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麦子香

作者: 微凹 | 来源:发表于2017-07-03 15:20 被阅读0次

    在老家皖北平原,端午节前后正是麦子成熟的时节。我的记忆里,端午节就是小麦的节日。翻开日历,你会发现,端午节常在小满(小麦籽粒饱满,即将收获)和芒种(有芒作物的播种)两个节气之间,今年就是。新闻里常说的“三夏大忙时节”,即指忙于夏收、夏种和春播作物的夏日田间管理,而小麦的收获则是重中之重。人们都说,中秋节是丰收节,家人团聚,品尝收获的喜悦。其实,端午节是更重要的丰收节。老家属于华北平原的一部分,河流少,水源珍贵,秋季作物一般不种植水稻,小麦的收获是一年的口粮保证。人们迎接端午节日到来最实在的方法,就是用勤劳的双手去收获麦子,为家人一年的温饱奠定基础。

    自古以来,夏收十分紧张且劳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观刈麦》写道:“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五月的热风一吹,昨天还泛着些许绿意的田野,一下子就变得黄灿灿。麦浪汹涌,一浪推着一浪,滚涌向天际,空气中则弥漫着麦子的焦香。成熟的麦子高昂着头,向人们展示它硕大的麦穗和饱满的籽粒,而人们则谦虚的低下头,挥镰收割。现代化收割机器的出现已经解放了人们的双手,让人们挺直腰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传统农业收割模式已经远去,但挥镰割麦的辛苦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也是很多经历过的人的鲜活记忆。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但老家还有一句谚语:春争日,夏争时。割麦子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战斗,镰刀磨得发亮,阳光下泛着明晃晃的白光,人们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搂过一把麦子,“呼哧”一下,贴地面割下。割麦子最痛苦的是要一直弯腰撅腚,很快就是腰酸腿胀胳膊痛,手磨起泡,还有尖细的麦芒不停刺进肉里,烈日一晒,滋滋啦啦的痛。记得家里有一块四亩的大田,每次割麦子都割到绝望,感觉割了很多了,可一抬头,离那一头还远着呢。我又急又气,坐在地里哭,哭完了再十分懂事地拿起镰刀继续干活。

    黄金铺地,老少弯腰,每年的麦收都是一场全家总动员,我们称“忙端午”。《观刈麦》对麦收场景也有描述:“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刚能走路的孩子和还能走路的老人,也不能闲着,在打谷场上看麦子或是到田里捡麦穗。上小学的时候,每年都有麦收假,老师和学生都放假回家收麦子。这时候再敢拿本书看,会换来“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责骂,你会领悟到老祖宗留下的“晴耕雨读”是多么朴素而又实用的智慧。“累的脱层皮”是非常形象的说法,越是太阳暴晒,越是收割、晾晒小麦的好时候,人们在烈日下干得越起劲。人们的后脖颈子一般都会暴露在阳光下,很快就被晒得蜕皮,留下鲜红的肉,然后很快变成黑红。

    既然是庆贺丰收的节日,就不能没有令人掉哈喇子的美食。家乡很少种水稻,小时候就没吃过粽子,更没有赛龙舟。和书里、电视上的端午一比,我一直觉得自己过得是个假端午。但是,我们有自己的庆祝方式。记得小时候,村民们常会赶在端午前,打出一两场的麦子,磨出新面,擀面条,或是蒸馒头、糖三角和包子,来庆贺节日。小麦是新打出来的,家乡磨坊的机器也不精细,面粉里总会有麸子。馒头泛着黄,但筋道、柔软、蓬松,有一股粮食的天然清香。矫情点说,这就是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也是时间的味道,节日的味道。

    现代都市人可能觉得蒸馒头过节太寒碜了。其实不然,这对于一年当中有很多时候要靠红薯面、玉米面这些“糙面”过日子的人来说,吃细面馒头是难得的享受。当然,这都是我父母那一辈的事情了。我小时候,麦子的收成基本能保证一年的口粮,只有少数人家要吃政府发的“救济粮”。所以我们的节日庆祝则是上了“层次”的,最让人难忘的是抓水面筋、炸糖糕两种食物。先说抓水面筋,将面粉加入适量水、少许盐,搅匀上劲,和成面团,稍后用温水反复搓洗。小孩子最喜欢玩这个游戏,用小手去抓水里的面团,“噗呲、噗呲”的很好玩,常常搞得满脸都是面水。当面团中的淀粉全洗掉,剩下的就是粘性特别强的面筋,比泡泡糖还粘。这水面筋可是纯粹的植物蛋白,和鸡蛋放在一起煮汤是端午节的上上品,生性节俭的村民只有过节才会做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当然了,一般人家一年也就敢这样放肆一次,而且洗面水也会小心翼翼的留下来,用来煮稀饭。偶尔奢侈一把,但绝不会浪费一点粮食。

    做炸糖糕,我妈妈非常拿手,是我童年里最甜蜜、最骄傲的记忆。烫面是第一步,很关键。妈妈常常凌晨四五点就起床,先烧一锅开水。面粉、油适当比例放进面盆,然后一边倒入开水,一边用擀饺子皮的小擀面杖使劲搅拌。这可是力气活,烫面开始很硬,之后又变得粘性十足,需要持续用力搅拌,才能使得面团软硬适中。烫面完成,放到面案上待凉后,再用手搓揉成油光发亮的面团;之后是揪成小剂子,包上白糖为馅,团成扁扁状,一个个刷上点油整装待发;静置一段时间后,一个个扁扁的团子就可以鱼贯入锅,在热情滚烫的菜籽油里欢呼雀跃。油菜籽一般都比麦子早收割半个月,这菜籽油就是新收的菜籽榨的。很快,色泽金黄的糖糕就出锅了,外脆里嫩、糖汁鲜甜。母亲的手艺好到从不炸焦皮,皮却脆脆的,分寸的拿捏恰到好处,是几十年经验的积累。刚出锅的炸糖糕,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便满口香甜,满心欢喜。小孩子对这种高糖高油的食物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妈妈要是不拦的话,我应该有多少能吃多少。感觉小时候这东西就没吃饱过,过了端午就想着,得等一年。长大后到过很多地方,吃过很多小吃店里的炸糖糕,但都尝不出小时候的味道了。

    每年端午和小满的“遇见”是不固定的,有时提前,有时拖后,一旦忙起来,是没时间过节的。但是家乡人非常聪明,我们称“五月五”为小端午、“五月十五”为大端午、“五月二十五”为末端午。这下总跑不了了吧,总有一个能赶上,可以心平气和地用刚打下的麦子做食物,好好犒劳下辛苦的家人。毕竟是过节嘛,敞开肚皮吃些好的,才能对得起这麦收时节的辛苦和大自然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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