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

我说我其实不太喜欢吃糖果，糖果太甜了，太腻了，多吃几颗硬糖还觉得上颚不舒服，会上火。他们都不相信。他们说看看你的牙哟。于是我看了看自己的牙，是不太整齐，还有虫蛀的痕迹。好吧，我承认，就小时候比较爱吃！


我小时候，很爱吃两样东西，第一样是猪油拌饭，第二样就是糖。


那时候，最好吃的糖叫＂小龙人＂糖果纸有好几种颜色，黄的，蓝的，绿的。上面都印着＂灵珠子＂的形象（就是一个小屁孩满身鳞甲，手握兵器，梳着哪吒似的头发。）边缘设计成锯齿形，非常好撕。撕开来是乳黄色的一小块，都不用拿到鼻子跟前，搁在手上就能闻到很浓的奶香味。放到嘴里更是享受，感觉那股气味都冲到了脑子里，何止满口，简直七窍生津。我很快地咀嚼着，咽着口水。不到一会儿，就吃完了。只剩下一点点粘在最里面的牙齿上，用舌头去舔，舔的舌头都累了也没弄下来。就干脆把手指伸了进去，抠了一下，再拿出来，才心满意足的吧嗒吧嗒嘴。手指也不嫌脏，随便在衣服上蹭了蹭。


我爸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拉着我的手，把我举起来，坐在他肩膀上，他的大掌托着我的小屁股。说＂走，走，走，爸爸再给你买去。＂我也高兴极了，把他的脖子搂的紧紧的，嘴里大声喊着＂驾，驾，驾。＂


当时我爸特别宠我，对我吃糖这件事几乎不加限制。初为人父，让他一乐四五年。但我越长大似乎越不得他的欢心。到了第六年，他就不再带我去买糖。


他开始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平时在麻将桌前一坐就是一天。最初他打麻将的时候我会很乖地搬个凳子坐在他后面，他的牌友都抽烟，满屋子云雾缭绕我也不觉得呛，我唱我的歌，玩我的小玩具，从来不捣乱。我爸爸偶尔回头看我，从牌桌上拿个硬币给我＂去买糖吧。＂


我一下从小板凳上蹦下来，接过硬币，拔腿冲向小店。


小店和我家隔了一条小河，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蹬蹬蹬＂从那座木桥上跑过去，又＂蹬蹬蹬＂跑过来。


在十几年前，小店的玻璃柜比我人还要高，我踮起脚，伸长手臂，把在手心握的滚烫的硬币，放在玻璃柜上。不用说话，开小店的阿姨跟我是心照不宣的。她把钱放进一个小木匣里，转身去够货架最顶上的糖罐，从里面掏几颗＂小龙人＂给我。一块钱能买十个，我拿五毛钱，她却给我六个。


有一天她掏给我的全是＂绿色糖纸＂的。


我说：＂我要不同颜色的。＂


她就给我换，她给我换了两个黄色的，就没找到其他颜色的了。她想了一会儿问：＂有泡泡糖，你要么。＂


我问：＂泡泡糖是什么。＂


她说：＂是不能吞下去的糖。＂


于是我说＂好＂就拿了两颗泡泡糖。


从那以后我就忘掉＂小龙人＂了，一心一意只想着泡泡糖。不是因为泡泡糖好吃，而是因为泡泡糖上面有贴画。我总是还没把泡泡糖塞进嘴里，就迫不及待把贴纸上薄薄的一层透明膜撕掉，拿着贴纸，也不管上面是什么图形，是夜叉，是鬼神，还是其他，直接撸起袖子，像要抽血一样往自己手臂上招呼。整个手臂花花绿绿贴了一大片，一点白肉都没留下。


后来，终于被我爸给发现了。他很生气，把我袖子卷上去，戳着我的手臂问我：＂哪个给你贴的？＂我实话实说＂我自己。＂
＂你贴滴跟鬼一样好看呐？＂他瞪着眼睛。
我不说话了，任由他拽着我，把我拖到水池边。


然后，他打开水龙头，对着我的手臂冲，用了很大力气，搓着那片花花绿绿，搓不掉的地方，就用指甲慢慢刮掉。还是秋天，水凉凉的，我的手臂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怎样都红了。最后，我看着干干净净的手臂，感觉好像做了什么努力最后功亏一篑，也感觉有某种心血最后付之东流。之后好几天都打不起精神。


等我打起精神，在小伙伴间已经开始流行一种游戏--拍糖果纸。但由于我之前的劣迹，我爸爸已经很少给我钱买糖了。我在他身后又拿着小板凳坐了两天，他都无动于衷。后来我也＂累＂了，就不指望他给我钱了。我没有钱，没有糖，也没有糖果纸。常常一个人在村里一走就是半天，一边走一边像拾荒者一样，在草丛和垃圾边寻觅。他们问我：＂你干什么呢。＂我就说：＂我找糖果纸呢。＂回忆起来，那都是我整个人生中目标最明确的时候，我如此执着，赶上运气好一天能捡着十几张完好的糖果纸。


但我运气都不怎么好，我和小伙伴们一起拍糖果纸，我押了好几张糖果纸，大家把糖果纸叠在一起，他们轻轻一拍，糖果纸就翻了过来。翻过来的糖果纸全归了他们，被他们装进口袋。轮到我的时候，我重重一拍，手都拍疼了，也没见有几张糖果纸翻过来，只有最顶上一张翻了过来，他们还污蔑我，说是我的手把它带过来的，不算。一个小男孩实在看不过了说＂你不能拍那么重，你看我手轻轻拍还有风。＂但是，说了又有什么用，我的糖果纸早输光了啊。


小女孩还能有什么花样，输了就哭呗。一哭别人都哄不了，最后还是叫来我爸给我领回家了。


领回家了我还是哭，终于把我爸哭心疼了。他上店里给我买了两大袋糖。那两袋糖吃了有一个星期才吃完，可能吃太多了，吃完后我对糖感到万分厌倦，有很长一段时间闻糖色变。

我也不再玩拍糖纸的游戏，虽然那两袋糖吃完我拥有的糖果纸已非平常之辈可以相比，在第一次的失败中我明白了，自己是个输不起的玻璃心。

我没事就数数自己的糖果纸，感觉到自己＂富可敌国＂就很幸福。

以前以为一个人会永远喜欢一样东西，小时候喜欢吃糖，发誓说等自己长大了，有钱了，给自己买好多。长大了，才发现这个世界留给我们的选择是多么的多，糖不是唯一的选择。又或许没有那么多选择，长大了也不会再喜欢吃糖。最好是在什么年纪做什么事，该吃糖的年纪就吃糖，大人也不要亏欠小孩子，小时候要有什么遗憾，长大了可弥补不了。

就像读高中的时候还喜欢买＂大白兔，熊博士或者不二＂，有事没事揣几块巧克力在兜里，现在最多也只是吃几颗别人婚礼上的喜糖，自己更不会买。

如果买的话那就是给爸爸，他又说要戒烟了。。。又说要戒烟了。。。


---自黑不息，生命不止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