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

       在所有的女朋友中我和香山的关系最要好，我们曾经坐在九乡河西的大石墩上盘着腿说，要是八年后双双没有能嫁出去就想个办法出国把证领了。

       香山和我很像，都是白天能玩癫过去的那种，到了晚上就和拔了气门芯似的。香山刚分手的那段日子我们常去胜太路一条小巷子里吃毛肚，点上两大盘，撑到食物快溢到嗓子眼，在结完账的瞬间狂奔到路面的马路牙子上吐。我总是看她吐着吐着眼睛就红了，接着哭到泣不成声，哭到下班买菜回家的大妈都绕着我们走，哭得张牙舞爪。她一边哭，我一边捡回她甩出去的钱包，雨伞还有鞋。

       很久之后香山对我说，他有他的事，我还有我的梦，只不过他的事里再也没有我了，我却还是常常梦里有他。

       天气渐冷的时候开始不愿意出门，我一直羡慕北方的地暖，可以穿着一件单衣在几十平米的地盘上横行霸道。暖水袋咕嘟咕嘟的沸腾起来，这是除了点钞机发出的声音外唯一一个让我激动又不安的响动。香山提着一扎啤酒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样子我想我会记住很久，隔着大衣从毛孔里散发出来的酒气浸透了整个玄关。

       自从和胖子喝酒让他磕掉一颗门牙之后我就再也没喝过酒，闻到那味儿就觉得从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我捏着鼻子把香山推进了家门，接过她手上的酒甩到了一边。

       你悠着点，我去给你倒点水。别又吐我床上，我绝对把你脸按马桶里！

       香山满脸通红不说话，一直对我傻笑。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香山举着我的玻璃杯对着窗外路过的洒水车大喊着，谢谢。那辆洒水车正放着“生日快乐”。杯子里的水被她摇晃地溅了出来，满地都是。她手臂伸得直直的对着窗外，握着杯子迟迟没有放下。那个方向应该是那谁在的地方，可是就算她执拗地举一辈子，那谁也不会走来将那杯水一饮而尽了。

       如果说香山提着一扎酒醉醺醺的站在我家门口的样子我会记住很久的话，那她朝着洒水车说谢谢的那一瞬间我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是她和那谁分手整整一年，用她的话来说，这也算是个生日。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大话西游》里面紫霞仙子对着至尊宝眨眼的样子，我已经太久没有看到香山有那样的眼神了。

       那谁是什么职业我至今不是很清楚，香山也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他爱穿得人摸狗样。我们都爱称那种衬衫小西装与卡其色休闲裤配皮鞋的人是披着人皮的狗，分开后每次看见这样的标配，香山总是闷哼一声迅速避开。她想扔掉他所有的东西，可是更为可悲的是她并没有什么属于他的东西。只能拼命改掉一些习惯，不再吃海底捞，不再留平刘海，烫了个中分，走出理发店的时候我说，你像一个人。

       谁？

       高晓松。

       你才高晓松，我这样的起码宋冬野啊。

       香山像清理病毒一样把那谁与自己隔离开来，那段时间我觉得说什么都是敏感词汇，踩哪儿，哪儿是雷区，一不留神就会惹得她不分时间地点的痛哭撒野。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怂呢？

       她说，你是忘了你当初的怂样了嘛？

       倒不是忘了，只是不想去想了。好多事本就是无解的，我只是相信所有的错误，愚蠢，罪恶都是一个累债的过程，继而是一个还债的过程。别人对我的好与坏，处境中的逆与顺，心中的有苦与乐都是我应得应受的。

       很长一段时间香山和我都不怎么接触外面的世界，并排坐在床上看书或者听电台，都不说话，彼此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煮白面，接连吃了很多天，朋友见到我俩的时候一脸惊愕说，才多久没见怎么成黄脸婆了。我们开始出门买些蔬菜，只放盐水煮。至今我都无比怀念那段日子，我抄着经书，她坐在我身边念。傍晚出门跑步，从羊山北路开始跑，跑到九乡河西，再到地铁站。

       香山曾和我说过一个他们的故事，有次和那谁出去玩，因为一点小矛盾吵架了，那谁自顾自地走，香山自己拎着行李。她远远地看着那谁，那谁却一直没有回头。香山紧赶慢赶追上去，他回头给了她一个拥抱。那谁把香山送到了车站，检票的时候她没回头，上车后放声大哭，吓坏了车厢里标准微笑的乘务员。

       她发短信问他，下次见面不吵架了好吗？

       那谁回他，不会有下次的。

       她和我说那时候她就知道他们不会长久了，那时候我说她太敏感了。她说，她再爱再恨这种感觉盛的再满，都不过是夜夜孤独。她说她像一条狗，摇着尾巴等他丢个球。

       知道那谁有新恋情的时候，香山去那谁的朋友圈把他们的合照和那女的的照片全保存了下来。我说，你好贱。她说，你不觉得他和被妖精吸光阳气似的吗？

       我知道香山心里是不好受的，倒不是真觉得那女的长得有多不济，只是那谁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她，对外也是绝口不提。她反复追问我，她比我要好看吗？你看看这艺术照拍得，再给她根杆儿就能赚钱了。

       没过多久，香山就有了新的感情。喝多的时候她说，只要他回来，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清醒的时候她对我说，我早就不等了。

       在感情里我们都是新手，只会一味的给。一辈子太长了，用来喜欢就够了，别再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