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差一点就颁发给一位中国作家。这位中国作家,就是沈从文。沈从文在1987年和 1988年,两次入选诺贝尔文学奖最后候选人名单,然而在这项世界大奖公布前,评委们却发现,沈从文已于这一年5月10日去世。从而使中国人与这项世界荣誉的大奖失之交臂,也把中国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推迟到了三十年以后。
当时这一消息并不为人知。多年以后,瑞典学院院士、诺贝尔文学奖终身评审委员马悦然在《明报月刊》发表文章称,沈从文是1988年中最 有机会获奖的候选人。而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谢尔·埃斯普马克则公开表示,如果沈从文没有去世,他是那一年最可能获得诺奖的作家。
沈从文是当今国内的国民作家,几乎无人不知,但在新中国成立后的若干年里,却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名字。
1988年,对沈从文非常推崇的汉学家,诺奖评委马悦然,偶然得知沈从文去世的消息后,向中国驻瑞典大使馆核实,而大使馆里的文化参赞竟然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马悦然震惊之余愤怒了,他发了一篇悼念性长文《中国人,你可认得沈从文》。这位老外写道:“作为一个外国的观察者,发现中国人自己不知道自己伟大的作品,我觉得哀伤。”
这位老外的震惊,也引发了国人的好奇:沈从文是何方神圣?何以惹得老外学者如此大动肝火?很快沈从文的底细被扒出:原来这真是国内的一位知名文人,只不过他的出名都是在万恶的旧社会。
很快沈从文的名字,开始变得火热。学术界研究沈从文的文章和论文,变的多如牛毛。一篇研究沈从文的论文,足以使一名学子的头上,多上一顶博士帽。沈从文1934年发表的文学作品《边城》,成为新时代最畅销书之一,在20世纪100部中文小说排列第二名,仅次于鲁迅的《呐喊》。与《边城》有着千丝万缕般的联系的凤凰古城,一跃成为国内最热门的景点之一。
生前沉寂,死后辉煌。沈从文的名字,成了一个传奇。
有的时候,一个人的选择,决定了后期命运。
1948年,拟去往台湾的胡适,派人给沈从文送来机票,邀请他飞赴台湾。此时的北平地下党也在做沈从文。
两个敌对的阵营,都给沈从文做了承诺和保障,最后沈从文选择留在大陆。很久以后,沈从文谈及这个选择时说,“...是为了家人”。沈从文妻子张兆和儿子,认为新社会更具有希望,反对离开北京,这对他的选择起了关键作用。
留下来的沈从文很快发现事情起了变化。1948年3月,沈从文被大众文艺点名,文中称沈从文是:"躲在统治者的袍角底下对新文艺作无耻诬蔑之徒”。不久后,郭沫若发表《斥反动文艺》,郭称沈从文是桃红反动作家,郭沫若写道:“特别是沈从文,他一直有意识地作为反动派而活着”
这两篇文章,拉开了沈从文波折一生的命运序幕。但在当时,沈从文并不知道这两篇文章背后的含义。以沈从文的认知,这不过又是三十年代时,文人之间口诛笔伐的翻版。
1949年1月,北京大学贴出批判沈从文的大标语和大字报,同时粘贴了郭沫若的《斥反动文艺》一文,批判进一步深入,迟钝的沈从文终于感觉到与以往批评的不同,这不再是他曾经历过的文学争论。
这个温和的文人,无所适从,开始害怕。他多年的妻子,并不理解和同情他,原本的好友,也多与他断绝关系。沈从文精神崩溃,并一度自杀。
被医院抢救回来的沈从文,被任教的北京大学清理出门。沈从文失落彷徨,他写道:
“可惜这么一个新的国家,新的时代,我竟无从参与,多少比我坏过十分的人,还可从种种情形下得到新生,我却出于环境上性格上的客观限制,终必牺牲于时代过程中。二十年写文章得罪人多矣。”
后来沈从文被安排到了历史博物馆,做一些清点登记馆藏文物,编写文物说明等一些打杂事情。
沈从文后半生人生多桀,原因在于沈从文在二三十年代,曾加入新月社,现代评论的历史,以及和鲁迅、郭沫若之间的论战。这些黑历史,在那个时期,足以让一个人孤立无援,甚至身败名裂。
有了郭沫若的点名,后面年代对沈从文本人和其作品的批判,接踵而至,诸如:“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便是作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
“作者从本阶级利益出发,尽量掩盖了地主与农民间的尖锐矛盾。他很少写地主,偶尔写之,也是被美化了的,那么温文尔雅,俨然是与农民同甘共苦的大善人。他笔下的农民也没有反抗的意识,成了没有理想,没有羞耻、麻木不仁的动物。”
“作者有意识地把在长年天灾人祸、地主压迫下的残破雕零的农村,写成丰衣足食、山明水秀的优美田园(如:“黔小景”、“边城”及其他),把过着猪狗生活的劳苦人民,写成是享尽人间温暖、无忧无虑的桃源中的人。”
这类批判,充斥沈从文的眼睛和耳朵,更使他无所适从。
1953年沈从文接到的通知,说他所有的作品,包括已经付印和未印书稿,均予以销毁,死过一次的沈从文,再次崩溃。
生性胆小的沈从文,彻底放弃了小说写作。而在那个特殊的年月里,沈从文被安排去打扫女厕所,从此开始沉寂。
就在沈从文兢兢业业打扫厕所,不再涉足小说创作时,世界汉学界,却对沈从文发生了兴趣。
这一时期夏志清编写出版了《中国现代小说史》。这部专著从审美高度,和文学创作艺术角度上,高度评价了沈从文,对沈从文作品的文学价值,做了高度评估。夏志清认为沈从文的小说是一种“玲珑剔透牧歌式文体,里面的山水人物呼之欲出”。
人们从这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重新看到了沈从文。研究过沈从文的学者和专家认为:沈从文是中国现金文学史上,少有的几位伟大作家之一。在推崇沈从文的学者眼中,沈从文代表是一种从容,淡泊,是一种云卷云舒的恬静。
沈从文在国外声誉鹊起,在国内处境却依然如旧。沈从文的学生,作家汪曾祺带着沈从文参加文联的会议,沈从文只是默默坐在最后一排。林斤澜记录了这样一次会议:“那次下乡回来的作家座谈,主持人最后礼节性地请沈先生说话,他只是说:我不会写小说,我不太懂小说!”
一个蜚声海外的小说作家,在公开场合说自己不会写小说。
沈从文在国外大学演讲,回顾那段历史:
“在中国近三十年的剧烈变动中,我适应了新环境……活得很健康!”
1985年有记者采访沈从文。沈从文说自己在建国后,最大的功劳是扫厕所,“特别是女厕所,我打扫得可干净了”。其中一位女记者动情地说:“沈老,您真是受苦了!”
不想,83岁的沈从文当下抱着她的胳膊,像个孩子一样,涕泪交流,大哭起来。这一瞬间,几十年的委屈,不可遏制的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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