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认识之前,我其实已经见过他几次。每次,他都是靠在角落的书架上,手捧一本小说,安静的像一幅画,可他绝不是我们想象的画中的那种神采奕奕、长发飘逸的男子。他脸色偏黑,略显稚气,衣着朴素,脚蹬旧帆布鞋,当他向我寻求帮助的时候,他那忧郁的眼睛总是避开我的目光。
“你喜欢看书吗,小说散文之类的?”我边走边注意书架上贴的标签,不失礼貌地问。
沉默了片刻,他才回答说是。
“不然我也不会加入那个破文学社。”说这话时他还耸了耸肩以示无奈。
“你现在还是那个破文学社的一员呢,看开点,老兄。”
他没有回应,安静地跟在我后面。很快我就找到了他要的书。他向我道了谢,低头拿书时又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打算退出”,声音很轻,带有一种毋容置疑的坚决。
细雨蒙蒙,落到头上软绵绵的,空气中散发着四月的香气。离邀请我一起吃饭,他执意要为我撑伞,我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距离食堂还有一段路程,我们不急不慢地走在幽静的小道上。
“我加入文学社,无非是单纯地喜欢文字,”他开口说,“可是……”
他放慢脚步,看着我,似乎在期待我说些什么,但我没有出声,两只眼睛在伞下好奇地盯着他。最后,还是他自己招了。
“唉,可是我发现他们都不是真正热爱文学。他们只说不做,只是高谈文艺,不会动手写作,连话也说得文绉绉的。”
“社团成员你都认识?”
“不。”
“那就甭想退出的事了。与你志同道合的伙伴在未来等你呢。”
他抬起头望望阴郁的天空,透过雨水,隐约能够瞧见灰暗的云朵之间那一抹亮丽的彩虹。
“可能吧。也许爱好终究只能是爱好。”
我们没再聊这个话题,当我们吃完饭回到各自宿舍,我仍然在想着这件事,直到我问舍友爱好能否当饭吃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句傻逼。
“那玩意儿若是能当饭吃,我分分钟赚几百块。”
(二)
接近四月下旬的那段时间,我忙于各种社团事务和志愿者活动,几乎无暇光顾图书馆,我也没再见过离,他的事情自然也无从知晓,也许他已经退出社团了也说不定。碰巧,某个星期六活儿不多,我处理完后直接去了图书馆,尽管相隔一个星期,踏入门口的瞬间那种久未谋面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室内新添了几张桌子和椅子,其余的东西该放哪仍放哪。
我往里边走,在靠窗的座位上发现了离,他也抬头看见了我。起初我没留意他旁边那个看似正在写作业的女孩,当我走近正欲打招呼时,离站了起来。
“有段时间没见了,最近忙些什么?”离微笑着说。
“社团的事呗。”
“说到社团,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他往后退了几步,这时我才看清楚那个姑娘:齐肩短发,眼睛像太阳一样明亮,脸上带有一丝隐晦的倦意。
“这是筝儿。她和我一样,是那个破……那个文学社的成员。”
我们互相作了介绍,无意中我瞥见桌上那写满文字的稿纸,不像是作文,倒像是小说,字与字之间还有许多我看不懂的修改符号。
“你经常写吗?”我指了指桌上的稿子对她说。
“闲暇时会写上几句,更多时间用来看书。”她很直接,丝毫不忸怩作态,尽管我们才刚刚见面。我保准她写作的模样跟她学习时一样,对周身的事物不闻不问,一副我正在努力工作的架势。我和离在旁边聊天,不时传来一阵笑声,她也不受影响,难怪她前途无量,几年后在某家知名报社任记者并写出了轰动一时的作品。
“她是个自律的人,”天快黑的时候筝儿因为社团的事先走一步,离看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她还会写诗,有时间我给你看看她写的诗。虽然她长得不漂亮,身材又矮小,不过我喜欢她的文字和她认真对待文学的态度。”
“你喜欢她?”我打趣道。
面对我猝不及防的提问,他反倒犹豫起来,没了先前的坚定,吞吞吐吐地说:
“可能……或许吧。我不确定。”
“不确定那就去找她确定啊。听从内心的指引,别想太多。”
“不过,她在哪,我就在哪。所以我还是会在那个破社团。”
“你什么时候找她?”
“……就这几天。”
(三)
过了几天,离约我一起在热闹的市中心大街散步,我以为他是要告诉我事情的结果,于是我吃完饭,随手拿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离比我先到,他趴在人行天桥的护栏上,望着桥下风驰电掣般的车辆和两边人行道上来回穿行的人群。他看得出神,我走过去,也趴在护栏上。
“你在看什么?”我问。
“我在看人。”他幽幽地说。
“也许你需要到下面去。”
接着我们来到人行道上。今天不是周末,但街上仍然有很多人,热闹程度不比周末时候差。我们两个都没说话,静静地走着。市中心繁华依旧,商贸大厦门口那超大尺寸的电视屏幕正在播放某个知名企业最新推出的竖直式飞车,前几天他们才开了飞车的展览会,酒吧舞厅的炫丽招牌忽闪忽闪地向人们的眼睛投射迷幻的诱饵。我不知道离在看着那些放在橱窗里的精美的服装首饰是否会想起遥远的哪怕是几天以后的未来,此时他正站在一家服装店的橱窗前,似懂非懂的模样,仿佛他看到的不是那些死物,而是背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这样的地方,或者说与之类似的地方,都能看见许多年轻的留着汗水的脸庞,他们做的事情,也许与梦想有关,也许与他人加给自己的期待有关,又或者与外在的一切都无关而仅仅是为生存。我相信离跟我一样颇有感触。当一个疑似大学生的人递给离几张传单的时候我想起我常去的一家米粉店隔壁的饭馆,它的门前总有一个负责发传单的店员,他很有礼貌,不论行人接不接受,他都微笑以待,似乎结果怎样都无所谓。离接了传单,简单瞄了几眼,又回头去看那个孤单的身影,突然很严肃地对我说:
“生活总是如此吗?”
“我想是。”
“感情又如何?”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接下来我们一阵无言,默默地向前走,直到东方出现第一缕晨光。
(四)
看到这里,也许读者会认为故事已经结束,没必要继续下去。然而动笔记录这个故事之前,对于它的结尾我可是一点不了解,听都没听过。
第二天,也就是我和离出去散步的第二天,我睡醒后无事可做,想找离出去耍,来到他的宿舍,发现里面没开灯,门却没上锁。我试着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于是我小心地推门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只有里面的卫生间亮了灯。我很自然地按了开关,灯亮了之后我才发现整个宿舍就他一个人。他躺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鞋子都没脱,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干嘛不开灯啊?”
我走过去找了把凳子在他旁边坐下。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他没有回答,脸埋在枕头里,看不见他现在什么表情。
我琢磨着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离和筝儿在操场一处空地上见了面。先前他已经对她表明了内心的想法,就是在我第一次见筝儿的那天晚上。这次见面她就是为了给他答复。
“我接受你的感情。”
“不……我拒绝!”
他面无表情,残忍地把这三个字如利剑一般刺进她的内心。
“……你在耍我吗?”
“对不起,”他不敢看对方,“……我不能接受你……别问为什么,感情有时候就是这样。”
之后,他就像我看到的那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你怎么回事啊?”我有点着急。
他终于说话了,但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退社团了。”
“你到底怎么了?”我推推他的肩膀。
他摇了下头,发出最后一声疲惫的呓语般的呢喃: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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