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那夜,大概是个月圆清朗的夜晚,不然,月光的清晖怎能由木板镂空处倾泻而下。
如此月华,搁之于今天,真不知为多少人所爱啊。
可那个夜晚的明月,它流淌的清晖,透过镂空处,通明了整个房间,让我暴露在巨大的黑暗当中。所以,那个醒来的瞬间,我内心极其害怕。蒙头而睡,却又忍不住压抑着呼吸声也要去听取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我在害怕什么?小孩的世界里,夜里能让他害怕的,多半是神鬼之类了。没错,那个夜里,我害怕的就是:澄明的月华下,怕会看到世长辞的四婆的魂魄了,怎么办?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看到了,只是担惊受怕了一会,便重新入睡。孩童多好眠嘛。
偶尔还是会想起那晚的明月与心惊。从前总是不明所以,但越长大越了解,那份心惊,完全出于自己对四婆的一份愧疚。
儿时的我,似乎是喜欢四婆的,也似乎不喜欢。喜欢四婆,因为她有好吃的常常会给我一份。同时,四婆循例会在我耳旁念叨一句:一定要和你眉姑一道玩。我总是高兴地接过好吃的,也总和眉姑一起上学放学一道玩耍。不喜欢四婆的原因是,偶尔会觉得她总说些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长大了才知道那叫弦外音);还有,四婆有时候会戳穿我的假装:内心肯定口头否定,接着还来一句,你就装吧。这让我心里很不好受。心里不好受的原因是,我虽年幼,但还是懂得不能老受他人的恩惠,所以才拒绝的四婆。
总的来说,比起其他堂阿婆们,四婆对我是真好,我也是喜欢她的时候居多。
但我曾用恶劣的态度对待过四婆。我想,应该就是那个态度使我对四婆感到愧疚而不自知,从而令我在四婆魂归天国那个夜里,在那个明月夜里,竟对她的魂魄害怕起来。
也该我在那个明月夜里心惊的。当你知道我是在何种情况下,没好气地拒绝一个老人好心予以我帮助时,你也许也会说一声,该。那是个患病的老人,那老人就是我的四婆,许多人传她得了肺痨,会传染。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四婆实际上是患何病而亡,但小时候的我,面对病恹恹的四婆时,竟忘记了她曾对我的好,心里只记得村人们对她的躲避的神态、厌恶的目光。于是我用轻蔑的语气,一口拒绝了她。
与其说,那时候的四婆想给与我帮助,不如说她是为了证明她仍旧有存在的意义,那怕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年少无知的我,竟就那样决绝地决绝了四婆的好意,不,应该是她卑微的请求:“快到上学时间了吧,你去吧,我帮你看着店。”“不用,我等会再去。”“去吧去吧,我帮你看着”“都说不用了!”
单单看这对话,还不足以表现那时候我的恶劣态度。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尊重患病的四婆,竟然还打心底里厌恶她。如今回想,那会面对四婆卑微的请求,我根本就没正眼看她,口气是不屑的,眼神是轻蔑的。
一直以来,四婆都保持着她那轻轻的骄傲,也许是过往使然吧。那天,她竟被我这个小屁孩不眨眼地就决绝了,可想而知,那打击不会轻,况且她是个病人,越来越虚弱的病人。
“哦,看我没用了,这样子对我啊!看错人咯!”四婆语气中有无奈有愤然,而后,她支着孱弱的身子,悻悻离开。
尽管岁月久矣,当时的对话已记不大清楚,但我知道当时四婆肯定被我伤到心里头。其实当时自己也有过一丝不安,但很快被大环境蒙蔽得心安理得。
打那次以后,四婆就再没主动向我提出帮忙,她甚至很少出门,也许因为村里人风传她频繁咳吐的痰也有传染能力,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她。我也很少会看到四婆,那时候根本不会想着去看望她安慰她之类的,甚至觉得她是个让我懊恼又畏惧的存在。
那天,似乎是傍晚,我听到四婆家里响起了眉姑惊惶的呼叫,接着是嚎啕大哭。我出门瞧了下,暮色中,见得眉姑头埋双膝,已泣不成声。年幼的我,竟没有走近那座房子,去安慰好伙伴眉姑。也许是怕吧,也许根本不能也不想体会那种痛,我走回了屋,呆坐起来。
我不记得参加四婆的丧礼时我是用何种的心情,甚至已记不清四婆是否有一个体面的后事料理。那天夜里,我惊醒于月影之中,接着是一阵阵的恐慌,我害怕在朗月下,会看到四婆的魂魄出现。
现在回忆往事,纵然知道那是少不更事致使的我对患病四婆的害怕与漠视,但总难抹去心底那份愧疚。
幸好,有一点我算是对得住已故者,这些年我和眉姑友谊常青,彼此常会说些心里话。往后的日子里,我会一直关注眉姑的生活,为她喜,为她分忧。
也许,四婆的在天之灵,早已知晓我这份愧疚并且原谅了那个小屁孩。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这些小辈们安好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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