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绍兴

家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定义得很模糊。而随着人的成长，家也在慢慢变化着。

小时候的家，是农舍，是村庄，是田野，是漫天遍野撒欢的一群野孩子，是父母时时刻刻的呵护。那个时候的我们，只要好玩可以多玩一会，好吃的多吃点，孩子群大一点，就很满足了。我们喜欢土地，河流，树林，山坡，喜欢春天播种，发芽，夏天滋润成长，秋天果实累累。天空是很纯净的蓝天白云，回应着飞禽走兽。生命是很鲜活的流动，发展。那个时候也属于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童年过后，开始是留守，是离愁，是奔波，是不舍。那流行的打工风开始吹来时，一大批大大小小的儿童，陆陆续续地开始上演着离别大戏。大人们也淌着泪，却还是悄悄在天亮以前，我们熟睡的时候走了。诺大的村庄失去了它的保护着，只剩下老人小孩守护着，坚强地承担起家园。

我们的父母多在绍兴集结，他们入工地，进工厂，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吃苦耐劳，用他们年轻的身体换取更好的生活。城南城北，河西河东，遍布着他们的身影。他们在偏远的村庄落脚，休息时喝酒打闹，聚众娱乐。生活的艰辛也阻挡不了他们对生活的热情。绍兴也就默默地接纳了这批外乡人。

后来，我们回家多了一条路线，从重庆到绍兴，只是寒暑假的时候。还记得第一次去时的兴奋与感动。我们一帮小孩把长途客车占了一大片，开了一天一夜，我们闹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半夜终于开始进入绍兴，那是第一次，看着夜里霓虹灯闪烁下的城市，安静，华丽，又神秘。我们这帮第一次进城的小孩，觉得幸福无比。第一次见到父母，大家都喜极而泣。绍兴的家，只是二三十平方米的小间，除了床的位置，四周挂满行行色色的包，其余的家具都是爸爸自己做出来的桌椅，橱柜，看着有点怪，有些拥挤，虽不如老家两口砖瓦房，却也亲切温馨，尤其是和父母长久离别之后。第一年的时候，我们的父母用自行车带我们逛遍了绍兴的小镇与山水。我们互相拜访着大家的“小”家，吃着熟悉的饭菜，挤在小房间里欢声笑语，其乐无穷。

最难的是离别。最初，我们一群人从家里哭到火车站；后来每每离别时我们就商定了不哭，笑，要好好地笑。从此，大家都笑着说再见，每次都笑红了眼眶。只是，从离开那刻起，我们又开始不同程度的等着，盼着下次的相聚。

再去时，我们的爸爸换了摩托车。一群摩托车，浩浩荡荡，一些跑在前面，一些在后面狠狠追着，走走停停，吵吵闹闹，那真是夜空里最明亮的风景线。爸爸们成了我们心里最帅最温暖的人。我们也不示弱，自行车学得有模有样，每天可以跟着父母进进出出，可以成为半个小帮手。休闲时，我们可以随意在绍兴的大街小巷穿梭，偶尔说点绍兴话。

这个家，在绍兴不断辗转着，或在工地上，或者在居民小区，搬来搬去，每一次都浩浩荡荡，或是洗刷了些东西，或许添了些东西，但总会有些东西留下了。我们换到了更好的房子，厨房和卧室终于分开了，天热的时候有空调，冰箱，晚上也有电视机，电脑消遣。这个家也就益发有模有样了。

从那以后，我们便逮着假期往那里跑，稀里糊涂把那当成回家的路，或许家之为家，就是因了他们吧。

渐渐的我们上完了初中，上完了高中，也开始进入城市上大学，不变的依然是开往绍兴的火车。每一年的寒假和暑假都是期待，而变的是真正远离了老家。也开始真正明白老家的意义，但老家的一切却开始远离。那村庄，蓝天白云，流水，路径模糊的砖瓦房，彻底失去它的最后一批守护者，开始孤零零地在风雨中飘摇，只留下岁月斑驳的痕迹。

也开始领略了外乡人的寂寞。年三十的晚上，我们喜欢坐在当地人的柴堆上，看着绍兴人放烟花。后来发现这样的人多了去。到底是外乡人，到底是农村的根，走到哪里都不能是家。我们看着烟火，看着自己的寂寞而无动于衷。或许我们就如这城市的烟花，开的时候是美丽，散了便是惆怅。被放逐的是我们。远离了故土，迟迟不能回归。

漂泊，流浪，都是无可奈何的事。而生活，不仅仅是享受，还有它的责任与负担，更是一种取舍，从一种生活方式过渡到另一种生活方式。

而这个家不知在什么时候，似乎已经已某种形式慢慢地溶入这片土地了。那是什么时候，妈妈在电话里高兴地说，他们有了不多的土地了，他们在空闲时种下了些菜，以后我们可以吃自己种的菜了。属于父母最深的喜好，还是那种乡土情怀。

属于我们的成长是，在绍兴开始有了爱情的模样。生活里又多了一份快乐与悲伤。我们把男女朋友带到绍兴的家，一起分享绍兴的山水，分享着另一份生活的喜悦。或者失恋了，在绍兴埋没掉我们的感情，把伤心失落挂满它的街道与墙壁。而属于我们的奋斗生活才刚刚开始。

我们找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也开始了我们的蜗居生活。绍兴于我们，也是一个段落到另一个段落的转折。我们开始体验着父母当初离家打工的生活，开始感受社会真正带给他们的压力与重担。也开始体验那份艰辛与不易。

而属于父母的生活还在继续。在这个城市，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可以指出那个建筑是他们什么时候完工的，林林立立，越来越多，他们贡献了大半生，也开始老了。

终有一天，父母也开始向往着回家。但对绍兴的感情，却是深入骨髓。老家是故土，而绍兴是成长的根基，等到要离别的时候，痛彻心扉。几十年一点点培养起来的家，要把它一点点再拆下，直到腾空，换成另外的租客。这里无处不是过去生活的痕迹，但却再也不能回来。家是一种向往，但绍兴却成了永远的回忆。

这一天就是今天。父母在收拾行李，和亲友告别，而在远方的我，也在默默和绍兴告别。此后绍兴于我，大概又是另一个孤零零的灵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