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

（一）

“说吧，你要表演什么？”老刘把住门口，问一个迟到的倒霉蛋。

“我以为……咳咳咳……我能赶上……结果还是晚了半分钟。”她气喘的厉害，严重的感冒使她咳嗽得肺都要咳出来了，她面红耳赤，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刘说：“老师，您就放了我吧，我发誓再也不会迟到了！”

“生病可以请假不来，但来就一定不能迟到……”老刘示意让正在晚读的同学们安静下来，“接下来请迟到的周洲舟同学表演个节目，大家认真观看。”

周洲舟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捏着自己的衣角，小声地说：“我不知道我会什么……”

迟到的同学要在班上表演节目，这是老刘定的规矩，已经雷打不动地执行了一年半。每到这时，坐在窗边的许甘总要从桌屉里拿出耳机的左半只，把头转向外面，循环一首歌。

“无聊的把戏！”

听课，做题，考试，读书……枯燥的生活就和他们枯燥的节目一样让人提不起劲，但对于不得不做的事他用“做好就可以让管束自己的声音闭嘴”这样一条理由来说服自己，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迟到过，从来没有出过年级前十名，从来没有让老刘操过心、督过促。他安静得在老刘心中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尽管老刘好多次发现他在晚自习的时候喜欢对着月亮发呆。

（二）

“哎，你听说了吗，好像要有新同学转到我们班了呢。”

“男的还是女的？漂亮吗？有我帅吗？”

“刘小川！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新同学？他轻蔑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空座位（他坐最后一排），叹了一口气：唉，真麻烦，他是个哑巴才好——哎，我是不是太苛刻了……

“大家停一下，都看我”老刘走进教室，身后跟了一个清瘦、看上去还不笨但却紧张得不小心踩到老刘鞋跟的女生。他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短发？哼，不用想了，又是一个假小子……他有些失望地埋下头去，看着一道图案简单的几何题，用铅笔胡乱划几道，就在旁边写起步骤来。

“大家好，我叫张玖玖，”她抱着一摞教辅书，在三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变得极不自然，声音也有些打颤，“希望……跟大家成为很好的朋友，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包涵了……”说完就垂下头去，等着老刘帮自己接话——她根本不会注意到刚才低下去的一颗后脑勺这时正惊讶地望着她……

她果然还是坐到了他旁边。

他的希望怕是落空了，因为他早就知道她不是哑巴，并且还会很麻烦……他头埋得更低了——老刘恰如其分地咳了几声，小声地提醒道：“大家的坐姿呀，不要把脸贴到纸上去！会睡着的！”他正了正背，盯着纸上的一道运算简单的函数题，算了半天，对过答案之后，他耳根发热，“我去，错了……果然还是无法视而不见吗？”

“同学，今天老师都留了什么作业呀？”她用一只圆珠笔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胳膊，并且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很奇怪，因为他合上自己的连衣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后排光线不好，他不怕弄坏了眼睛么？

“别问我！我不写作业……”他头也不转。

（三）

“去，不去，去……”他蹲在学校门口用揪三叶草叶子的办法来做决定。

“唔——真的要去吗？”他愁眉苦脸，看了眼手表，只有三分钟了。

“难道要当众表演节目吗！”想到这里，他恐惧地转过身，想逃走。可腿大哥，你倒是迈出去啊——

你不是已经在昨晚跟个神经病似的唱了半夜吗？！

……

“真麻烦！”他一脚踢起十几个碎石子，惹得旁边的门卫大爷看了他一眼，他故作平静地走过行政楼，走过圆形广场，终于在路过体育馆的时候蹲下来，拿纸巾擦了擦鞋，站起身的时候还对着校长“熊猫”车的玻璃整了整头发……

“你……”老刘看着他，终于有点慌了，“你怎么搞的……”

“真是抱歉，我……我……”

“怎么回事！”老刘有些不满意。

“定的闹钟没有响！然后……”他脸红了。他打从心里鄙视自己，毕竟从来不曾说过谎的，不过想一想，这大概是因为在他们面前不曾说过话的原因。

“唉，”老刘心软了，可总不能只因为一个人而失了威信吧，他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全班说：“许甘，迟到！也不能例外，大家看他的节目。”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走上讲台，咳了两声，说：“那我就勉强唱个歌吧……”

他唱的是《庐州月》。

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他，想不到高高在上、冰若寒霜的学霸竟也能把歌唱这么好听。老刘靠在门框上，咂了咂舌。

（四）

“同学，”她用一只圆珠笔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胳膊，语气中抑制不住喜悦：“可以给我听听你的播放器吗？”

“你一如既往地麻烦……”他立刻递给了她。

她捂着嘴偷偷笑，用耳机的右半只静静地听了里面的那首歌。这几分钟真静、真长啊，他看着她的面容由舒展变成难过，泪光闪了闪就决堤般流过消瘦的脸庞，这使他突然紧张起来：“喂，喂，快还给我！”

“想我的时候就听它对吗？”她用手掌抚了抚脸上的小溪。

“你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就走！！”

“因为……外公去世了，我不得不跟着我爸去杭州……我也不想啊，可是，太急了……”

“张玖玖，你的长头发呢？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你呢？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安静、彬彬有礼了……”

“哼，许笨蛋，你喜欢的歌呢？删除干什么！你不也是变得冷冷淡淡、跟块木头一样么！”

“切，跟你说话真是麻烦……”他不屑地看了一眼窗外。

“你再说一句？”

“我说你真是！……我看中的女生……”

“哼，这还差不多……歌呢，我要再听一遍。”

“不，我唱过了。”

“切，刚才那也算？？”

“你以为给谁听的！！”

2017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