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一本文明与征服的书。
我们对大屠杀的印象仅在于那是邪恶之徒对无辜者犯下的一次可怕罪行,世界分化为两个极端,一端是疯狂的刽子手,一端是无助的受害者。这个世界与简单粗暴的逻辑无比契合,谋杀者之所以谋杀是因为他们邪恶疯狂,受害者之所以被屠杀是因为他们无法与荷枪实弹的强大敌人相抗衡。这样的大屠杀就像墙上的一幅画,扁平直接,黑白分明。在读了这本书之后,我才意识到那场人类文明中的噩梦实则是一扇窗,透过这扇窗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极其令人不愉快,正是如此,窗后的一切才对今天和往后的人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尼采说过: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我们总试图将自身与恶龙对立,勇士之所以为勇士是因其为屠杀恶龙而战斗至死。岂知文明与暴力从来都是相伴而生,当文明被暴力征服,纳粹抬起枪支,奥斯维辛上空飘起驱不散的浓雾。集中营里的毒气出自德国先进的化学工业,集中营顶上的烟囱是德国发达的工业体系的象征,工程师设计了火葬场,管理者设计了精妙的官僚制度。整个奥斯维辛就像是一个工厂,原材料是受难者,而生产出来的,是死亡。就连整个计划,也是扭曲的现代科学精神的映射……
有一个成功地从特雷布琳卡集中营中逃出来的幸存者回忆到,当毒气室中的犹太人数降下来时,屠杀者将放弃为这些犹太人继续提供食物,因为他们不再有用了,而这群面临着被灭绝的威胁的犹太人,将怀抱新的犹太人被捕捉起来运往自己身旁的希望。在纳粹营造的世界里,理性与道德位置对立,这种理性把受害者与旁观者都从被道德的折磨与罪恶感中解救出来。当人的生活降低到自我保全的盘算中,人道已经从生活中被剥夺了。
问题不在于在这场屠杀中活下来的人,是应该为此感到羞耻,还是感到自豪。问题仅仅在于,羞耻感的释放,有助于我们与大屠杀的幽灵和平共处,恢复这令人畏惧的历史经验的道德意义。暴政所缔造的非人的世界,逼迫受害者将自我保全的逻辑当作丧失道德感的借口,在这个绝对事实面前,没有一个人可以被宣布有罪,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从道德的谴责中获得原谅。而如今的我们逃脱了理性与道德的选择,我们需要选择的,是以道德上纯洁的羞耻感为荣,还是以道德上败坏的羞耻感为耻。
大屠杀给我们的第一个教训是,当大多数人陷入一个选择代价过于高昂的境地时,很容易说服他们置道德问题而不顾,另行选取自我保全的准则。在理性与道德背道而驰的系统中,反抗邪恶是轻率而鲁莽的,邪恶巴望着大多数人不会做此选择。另外一个教训是,将自我保全凌驾于道德义务之上,这并不是预先注定铁板钉钉的。总有人不屈于压力,有多少人做此选择不重要,重要的是的确有人这样做了。恶龙不是全能的,少数抵抗的人粉碎了自我保全的逻辑的权威。第一个教训给予警醒,第二个则给予了希望,也正是后者使得前者有了不断被提及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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