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又有人问我,你是浙江哪儿的?
每每听到这个问题,我都思绪百转,心意踌躇:金华的户籍,丽水的身份证号,四分之一的温州血液,剪不断理还乱的杭州缘。
良久,我还是会说,喔,我是宁波象山长大的。
说实话,我从来不觉得象山这个地名是美的,在浙江省那大把大把的的如诗如画的地名面前,它朴素得什么都不是。而事实上,大部分美好的东西,都是因为我们人为地加上了感性的印记。
离开象山已整三年,不再有最初离开时听到这两个字便会在心底涤荡起一股最柔软的暖流那样的感觉了。或许是时间和空间终也逐渐拉远了我同它的距离了吧,或许是它连同过去的一整个童年与青春一起埋葬了在那样一片土地上,或许是心底也从来不知道那一片故土究竟能不能称作故乡,或许仅仅是因为,再回去也已回不去。终是过客,再难定格。
“到不了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故乡。”
后来我同很多人提到象山的时候,都会说:喔,那是我长大的地方。我长大的地方是海边,在那个小城里我凭借海的方向分辨东南西北,初到那个小城的人能敏锐地嗅到空气里的新鲜的腥味,长在那个小城的人离开那股腥味会觉得不适应。城里的人靠海为生,海鲜是他们的主食,大海是他们灵魂的故乡,他们想象不了离开海鲜的生活是何模样,也想象不出没有海的生活会是如何模样。
那是我长大的地方,我也只能这么说。近十八年的成长记忆洒在了那一片大海边,我的记事从那一片海开始。台风、鲨鱼、翻腾的浪潮和金色的沙滩,还有幼年家里的那只听话的喵星人,会在台风来袭时候上下乱窜。我在那里度过童年,走过青春,从牙牙学语到高中毕业。我身边的人都说一口纯正的象山话,骂起人来好似唱山歌音调高昂。而一辈子被命运欺压的外公怕我也同他一样受人欺凌,从小就教我说普通话,我却因为那一口普通话总被象山本地人当做“外地打工仔”饱受嘲笑与欺压。我也只好一遍又一遍用不那么纯的象山话告诉人家,我和你们嘲笑的不一样。后来虽然算是遍晓吴地方言,脑海里每每想到吴侬软语第一时间跳出的却都是听了十几年的象山音,却不知道也能不能称之为乡音。
的确,我一直不知道那样一个长大的地方是不是也能算作故乡。那里真真切切地承载了我的所有过去,喜怒哀乐,伤痛和平复,一如潮涨潮落最后终会归于平静,却还是会有曾经跌宕的涟漪的痕迹。毕竟那个小城也曾那样拒绝过我,也曾那样伤害过我。土生土长的象山人们会有一种浓浓的排外情结,或许是他们恼怒越来越多涌入那个小城务工的人扰乱了海边人原本宁静的生活。而于我而言,过去的那些年所有的记忆都与这样一个地方深深绑在一起,所有人在提醒我的同时,我也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象山不是我的故乡”。我也就那样成为了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高中毕业以后,外公外婆迁回了他们离开二十多年的属于他们的故土,落叶归根。一个在我眼里心里却也只是陌生的城,常常深夜里想到自己无根飘零些许年,一阵酸楚从心底油然而生。偶尔会想念,想念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想念零零散散落在那片土地上的逝去的那些年,想念那些给我爱陪我成长的故人,想到深处,情难自禁。
年前回了一趟象山,坐在汽车上耳机里单曲循环着一首《牡丹江》,汽车驶过象山港大桥的时候阳光格外明媚,灼烈的阳光闪耀了我的眼,耀眼的光也同时遮去了海面的浑浊,取而代之以粼粼波光,让我觉得恍恍惚惚有些不真实。我按捺住心中暗涌的与象山这座小城重逢的喜悦与激动,我睁大眼睛害怕漏了任何一处风景。我希望用一颗虔诚的心与之重逢,我好像成了一个漂泊至久的旅人,回到了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最后一个柔软安定的去处,回到了那个我心中尚未崩坏的地方。而事实上当我真实地再一次站在那片土地上的时候,我却发现其实我没有那么想它。它也不过是随同我懵懂的青涩时代一同消逝的一个印记,它也不过是我飘至异乡偶觉孤零之时的一个心理安慰,它也不过偶尔出现在梦中,连同一整个青春的回忆。
当我一次一次走在路上,求学、远行,越走越远,当我再一次站在这片土地上。我忽然发现,原来象山比我所想象的,还要小很多,小到只需要用脚步丈量。然而它在万千称之为家的人们的心里,大若梦想。
苏轼的一首词里有这样一句话:此心安处是吾乡。道是无论海角天涯,有心安处便是家。虽然不再心心念念,但深夜梦回想家之时,还是难免会想到浙江东部那个沿海小城,也只好念一句,或许,我心安处,在他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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