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中老槐

镇中鱼市离我家不远有一棵老槐，镇上老人也不知他存活了多少岁月，从我记事起，它就在那里矗立着，看着半死不活的。

小时对一切都是好奇的，上了小学，学了些东西，更是觉得自己无所不知了，心心念念想要研究老槐是如何活下来的，因为老槐太奇怪了。老槐老的已经没有皮了，四五米高的树干中间已经空的可以透光了，书上和老师都教导我，树无皮不活，可是一年又一年，老槐总在周围人群的一声声老槐这回是真的死了的议论中，萌发新芽，新芽不多，每年也就那么三两枝，可依然能宣示着他的存在。

在我每次想近距离研究老槐的时候，母亲总是及时制止我靠近老槐，向我诉说着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各种传奇故事：谁谁家小孩爬老槐树上，高烧不止，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谁谁家大狼狗被拴在老槐树上，疯了乱咬人被活活打死。高烧和疯狗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但是我从来不知道会和老槐有关，听母亲讲这些有鼻子有眼的故事，我不屑一顾，我一直认为这是母亲吓唬我的说辞。及至我慢慢长大，日复一日竟然发现，在这镇中心地带，每逢集市人头攒动，摆摊小贩一地难求的鱼市，在老槐周边竟然自动形成了半径达3米的真空地带，没有小贩在老槐周边摆摊，也没有行人在树下乘凉，就像约定俗成的规矩，给老槐留下了自己的空间。也许是对老槐的敬畏，已经深入人心，我突然就像被触动了并隐隐有些恐惧，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近距离的看过老槐。

05年一个仲夏的夜晚，天热的像蒸笼，没有一丝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我睡眼朦胧的出门小解，蹲在地上迷糊，眼角余光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的老槐，老槐的那三两枝枝叶正沙沙作响，来回晃动，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三轮车，突突突的奔着这边开过来，直愣愣的就撞在了老槐树上，正迷糊的我瞬间就清醒了，顾不上没提的裤子，想看看车撞的怎么样了，就发现一个人从车上爬下来，骂骂咧咧的，不经意的向我这扫了一眼，我瞬间打了个寒颤，那眼睛，闪着绿光，像狗。我吓得提上裤子，直奔家门，在反插门锁的时候又偷看了一眼，那人不知从哪里拿的斧头，晃晃悠悠的，我感觉到一丝凉意袭来，我害怕急了，立马钻进被窝裹紧了被子。

那夜我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迷迷糊糊中总觉得脑子很乱，做了很多梦，早上起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起床奔出家门，就看见一大堆人围在老槐树那里，我钻进去看，老槐只剩下半截树桩了，上半部分歪倒在路边。听着周围邻居你一言我一语的絮叨，我知道了昨晚那个开车的是不远处北村的老魏，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作出了这样的举动，早上有人去他们家串门，说还像头死猪一样在床上贪睡。渐渐地围观的人散去，午饭刚过，老槐边又突然聚拢了一堆人，就听几个阿婆在小声嘀咕：听说了没，北村老魏家疯了，就撞树那个，这老槐真那么邪性呢？可不是么，要不要去北村看看去？听着人群的议论，我没说话，跟在几个要去北村看热闹的邻居身后，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这离北村不远，没多长时间就到了，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吵闹声，男人的嘶吼，女人的哭闹，远远的就看到昨夜的那个男人斜坐在村头桥上，大声的不知说着什么，不远处的路边有个女人在哭着冲他喊叫。那男人时不时的挠一下身体，好多道血印挂在身上，血淋淋的，很渗人，可是那男人就像不知道疼痛一样，一直在挠。走近了听周围的人讲，这老魏已经闹了有一阵了，哭喊的是他老婆，老魏已经听不进去别人说话了，只顾着自己说着胡言乱语。周围帮忙的村民冲上去一回想带他去医院，可是三个壮劳力竟然都制不住。这时老魏又嘶吼了一声，慢慢的扫了周围一眼，我与他的眼神对上，我又想起了昨晚的那眼神，像狗。我不自觉的颤了一下，突然想起了母亲教育我不要靠近老槐时，讲的那条疯狗的故事。

最终老魏还是周围村民合力制住了，被带去了医院，之后几天，我仍然不时会想起那双像狗一样的眼神，绿油油，阴森森。多日以后，我偶然问母亲，北村老魏家怎么样了，母亲说，被医院带走后就没回来，听说诊断是狂犬病发作，花了不少钱，估计是看不好了，果然没几日，就听北村的同学说，村里死人了，又能吃宴席了。我想，应该就是老魏家了吧，我没有再向母亲确认，远远的到北村头看了看，喇叭匠子传出来的声音位置应该就是了。

这事过去之后，人们都觉得老槐这次是真的死了，可是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之后的几年里，剩下的槐树桩子总能在夏至未至的时节冒出几片枝叶，继续他顽强的生命，周围的群众对老槐的敬畏更加的深了。

几年后，在我某次寒假回家的时候突然发现，老槐彻底没了踪迹，连树桩都没有了。我向母亲问起时，才得知老槐在一次道路拓宽改造的时候被刨掉了。我打趣的问母亲：老槐这么传奇，就没出什么故事？母亲小声的说，怎么没有，北村的那个老魏，撞了树没多久就走了，那个带人刨老槐树桩的大队干部，刨完树没两天，就发烧住院了，在县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又在老槐树桩子那供了香才好转出院，这事在老家流传了好长时间。

再到鱼市驻足观望，老槐原来所在的位置已经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丝老槐的影子了。现在也有行人偶尔从上走过，小贩的活动空间也把老槐原来的位置慢慢压缩，集市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过不了多久，老槐就会在鼎沸的人声中彻底消散了吧，老槐的传说也只能留在一代人的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