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山道士》是聊斋的名篇,但未知何故影视剧对它的改编并不太多。如《画壁》,篇幅短小,情节也不复杂,然而颇受编剧者的青睐。这大约是和故事里的人物有关,一般而言,被改编为影视剧的聊斋故事多和女鬼、狐仙成正相关。并且女鬼愈是美艳,狐仙越是撩人就愈加的会受到“同道中人”的瞩目。譬如“聂小倩”、“画皮”等。当然了,“画皮”是一个另类,由美艳而恐怖,它的终极形象恐怕是不为大众所喜的。于是聂小倩就成了聊斋女鬼中的杰出代表而被广大受众所接纳,而《崂山道士》里的人物除了的王七的修道历程,老道士的“故弄玄虚”,以及月中嫦娥的临时客串之外,再无光彩照人的形象出现。以是缺少了美女的加持,不被影视创作者看重也是“理所应当”、无可厚非,更是不足为奇的了。
然而《崂山道士》名为“崂山道士”,其意却在王七。少不更事,曾一度以为王七就是崂山道士,实则不然,他和“道”相去甚远。所谓言在此而意在彼,或许这就是用笔的妙处所在。统而观之,聊斋诸篇,虽名号繁杂,而其致一也。
话说王生慕道,“负笈往游”崂山。道士认为他“娇惰不能作苦”,以拒绝他的拜师请求,王生答曰“能之。”于是道士授之斧随众人砍柴,然而仅过月余“阴有归志。”一日,偶见老师与人共饮,“剪纸如镜”,粘壁辉生;又壶酒遍饮众人,“竟不少减”;复“掷箸月中”,美人出而“霓裳舞”。王生奇而窃慕,“归念遂息。”
此一节甚妙,可谓意在相外,玄寓歌中。何也?此处,道士以明月映照王七之心,然而王七却不自知。且听美人之歌:“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宫乎!”美人之歌大约就是王生的矛盾心情。是在这里专心修道呢还是回去呢?我能这样被困在整日里辛苦劳作,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处境里吗?寒苦得很啊!聊斋先生在这里摹其歌声曰“其声清越,烈如箫管。”实在是绝妙!“其声清越,”说明道士烛照王生如见其肺腑肝胆,一览无遗;“烈如箫管”,足以看出王生“归志”甚坚,且极为迫切。此谓“歌为心声”者也。至道士动问,更是语意双关,妙不可言。“饮足乎?”曰“足矣!”饮者,亦瘾也,心之所欲耳;“足矣”,果足乎?
又过了一个月,王生“苦不可忍,”而道士唯“授业”(辛苦劳作),并不“传道”,王生惑,“心不能待。”但又心有不甘,于是请求道士“少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道士笑曰:“吾固谓不能作苦,今果然。”看来老道士的良苦用心是化为泡影了。既然不能喻之以相,惊动其心,只好授之以技少慰其心了。师徒问答亦妙。师曰:“何术之求?”王曰:“每见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由此可知,王生所来有求,所求者,“术”耳。这不由得让人想到人们会经常发出的一句感慨:“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道士自然是知王生所求的,但王生并不知道士的“心忧”,更无法明道,道需静修,“求”斯下矣。
道士总算是厚道。于是“笑而允”,“传一诀,”道士初呼曰“入之!”王生却是不敢。道士又曰:“试入之。”妙哉!好一个“试入之”!“王果从容入,及墙而阻。”道士曰:“俯首骤入,勿逡巡。”此语大妙!语言之魅力,诚非影视之表演所能淋漓尽致也。“俯首骤入,勿逡巡。”使人如身临其境,且临其境而令人忘我。最后王生“奔而入。”“回视,果在墙外矣。”好一个“奔”字,绝妙。于是乎,王生“大喜,入谢。”
“入”而墙外,难道不是离道更远了吗?王生“大喜”,我却为他深深地感到惋惜。临行之际,道士嘱咐王七:“归宜洁持,否则不验。”可谓八字箴言!奈何王生不以为意。至此,王生之身心俱与道绝缘矣。
王生归家就大吹大擂。妻子却是不相信他荒诞不经的话,于是再次“效其作为”:“奔而入”。不料“头触硬壁,蓦然而踣。”“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王生“惭忿”,大骂道士无良。
卒读令人一笑,笑竟亦令人有思:世人皆慕其所好,好而有求,原不为虑,所忧者其心难端也。身在观宇,墙外其心;所好者纷然,且“术”焉足恃?道失矣。无道之术,其无本之木耶?
赞曰:慕黄老以兴意,观影色而念起。恃末技冀穿墙,非掩耳欲盗铃哉?仙家妙法,宁为此乎?!
卧云渔风
2023.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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