她家是“慈父严母”。
母亲周俟松虽然很少与孩子有亲昵动作,几乎没和他们玩过。但她育儿有方,严格规定孩子们的作息时间,重视孩子们的营养健康,规定早饭喝半斤不放糖的酸奶,晚饭喝半斤鲜奶,这给许燕吉和哥哥打下了良好的健康基础,可以在日后的颠沛流离和下放劳作的岁月里扛得住各种意想不到的损害。尤其是在丈夫许地山病逝后,曾经养尊处优的她身上迸发出巨大的力量,独力地撑起这个家,从事各种工作来养活家人,同时还不忘帮助别人。
书中有一处描写,在湛江遭遇搬运行李的码头工敲竹杠时,一向注重仪表的周俟松毅然下水,将箱子一抡就上了肩。或者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为母则刚,而这也让许燕吉印象深刻。后来她在时代的辗压下依然能坦然面对,无论遭受了多大的冤屈总是平静而淡泊,与母亲的影响是分不开的。
而父亲许地山喜欢孩子,也招孩子喜欢,寒暑假在家里教儿子下棋,给儿子讲时事,会发明些玩法来哄逗愚顽不通窍的许燕吉。他常陪孩子们游玩,甚至在冬日晚上放下工作,为孩子们“演戏”,不仅有动作、道具,还有配音。他爱旅游,在外遇到流浪儿会他们送去孤儿学校,他幽默好开玩笑。他不曾对孩子们正正经经地说一些教训的话,而是通过故事、谈话的方式把他的思想、观念传递给了孩子们,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孩子们。所以小时候的许燕吉,一点儿也没有女孩的样子,性格大大咧咧,调皮捣蛋,经常在学校惹事,完全不像她的爸爸妈妈,这应该就是源于许地山释放天性的教育方法,主张让自己孩子主动选择想要的人生吧。
许地山在小说《商人妇》中曾说:“造作时是苦,希望时是乐。临事时是苦,回想时是乐”。这应该正是许燕吉始终乐观的原因。如她所言:“爸爸教给我的乐观豁达的精神,就已经足够我受用一生。”
晚年时的许燕吉曾这样回忆:“国家的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一个小人物在人海里就是微尘一粒,风把你吹到哪儿就是哪儿,我的心态好,就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只能这样,别无选择。其实,坐牢了又能怎么样?与其不开心地坐牢,还不如找一点事开心呢。再说,你要想找开心随时都可以找,想找不开心随时就能找,都在自己的选择上。”
正因为如此,许燕吉虽然一生历经坎坷,心身倍受催残,但却从不自怨自艾,依然能始终看到光明和希望,用自己的质朴与达观找到了一条活下去的路。
近代史学者章立凡曾这样评价许燕吉:“许老师的经历是许多不幸中的一种不幸,但她并没有把这种痛苦变成一种自我摧残的东西,而是变成一种她自己能够坦然面对并且转化成生存的力量,这是我很敬佩的地方。”
这也是我读《落花生的女儿》此书最大的收获,也是我余生需要学习并践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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