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呃——”
邓鼓眼的黑面婆娘大翠走到岩坎边就扯起喉咙大叫,惊得她男人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气得直吼:“蠢婆娘扯鸡爪疯哇!把老子吓一大跳哟,心子都差点甩脱。”
大翠顾不得她火气十足的男人,冲到燕的面前,又大声武气说:“知青,广播上叫你马上去公社,说,说领啥通知呢!”
这话把燕子蓄在心底许久的一股热流猛激而起,她的头部“嗡”地一声闷响,紧接着发热发胀。她真想跳到岩头去对山山梁梁大声喊:“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啦!我是大学生啦!——”可喉咙发干啥话也吐不出来。
“嗨!死婆娘,这么好的消息咋你那耳朵先听到哟!哈哈。”邓明才使劲拍了大翠肥嘟嘟圆屁股一巴掌,咧开嘴巴大笑,那鼓眼睛陡然长了精神。
社员们围过来七嘴八舌议论,都为三重岩出的第一个女大学生高兴。
燕虽然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公社去,把那张关系她命运的小纸片紧紧捧在手里,但她还是含笑站在山民们中间,享受着那一份质朴的温情。
三重岩生产队长许久没吃一回“公家饭”了,因为女知青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邓鼓眼和邓三爷商议一阵后,显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大声宣告:“今晚黑在保管室吃他妈一顿油水饭,各家各户来两张嘴巴,保证把肚子箍圆,细娃儿嘛就莫来凑热闹啰。”
其实队里保管室里除了些种粮没啥可吃的,几个油瓦罐倒空凑了一两斤菜油,大翠和几个妇人用石磨推出十来斤面粉,便炸出了香喷喷的油果子。猪肉还真是燕从公社买回来的,她倾尽所有的钱还找书记王长贵帮忙,才弄到五六斤肉。这样的大会餐不能没酒,邓三爷背上一口袋包谷去安宁镇,供销社可以用粮食换酒,他赶场总是悄悄带点包谷换酒喝。
夜风里飘着淡淡的肉香酒香,使岩上岩下的农家都有些兴奋,老人细娃毫无睡意,眼巴巴地盯着生产队保管室的灯光火光。有资格享受口福的汉子妇人们,顾不得一身热汗,挤在灶塘边吃喝。汉子们灌了酒满面红黑色油光,妇人们面前都有一张芭蕉叶,她们要把油果子和肉片留给守候在家里的老老小小,让一家人都能滋润一下嘴巴。
燕吃得很少,把分到的半斤油果子也给一个子女多的农妇了。从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起,她内心的喜悦和亢奋便没平息过。那张盖了大红公章的小纸片,在一只只粗糙油腻的手上传递一圈,沾了不少油渍,才交还给她。邓三爷眯缝着醉眼笑道:“知青吔,你是三重岩中了举的女才子哩,我们这些黄泥巴脚杆也跟着沾光哟。”
山民们这样的聚餐通常费时很长,在热腾腾的气氛里,让那些积郁心头的愁烦苦恼一点点消解,化入空阔雄厚的山野。
燕热得浑身起汗,拗不过几个热心爽快妇人的劝,也喝了几口包谷酒,双颊飞红更具神采。山里人的坦朴真诚比包谷酒还浓烈,即将离去的燕默望着那一张张黑里泛红的脸孔,倒有点留恋了。抬眼看见屋外明月俊朗树枝轻摇,便抽个空子走出来,再看一看自己生活了好几年的山坡山岩。
她走出院子沿着石板小道,登上路旁的石岩。它是三重岩一景,峻峭巨大的石块顶端有几棵形态别致的松树,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都令人想起黄山。石梯由岩壁而上,她每次登临都会思潮如涌。
在这风清月明的夏夜,燕却想先静一静,再回顾过去想往将来,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确实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几年艰辛的知青生活和贫瘠的三重岩,将成为一半酸楚一半温暖的回忆。
忽地,她那融满清纯月光的眸子睁得老大,岩下那条通往安宁镇的山道上,出现了一个又熟悉又让她脸红心跳的身影。难道是梦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世俊!——”燕终于按捺不住满心激动,朝那月色里的朦胧人影大叫。
那人果然是世俊,听到喊声一边回应一边朝石岩跑来:“燕子!——”
这样的月夜,这样的相会,对怀着喜悦和思念的女孩来说,真是双喜临门。热泪一下盈满眼眶,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紧紧搂住狂奔而来气喘吁吁的青年。
院坝的狗们汪汪地叫起来,山村静的夜晚添了几分生气。
燕和世俊亲吻着,两个又热又湿的舌头纠缠着,直到都喘不过气来软倒在树下厚茸茸的草坪上,还在狂吻,似乎要把彼此压抑许久的一腔热情一股脑倾泻出来。
男人积蓄心底的欲望自然被激发了,那汗湿的手径直探向她柔软的腰间,用力去拉裤带……
“不,世俊……”女孩猛地一惊,吻着他温柔地推开他的手。
受挫的青年有点纳闷:“你怎么啦?燕。”
燕把脸在膝头埋了片刻,小声说:“对不起,世俊,我不能跟你……那个……上大学要体检,我不能出事……”
世俊问:“这么说,你得到录取通知书啦?”
女孩点点头,双手搂住他,把滚烫的脸贴在他赤裸的胸前,用温情来平息他那骚动的激情。
青年虽没感到意外,这消息还是影响了他的情绪,他捧起她的脸机械地吻吻面额,便沉默了。
清柔似水的月光在山岩上静静流淌,内心歉疚的女孩依着自己的情人,对他的反应有几分理解也有几分困惑,就说:“世俊,我去省城上学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你不高兴么?”
“高兴,”世俊的嗓音有点干涩,“燕子,你早该上大学啦。”
他的声音里有种捉摸不透的情绪,好像潜藏着什么与燕有关又无法坦率吐露的隐秘。燕不是个好猜疑的女孩,决定什么也不问。不然,这富有诗意的月夜相会,会变得索然无味了。
她仰起脸蛋,眼睛里闪着两团柔美的目光,轻轻说:“世俊,你看,月亮好美。”
青年却有些恍惚,干巴巴应道:“是啊,月亮好美。”
女孩嗔道:“你这个哲学家,在省城读了大学,更是书呆子了么?只跟着我说,就不会讲几句好听的话给我吗?”
世俊再也摆不脱那莫名其妙的情绪,一句话不说,只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柔柔秀发,双目呆望着那轮悬在碧蓝夜空中的白月亮。
燕以为自己的拒绝挫伤了他的热情,也不怪他,只暗暗求他原谅。她相信,纯真的爱,不会因一时得不到某种满足而变质或者消失。
狗们又叫起来了,燕看见那些酒醉饭饱的社员们,三三两两走出保管室,他们手里燃着的葵杆就像一颗颗闪亮的小星星,在深蓝色的山野里四处飘散。
再苦的生活,也会有甘甜美好的时候,燕目送着那些带着暖意的小火团,心头充满对山乡的温情。
和世俊在山岩上坐一夜,还是趁着月光回县城去呢?女孩仰头问那轮圆圆的月亮。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田雁宁的文学小说《无法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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