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祭

2017-04-10 如焱 如焱

小瓦，飞檐，木窗户，青砖墙，屋顶成片，家家相连，户户相通。这就是我老屋余家冲垱下湾。

老屋周围环绕着小山丘，山上有高大挺拔，四季常青的松树，坚固顽强，翠绿的柏树，老屋后面还有一片寓意紫气东来，茂密的紫竹林。

老屋全村居住着三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姓余，旧社会大部份人家祖祖辈辈以种田地为生，过着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

我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住进垱下湾的，可以说算是住户九零后。

我养母姓余，是土生土长的老屋人，旧社会是大户人家小姐，她纺线、织布、刺绣、做鞋样样都会。新中国刚解放时，自然家庭成份不好。住户九零后的我，听养母经常跟我讲，很多关于老屋的事。

在当地很有名气的风水先生都这么说：老屋是斗型地，而对面村（湾子）是筲

箕型地，那叫筲箕灌斗，是块风水宝地。

筲箕是我们当地淘米盛饭用的竹制器具，斗是我们当地量粮食用的木制量具（斗比升大十倍），上大下小的柱体。

那肯定没得错。旧社会老屋有户大地主，他家主要是佃户多，是靠上几代人辛勤劳动积攒下来的祖业，才成了大地主。虽然说是大地主，为人倒不坏，方圆十里八乡都知道。

那肯定没得错。旧社会老屋还出了位县官，两位私塾先生。他们都是几代人过足了苦日子，孕育出来的杰出人物。

那肯定没得错。如今老屋有到国外去留学的，有任国家公务人员的，有当个体户老板的，他们都是有好的家风，赶上国家好政策，自己勤奋努力，打造出来的时代精英。

就这样老屋人都认为，住在斗型地里的人一定会吃用不尽，人杰地灵，飞黄腾达。

就这样老屋人一辈辈自我陶醉着，一代代又被贫穷煎熬着。

大部份人家是解放后搬迁到老屋的新住户，祖祖辈辈都住在老屋的住户不多，但是我养母那一代人的信念似乎从来没有改变。

老屋的上堂，中堂，下堂，我不知道是哪年代留下来的，只知道它经历了沧桑和变故，黑色的老墙并不只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它还默默地承载着很多记忆。

经过了风吹日晒，冷暖阴晴，新旧社会变化。我想百年老屋应该是有灵性的。

简陋的它像一位结实的老人，一年又一年坚强地站在那里，庇护着宅子里一代又一代的人。

虽然大部份人家都很贫穷，但是老屋的记忆却永远在人们心中，老屋的点点滴滴都那么让人难以忘怀。

过年的时候，吃着自家做的糕点、糖果、芝麻爆米花醮的糖粑，炒的花生、南瓜子，家家户户打糍粑、剁肉糕、宰年猪。农历年初一，老屋住的人，相互拜年，只要上家里来拜年的都是客人，总会放鞭炮迎接。

小孩最爱看的热闹是打糍粑：打糍粑先用木甑将糯米蒸熟，将糯米放在碓臼中四，五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用木棍子将糯米捣碎，摊成一个个大小不一雪白的饼（我小时候也看到过，有的地方叫年糕）。

老屋大人热衷喝愰子汤：把刚宰的年猪血，猪肠，猪心，猪肺，猪腰子，猪肝，少许五花肉一起放进大铁罐里炖，炖得越久，肉越烂，香味飘得越远。然后周围邻居每家送上一大碗。

春天里，老屋是一幅乡村四月闲人少，了却蚕桑又插田的景象。

男人们在田里栽秧，妇女会在家，用腊肉煮好油挂面、糍粑，然后用挑水扁担，一头挑着吊锅煮的挂面、糍粑，一头挑着用菜篮子装的碗筷，茶水送到田边，让男人们过中。老屋过中就是中途休息时吃点东西，喝点茶水，抽支自己卷的土烟。

春暖花开时，妇女除了在田间地头采摘桑叶回家养蚕外，还在山上采些兰草花、映山红，把整洁的老屋打扮得花香四溢。

夏天夜里，老屋大人们聚集上堂前的院子里乘凉，小孩或是在房前屋后捉迷藏，或是站在大人身边打扇子，或是透过树缝隙数星星，看月亮。

在夏天，树上的蝉声和稻田里大水蛤蟆（青蛙）叫声，仿佛在为大家歌唱。

砖瓦木结构的老屋，虽然夏天很凉爽，但是偶遇上连续多天阴雨，难免屋子里面很潮湿和霉味重，大人就用艾叶，板栗花叶燃烧烟雾驱除屋子里的潮气、虫子、蚊子。傍晚在这氤氲的环境中吃着晚餐，显得格外悠闲惬意。

金秋时节。大人们虽然满脸写着疲惫，内心却又荡漾着欢喜。受大人们的影响，小孩心情也特别的好，在打谷场里打着滚，围着金灿灿的稻谷堆欢呼奔跑，坐在红芋堆上咯吱咯吱地嚼着红心芋头。

老屋笑纳着收获，每间屋子堆放着稻谷，红芋，南瓜等农作物。瓦缝隙里照射进来一道道太阳光线，夹杂着光线里亿万个灰尘的精灵，欢快地舞蹈，仿佛让人置身童话中。

老屋在这收获的季节里，家家户户走廊里的墙壁上，一排排挂满红辣椒、干豇豆、野苦菜，窗台上放着红得透亮的大柿子。漫步于走廊中，仿佛让人置身在一幅油画里。

冬天的晚上，火塘中间烧着山上捡回来的大树墩子，大家都围坐在温暖的火塘边，吃着花生，板栗，喝着老米酒，听长辈谈古论今，讲忠孝节义、妖魔鬼怪的故事，谈到精彩时，或屏声静气，或汗毛倒竖，或开怀大笑。

住在老屋的人，并不觉得生活清苦和寒酸，因为当地农村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当时有填饱肚子的粗糙食物，他们就感到香甜无比，吃上一顿肉能让他们回味好久。而这点点滴滴的幸福和欢乐，却被他们无限地放大着，被他们时时刻刻珍惜着，让老屋人无限量地满足着。

现在老屋很多人家搬进县城了，有的人家认为老屋是块风水宝地，坚持不搬走，只盖了自家的新楼房。

老屋是大家的精神家园，幸福港湾，风水宝地！

可是让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二零一六年七月一号凌晨开始，一场百年未遇的暴雨来了，山洪暴发。年久失修的垱下湾老屋倒塌了。

我想住过老屋六零后，七零后，八零后，对老屋应该有很深的记忆吧！心中未免也有些惆怅和惋惜吧！

不过人们都知道，太平盛世处处是风水宝地，身处乱世，住在皇宫也是枉然。

呜呼！老屋垱下湾的上堂，中堂，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