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床弄青梅(2)
阿朱阿碧丝毫不知王语嫣竟与一个外男一同赏花,这要是传扬了出来,王夫人免不了要雷霆大怒一番。
“小姐你……”阿碧心乱成一团,眼睁睁看着王语嫣一步一步走来,慌乱之下急忙为她披上斗篷遮住脸离开。
阿朱问道:“小姐,方才那人是谁?”
王语嫣看了阿朱一眼,目光清澈通透,唇角露出一抹浅笑:“惜朝哥哥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阿朱眯了眯眼,她看着王语嫣那张漂亮至极的脸蛋上此刻表情有些复杂,大概是想取笑两句,但到底觉得不妥,以至于连玩笑也开不出来,清澈的眸子注视着王语嫣缓缓道:“只是朋友?”
“嗯。”王语嫣点点头。
“阿朱姐姐,下次我们可以再来这里吗?”王语嫣仰着头,希冀地望着她。
走在前面的阿朱双手抱胸问道:“小姐该不会是舍不得他吧?”
王语嫣娇羞地再次点头。
外面有漂亮的小哥哥。
她的确不太舍得回去。
阿朱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好,下次再来。”
“阿朱姐姐最好了!”王语嫣把她抱了个满怀。
阿朱好笑地看着她:“你这鬼丫头。”
回到了曼陀山庄,王语嫣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她都还没有和惜朝哥哥好好道别呢。
姑苏城又下起了雪,茫茫一片把整座曼陀山庄都装点成了白色。
姑苏的隆冬比起京都冷了许多,王语嫣坐在火炉边穿着比她人更厚实的衣服,小心地烤着火。
阿碧掀开厚重的帘子端了姜茶进来道,“小姐,喝些姜茶暖暖身。”
王语嫣接过手中的姜茶满脸写满了拒绝,但是还是在阿朱阿碧关切的目光下将辛辣难喝的姜茶一饮而尽道,“外边吵吵嚷嚷怎么了?”
阿朱往外看了一眼,继而随口道,“慕容老爷前阵子没了,托了信给夫人,夫人让人去接了那野……少爷,今儿许是回来了。”
慕容博是王语嫣的姑父,其妻慕容夫人是王语嫣生母王夫人的表姐,慕容家居住的参合庄倒是离王语嫣居住的曼陀山庄不远,左右不过几十里水路的距离,但是因着王夫人不喜慕容夫人,所以两家倒是也没有经常往来。
慕容家上一辈只有慕容博这么一个嫡出子孙,剩余几房皆是庶出。
而这新来的少爷正是这位嫡出的慕容老爷的儿子。
按理来说,亲孙子如今来投奔,无论是慕容老太爷还是慕容老夫人定当是欢迎的,实则不然,因为这新来的少爷并非慕容博亲生。
新少爷的亲爹是谁,就连已故的慕容博也不知道,王语嫣只从母亲王夫人那里听说,这位新少爷父亲不详,母亲孤身一人将他养到三岁后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从一名官妓从良,后改嫁给了慕容博。
慕容博的身份其实很不错,而且那时还很是年轻,新少爷的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嫁给了慕容博,用慕容老夫人的话说,简直是白日做梦。
但慕容博就是一根筋喜欢上了那个官妓,回到慕容家与老太爷老夫人说想要娶他母亲为妻,慕容家自是不同意,并准备给慕容博迅速娶门亲事好让他断了这念头。
慕容博拗不过家里,当年年少轻狂,索性直接跑出了慕容家带着那名官妓远走高飞。
慕容老夫人被亲儿子气的差些晕过去,骂儿子不争气被个狐狸精勾走了魂,骂那官妓一个婊子居然拐走了自己亲儿子,转眼便是好多年。
新少爷的母亲因为当初生他时落下了病根,与慕容博成亲多年后一直再无所出,本就身子不好又对慕容博有愧,这么多年郁郁寡欢,在新少爷九岁那年时终于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
慕容博本性是个极为洒脱之人,当年能抛下一切私奔,在后来官妓始终不能为他诞下一儿一女时也从未怪过她,但是人一旦在江湖漂泊惯了,就想有一个温暖的家。
慕容博等到官妓去世,就将新少爷交托给了故友,故友孤身一人将新少爷养到了十三岁才撒手人寰,彼时得知消息的慕容博早已回到慕容家,听从老太爷老夫人的建议,娶了现在的慕容夫人,重新组建家庭,一直定居在参合庄。
慕容博直到死前才忆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膝下无子,希望慕容夫人能将其养在身边。
老太爷和老夫人再如何怪慕容博为了一个女人对亲人不管不顾那么多年,但慕容博死后却依旧哭成了泪人,老夫人骂那官妓就是个克夫的命,当年克死她相公,现在又克死了自己儿子。
老夫人对新少爷的母亲有着太多仇恨,所以根本不想将那女人所生,和慕容家实则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新少爷接回来,恨不得他自生自灭别来碍她的眼。
而老太爷虽说悲痛,但到底比老夫人理智些,亲儿子临死前的托付,就算再怎么不喜也还是答应了。
隆冬时节,慕容博死后半年,老太爷终于将新少爷接回了慕容家,这一年新少爷才不过十三岁。
王语嫣终于将这里边的弯弯绕绕搞清楚,有些感慨这位小哥哥居然是这么个可怜的身份。
如果她刚刚没有听错,阿朱姐姐甚至很是轻蔑的说出了一个“野”字。
野什么?
野种。
因为不是慕容家的孩子,因为老夫人恨极了他的母亲,所以提起他来也不过“野种”二字。
如今就连婢女们,也敢在背后这么唤他。
王语嫣从床上翻身起来,阿碧急忙过来,“小姐可是要喝水?”
“梳妆。”
“梳妆?”阿朱阿碧皆是一愣,看着外面漫天的飞雪惊道,“小姐要出去!”
王语嫣平日最是怕冷,所以这种天一定不会出门,为什么会突然要出去,若是让王夫人知道,定要受责骂。
王语嫣实在不想与她们解释,但是耐不住阿朱阿碧再三阻拦,王语嫣只好乖巧讨饶道,“娘那里自有我去说,两位姐姐快为我梳妆。”
阿朱阿碧劝说无果,迅速伺候王语嫣梳妆打扮,最后又披上厚厚的斗篷。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即使身上穿的极厚却依旧很冷。
新少爷初来参合庄,第一个要见的定是老夫人。
老夫人的院子在参合庄的最北面,离王语嫣所住的芳菲苑最远,阿朱阿碧领着王语嫣走了将近一刻钟的水路才终于看见了那水榭楼台。
走近庄子时就能听到屋子里老夫人和众多家仆婢女的笑声,而抬眼,那背影清瘦的少年衣着单薄静静的站在雪地中,许是那身子太过瘦弱,就连雪也无法在肩头停留多久。
王语嫣站在门口看了许久,在婢女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转身去了老太爷与老夫人的院子。
不知过了多久,老太爷才派人过来将已然冻僵的顾惜朝接进了屋子,当晚,顾惜朝被安置在了参合庄最南面的一座破落院子里,冰冷蚀骨的夜晚,单薄的少年烧得不省人事,却无人得知。
就算是看在王夫人的面子上,老太爷也不是事事都顺着王语嫣。
比如王语嫣冒着风雪来与顾惜朝说情,老太爷实则并不想插手此事。
顾惜朝终不是慕容家的种,非但不是,他的母亲还害的亲儿子与他们生分了这么多年,老太爷不会像老夫人那样将喜怒摆在明面上,但心中未尝不芥蒂。
老夫人趁机给顾惜朝找绊子他从一开始就知晓,但是却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不是自家的孩子再怎么样也不曾觉得心疼,倒是王语嫣大雪天特意为顾惜朝跑了一趟,让老太爷大感意外。
老太爷一边责怪王语嫣身边的阿朱阿碧照顾不周,大冷天由着小姐乱跑,一边又装作不甚在意的冷淡模样问王语嫣,为何突然管起了顾惜朝的事。
王语嫣在一瞬间已经明了了老太爷对顾惜朝的态度,就算顾惜朝真的冻死在了雪地里,老太爷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老太爷不喜欢顾惜朝,甚至不喜欢她为顾惜朝说话,若是王语嫣执意要替顾惜朝做主,倒是会惹得老太爷不高兴。
王语嫣微微垂眸叹了口气道,“语嫣只是在屋子里待得久了有些闷得慌,所以这才想去姑母那里走走,不想一进门就瞧见他站在雪地里了”,说到这儿王语嫣面上露出几分不忍,“语嫣看他瘦的可怜又穿的单薄,于心不忍实在是心里难受。”
外孙女自小身子不好,多愁善感,心软又受不得刺激,老太爷念着王语嫣心善又心软,不想让她心上难受这才让人去安顿了顾惜朝,待简单交代完后还告诫王语嫣,以后好好调理身体,这些事情就不要再掺和了。
王语嫣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待雪停了又在慕容夫人那里用了晚膳,这才启身准备回到曼陀山庄。
说来倒是巧,王语嫣的住处在曼陀山庄的最南面,而给顾惜朝的这处破落院子也是在南面,误打误撞俩人却是作了一衣带水的邻居。
不同的就是王语嫣这处是为了清净,院子里其实比起其他地方要齐全华贵的多,而顾惜朝的住处却是荒凉的很,里边空空落落,晚上住进来,也不过给了一床被子与几支蜡烛,说是等明儿天亮了再慢慢补上。
回来时路过顾惜朝住的小院子,里边黑洞洞一片没有一丝烛火。
王语嫣也就是多瞧了一眼,身边的阿碧已经急忙上前劝她快些回去,外边天寒地冻可别冻出病来。
老太爷说了不许小姐去管这位“少爷”,生怕王语嫣又动了恻隐之心,连忙搀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王语嫣倒不是怕下人们去告状,也不是怕老太爷老夫人真的说她什么,就算他们在如何生气也不会短她一口吃的一口喝的,但是指不定会把气撒到顾惜朝身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几番思量之后,打算谋定而后动。
夜半时分,正是每日最冷的时候。
这住处许久不曾住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屋子不曾漏风,但到底是荒置以及,空气中还有细微的尘土飞扬,屋子里没有一丝人气没有一丝暖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比起外边的风雪天,这里似乎更加冷的蚀骨。
顾惜朝此刻神志已经有些不甚清醒,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疼得厉害,但比起疼痛,更难忍受的是无法抵御的寒冷。
那张初见时俊逸的小脸此刻冻得发青,瘦小的身体为了取暖只能蜷缩的更紧,用这张不怎么厚实的棉被将冻得发抖的身体尽量的裹严实。
他早就猜到这次来到慕容家定是一番折辱,今日的一切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就算早有预料,孤身一人的他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意识已然越来越不清晰,顾惜朝疲惫至极却依旧不想闭上眼睛,这样的冷天,他怕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
他不敢睡,也不能睡。
窗外除了呼啸的寒风,顾惜朝已经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响,他紧紧咬着牙关睁着烧得发疼的双眼,已然没有焦距的双眼盯着黑漆漆的房顶,直到被门外轻微的脚步声所吸引。
即使心智再如何,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空无一人的房间,举目无亲的府邸,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缓缓响起的脚步声依旧让人胆寒。
他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推开了他所在的房间的门,听到一声女子细微的低呼声,门又被迅速的关上。
他想坐起来看清楚是谁,但是却一丝力气也没有,甚至连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都很难做到。
窸窸窣窣好一阵子后,终于有微弱的火光亮起,那人吹亮了火折子点燃了一支蜡烛,空荡荡的屋子终于变得不复之前的黑暗,顾惜朝艰难的转过头去,只看见那人裹在宽大厚重的白色斗篷中,看不清脸看不清身形,只能看见一双娇小又白嫩得过分的手。
顾惜朝猜不出是谁,因为在这里他谁也不认识,已经冻得僵硬的身体此刻因为紧张越发僵硬,顾惜朝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越走越近,宽大的斗篷遮住她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小截儿漂亮的下巴与淡色的唇。
来人是个女子。
此刻她正站在他的面前打量着他,许是最脆弱不堪的一面被人瞧了去,自己偏偏又无可奈何,顾惜朝微微有些恼怒,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这女子却伸出了白净的手,突然触到了他的额头上。
顾惜朝在发着热,那女子冰凉的手触到皮肤的那一刹那,顾惜朝不禁微微一颤躲了开来。
那女子继而迅速移开了手,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其他,分明是加了糖似的软糯嗓子,却说着一点也不甜蜜的话,她说,“哎呀,烫成这样,再来迟些怕要烧成傻子了。”
顾惜朝分明都不认得她,分明头还疼的紧,但许是已然感觉到这女子并没有恶意,听到这话很是顺口的喃喃回了一句,
“还从未有人说过我傻……”
哪知那女子噗呲一声,竟笑出了声来。
王语嫣是委实没有想到原来在这儿受尽苦楚的人,竟然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顾惜朝。
她哪里知道,如今发着烧的惜朝哥哥居然有几分傲娇,顿时将眼前这个双眼迷蒙的小可怜和当初那个俊逸文雅的少年样子区分开来。
王语嫣笑了起来,本就甜美的嗓音因为含了笑意也显得温暖了起来道,“是是是,你最聪明了。”
顾惜朝哑了哑,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正是如此,顾惜朝终于瞧见了她的相貌。
“嫣儿?!怎么会是你!”顾惜朝轻呼。
王语嫣低声捂住他的唇,道:“惜朝哥哥,我也没想到会是你呀!”
顾惜朝唇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鼻尖盈满了对面女子身上漫漫的桃花香,霎时之间,顾惜朝不由得全身一震,一颗心怦怦跳动。
却听王语嫣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小声一些,万一要是有人来了就遭了。”
顾惜朝怔怔的点头。
王语嫣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将不知从哪儿拿来的棉被扑在了光秃秃的床板上,拍了拍顾惜朝示意他往里边一点挪挪位置。
顾惜朝陡然瞪大了眼睛,一张本就隐隐发红的俊脸一瞬间愈发红了起来,一双点星般的眸子一时间直直看向王语嫣。
王语嫣一愣,这才发现好像拍错了位置。 本还有些羞窘,但是一瞧见顾惜朝那张满脸抗拒的脸顿时又尽数成了笑意。
王语嫣突然觉得他很有意思,故意欺负他似的,在顾惜朝发懵的视线中又扯开了他的被子,在顾惜朝终于反应过来要急忙将被子盖严实的时候,将已经灌好热水的汤婆子塞进了他的怀里,又将被子重新盖了回去。
顾惜朝感觉到怀中骤然暖和起来的温度,突然间什么话都没有了。
他静静的看着女子消失不见,不一会儿又回来,屋子里又多了装了炭火的火盆,她用不怎么熟悉的动作翻着火盆中的炭火,看她坐在火炉边烧着水然后递给他喝。
她没有解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顾惜朝也没有问,窗外依旧是寒风的呼啸,但却再也不复之前那样冷的蚀骨。
全身依旧很疼,神志依旧有些不太清醒,但是顾惜朝却莫名的觉得心中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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