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江南一下子湿冷起来。虽是初冬,不供暖的江南却是冷得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有点缩手缩脚,看着桌上迅速渐凉的饭菜食欲全无,蓦地念起家乡的毛芋头来。此种天气,一盆毛芋头和红薯上桌,热腾腾、软糯糯该是多惬意啊。
芋头在老家常见。因为不是主要作物很难大面积栽种,哪怕红薯也有一两畦贫瘠的边角土地,芋头只在田地沟渠或靠近河边零星的种着,在乡下种芋头,没太多讲究。
阳春三月,春雨过后泥土湿润松软,圆锹挖出浅坑,把抽芽的芋种放入覆土,无需刻意照顾,皮实的如同农家的孩子,荒地春风中野蛮地长着。春阳下芋头的生长速度极快,几天不见修长的茎杆已是窜得比半大小子还高。翠绿的心形芋叶风姿绰约,宛如清纯可爱的姑娘摇曳起舞。
盛夏时节,蝉鸣高嘶,芋头不复春日的纤细娇羞,芋叶郁郁葱葱硕大无朋,接天连日一片碧绿无穷。夏日的雷雨说来就来,沟南晴空无云,沟北大雨如注。劳作的人们来不及避雨,纷纷掰上柄芋叶,顶在头上。雷雨说话间就走了,人们继续回归田间劳作,只剩芋叶上一盘散落的珍珠,在微风中晃来滑去,晶莹剔透。
金秋的艳阳下,人们收割起黄灿灿的稻谷,沟渠边的芋叶已然微卷隐约泛黄,芋头也不甘落后的成熟了。挖芋头颇费力气,子孙满堂的芋头紧抱着淤泥,乡间的好劳力也难拽起,这时需用到四五叉的钉耙了,家里的钉耙挂在西房的横梁上,常年的使用让钉耙铮光瓦亮。用钉耙不能着急,急了难免将芋头挖得破了相。一铁耙下去稳中发力,泥土松动间,用力一扳,一窝芋头骨碌碌地蹿了出来。满身是泥胡子拉碴的芋头用河水冲洗后,棕褐色的身子滚圆可爱,一堆堆的让人心生欢喜。装进簸箕挑回家,放在避光通风的地方,做菜或是应急当主食都可以,能吃上小半年呢。
烧芋头,要数清蒸毛芋头最为接地气了,也是靖江人对芋头最本味的诠释。将毛芋头洗净后直接水煮,熟透后剥皮蘸食,用它蘸白糖、蘸陈醋、蘸酱油吃皆可。煮熟的芋头在盆子中热气腾腾,手指微微用力,如同蓑衣的外皮轻松剥下,露出白玉似的芋肉,不蘸料白嘴吃,轻轻一咬糯软清香,嫩滑爽口的芋肉黏于齿间,这最淳朴本真的味道,瞬间在心中涤荡开来。若是蘸上白糖,芋头的爽滑多了甘甜的颗粒感;蘸上酱油,口感细软绵甜香糯中便多了咸鲜,不由得能多吃上几个。
清蒸毛芋头吃得是芋头的本味,方便快捷。可只要时间允许,乡人们家家户户最爱的还是芋头烧肉。先要去芋头的外皮,精致点的用镰刀,镰刀放置在小凳上,坐下压住,双膝紧夹镰刀柄,手持芋头在镰刃间上下去皮,削得干净但颇费时。简单粗暴的就把芋头装入编织袋,抡起来上下摔打,芋头和粗糙的编织袋在重力下摩擦去除外皮,快是挺快,不过外皮去的斑驳不一,若是待客不甚好看。忙活半天,芋头烧肉香气四溢地上了桌。红烧肉的油水滋润了芋头,芋头亦吸足了肉香,此时的芋头肉香和清香兼具,层次丰富也更加软糯入味,当成不让地抢了肉的风头。
乡人中会吃芋头的总会先挑一种外表圆润个头不大的小芋头,这就是老人们口中的“香和子”,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靖江香沙芋。香沙芋外表寻常但是味道更香,黏而不腻,口感极好,不像其他芋头不是太软就是太黏,嚼之有声,香沙芋则更糯,更细腻。以前香沙芋只偶尔混迹于普通芋种中,难得一遇,如今优选培植大面积栽种,名声鹊起。2012年,靖江香沙芋在《舌尖上的中国》初露头角,2014年,被称为泰州芋头“四朵金花”之一的靖江香沙芋,一跃成为“中国地理标志农产品”。
其实,无论是明星“香和子”,还是寻常的芋头,我都无所谓,想的是毛芋头的软糯鲜甜,念的是那冬日端上桌热气腾腾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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