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南极更远的地方,我称之为黎明破晓前的爱。
关于南极,我有说不完的话题;关于爱,我也有讲不尽的经历。黎明破晓前对南极的爱,无非是站在最黑暗的时刻,仍然怀有对遥远彼方的渴望——这么一种傻且幼稚的行为。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一种傻且幼稚的行为,却给我本该平淡如水的的青葱岁月带来了别样的感动,每当我回望它时,都可以瞥见那藏在心里闪烁着的星星火——
光彩熠熠。
距我上一次来京已经过去七年,某种意义上说,这算是我第一次独自远行。和上一次逃学去追寻什么的感受不同,这一次旅行少了许多可以震颤心灵的感触。
当初我是怎么想的呢?
一个人倔强地踏上一改往常的路,逆着赶去工作的人群,狼狈地去追寻不一样的生活,在和昨日如出一辙的平凡时段里看见新的景色,然后发现这世界很大,随时等自己去探索。我不知前方会有怎样的艰险,但我知道,选择活在舒适的平凡里,也是要承担风险,承担被终生监禁的风险。
所以我无需顾虑,在变得苍老之前、在被现实吞没之前,我想去看一看更大的、真正的世界。这是我那次十六岁独自远行的想法。
结束在众创空间的夏日集训后,启程去往北京,也是我这次早有打算的事。
去北京的路上下起了雨,雨水歪歪扭扭地在玻璃窗上写下我以前从未见过的诗句。我的视线透过窗,看到一旁原野里无边的绿意,还有风车在迎风处悠悠转动,宛如一位年迈的见证者,见证了高速公路上无数来来往往的远行。
大巴抵达新发地站时,已经临近傍晚。我打车去了老君堂,在南站下车,等待片刻,姑姑便急急忙忙地来接我回家。她之后还要去幼儿园接表弟。
我是不是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姑姑摇摇头,嘱咐我在家待着,说她一会儿就回来。
姑姑走后,我环顾四周——衣柜、冰箱、狭小的厨房、简陋的卧室,次第入眼。整个住所大概只有我在老家的房间那么大。
这是她在京打拼十年的成果。钱挣得虽然不少,但借邻里的也同样不少,两相抵消,只剩下一辆车和即将回家里上小学的表弟。
小区里的环境不如老家,路面算不上脏乱,也算不上整洁,排水口流着洗衣的脏水,晾晒的衣服用绳搭在楼栋间狭窄的胡同上,给人一种上海弄堂的感觉。整个环境处于一种略显麻木、呆滞的状态,像是一个躺在床上幽闭良久,远离阳光,生疏了四肢,呼吸也变得不再顺畅的人,行尸走肉般活着。更为严重的是,他以为自己已经处在生命的归宿,沉迷进一种病态的满足里。毫无变化的时间,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些都使他坚信眼前就是生活的全部,浑然不知钢筋水泥外,还有怎样的柔软与苍凉,陌生与惊险。
晚上洗完澡,我搬起椅子,出门去胡同里待着,把房间留给姑姑和表弟。那时我在追一部综艺,是在众创空间集训那些时日,老师推荐给我们的,叫《乐队的夏天》。在每个乐队身上,几乎都能看到理想与现实摩擦留下的痕迹。而在同样一个夏天,我也带着让人伤心的理想,独自来到北京,去看一样东西。
胡同里,姑姑家对面住着一位独居的青年女性,听说她在一家很大的公司实习,每天都要赶地铁,早出晚归,很是忙碌。一次我在胡同里转悠时,正巧看见她满脸疲惫地从房间出来,透过微开的一道门隙,我发现她居住的地方远比姑姑家小得多。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她脸色微红,迅速关上门,警惕地和我对视一眼后,就匆匆离去,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尴尬不已。
其实在北京那些天的夜晚,我还是遇见并收藏了很多美好的回忆。像我骑车载着姑姑和表弟,去附近的海棠公园散心。那时我发现,北京的夏夜是一群人的夏夜,喧嚣的人声和蝉鸣与乡村的静谧不同,在远处的霓虹照射下,它呈现出一派烟火味儿的景象,这烟火味儿加上高端的科技气息,给人一股神秘莫测的空虚和稀奇感,甚至还让人有点儿忐忑。文明变化的速度过于之快,为了生存而紧跟其脚步的人们,何时又能有怎样的机会去改变那一循环往复的进程呢?我不得而知。
南锣鼓巷。中戏的大门前。我站着。
伸出手,想象能抓到什么。
中戏外墙上贴满了学校举办的各种戏剧演出的海报。我早先从一段采访里听说过,贾樟柯导演在北电求学时,由于北电没有剧场,便总是来中戏的黑匣子观看演出。为此我想去中戏里面看看,可惜恪守本职的门卫不放我们进去,几番请求无果之下,我们只得作罢。去北电也是同样的境遇,只在门前转转,把目光投放进去,假装留下自己的痕迹。早知如此,还不如听姑姑的,和她那位在清华做助教的朋友去那里看看,因为准确地来说,它比前两所学府肩负着更多人的理想。不过不管怎样,我们最终还是抱憾离场。
回到马路上,姑姑一时兴起,要去路边的献血车献血。我等待在一旁,望着嬉嬉闹闹的外国游客或是说交换生,忽然之间,感觉有什么触动了我的心,可它却转瞬即逝,我只能徒然地伸出手,伫立在原地发呆。
抓到了吗?还是送出了什么?我问自己。
无人回答我。我一阵怅然地想:
这些外国人是从哪个遥远国度赶来的呢?来的一路上,他们有没有什么荒诞奇妙的经历呢?
这些我在中山公园时也在想。不过询问的对象变成了自己。
七年前。我好像来过这里。
那片竹林,七年前还没有栏杆围着,到了现在,我不得不和它隔开一个生疏的距离。这距离很大,大到用世间最快的光速也得走七年之久。还有那榆林,百年甚至千年的古树随处可见,沧桑的气息压制住人类的纷闹,使得此处充满了宁静,充满了敬畏。
本来到了我该回去的日子,姑姑带我去商场里买路上吃的东西,可到了商场,母亲一个电话打来,和姑姑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决定让我跟着姑姑去做一天工。她们征求我的意见时,我想,反正是体验生活嘛,去去也无妨,就晚些回家吧。
所以次日凌晨,我就跟着姑姑出去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认识一直停留在了七年前那次,我以为姑姑还在蛋糕店做经理助理,没想到她已经改行在一家物流公司做装箱队长了。
我和其他几名女士一起忙碌了一天,我负责贴签,做的是最简单的活。可即便如此,一天下来,手上仍旧满是伤痕,这全拜箱子齐整的边缘所赐。那时我就在想,原来每次我信手打开的包装箱,都曾划破工人的手指,浸染过鲜血吗?这世上,果然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然而这样也好,它使我的余生不会空荡,让活着的我感到还有事可做,不枉来这尘世走一遭。
临近黄昏,倦意深沉。我们在凄楚的晚风中笑着挥别,为今日一天的相聚,也为未来的终生相离。在北京的这些时日,因为祖国即将70周年华诞的缘故,出行审查变得很严,不如七年前玩得尽兴。就连回去的路上,我坐着车回想也不觉有什么值得留恋,有什么给我触动。所以我一直在与朋友聊天,就是夏日集训时和我一起拍片的导演。我给她看我写的小说,听她的建议,审视自己的不足。
不知不觉中,我们竟聊了一路,直到我在高速路口下车。这就是那次平凡的经历。不过——
它真的平凡吗?
我不知道。至少,刚回到家时的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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