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我暗恋你（中）

下辈子我暗恋你

爱你是件自然生长的事，就像种子坠入土壤长成大树。——夜明珠

故乡是座三线小城，日子缓慢悠长。

齐铭努力改正融入，早起，运动，买菜，给父母做晚餐。白天的空当，他会走访邻里亲朋帮点小忙，或者骑着车去大街小巷，去本地最负盛名的湖边公园晒太阳看书。他也开始更新朋友圈状态和天南海北的人接触。

儿子回家了，齐妈妈默契地没追问儿子的过往，也没逼他找工作，只是幸福得不得了。儿子早起她起得更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往儿子卧室送杯牛奶，充当闹钟呼唤起床；儿子运动完回来，她已备好早餐，鲜少重样。她以前不太爱用微信，现在也用得勤密，聊天转发最多的都是营养食谱。最开心的莫过于，儿子会挽着手陪她晚餐后散步，陪她去跳广场舞，陪她买菜，陪她看电视，陪她聊些家长里短生活琐事。

一个周末，齐铭吃过午饭，照例骑车去公园。

午后秋阳浓淡适宜，碧湖无边如披金纱。倚在树下看会书，人渐乏，闭目小憩。恍恍惚惚中他听到咔嚓不断地快门声，睁眼看，不远处的拍照女孩转身慌张，她背着硕大的登山包，因为迎光站着看不太清模样。

齐铭没在意，只当自己成了次风景。

抑郁症患者的神经异常敏感，半梦半醒间齐铭察觉到身前有块阴影，眯眼看，一只手突兀地在他眼前徘徊，是拍照女孩的手。她惊慌失措后退，脚在草地斜坡踩空，登山包拽着她后仰。齐铭下意识抓住女孩的手，人也借力起身。

齐铭问，没事吧。

女孩低垂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齐铭疑惑说，你认识我？他搜刮记忆，完全找不到女孩的影子。

女孩镇定下来，抬头，点头。女孩说，你是齐铭吧？她说的是疑问句，可神情里言语里却透着无与伦比的肯定。犹豫了会，女孩继续道，我们同届，我是xx大学经管学院05级市场营销系的。

齐铭是真诧异了，能在故乡这座小城碰到同届同学院同学的概率实在太小，小到几乎不会发生。

营销系，那你认不认识肖潇啊？齐铭问。肖潇和齐铭是好朋友，算蓝颜知己吧，就是那种拿小刀子互捅都不带生气的。两人结识于大一老乡会，经管学院整个05级就他和肖潇来自同一座城市，连家都在同区。

女孩缅怀笑着说，认识啊，她性格那么好，大家都喜欢。

系出同门，又有共同的朋友，齐铭难得起了聊兴。女孩说她叫杜鹃，云南人，来旅游的。齐铭心有好奇，一般是没人会跑到座没知名景点没知名人文的小城市旅游的。女孩笑笑说，我也就是坐火车路过，临时起意。

回忆大学，聊肖潇，聊学校里的趣事，聊老师同学。齐铭总有种错觉，女孩似乎天生和自己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所有聊到的事她似乎都知道，所有他要表达的情绪她也能清晰领会，往往他话没说完，女孩就已经能用简短两个词说出他要说的下一句。就连怅惘沉默时，他也能从女孩的脸上读懂她的想法——你没说的我感同身受全都理解。

黄昏渐近，阳光退到了两人身后不远处。齐铭说，我请你吃饭吧。女孩慌张摆手说，不用不用，我我还有事……

如此明显的谎言，齐铭怎么会看不穿了，只是毕竟初次见面，不好太过热情勉强。

走到半道，齐铭回头，女孩仍在目送，他挥手，女孩也挥手。很快齐铭消失在远处，女孩始终没动，她痴痴望着站成颗树，直到阳光退向远方。你怎么还是这么胆小呀，这么好的机会……女孩自怨自艾着一步一步走回树下，她学齐铭的模样坐下靠着，眼睛闭上，她感觉有股温暖包裹住心房，这温暖让她嘴角挂上笑，然后这笑就感染了眼感染了眉。

晚餐过后，公园又热闹起来。女孩仍在树下保持着之前的坐样，孩童的打闹惊醒了她，她仰头怔怔望着浸染路灯晕黄光芒的树冠，喃喃自语又好似在和树对话。女孩说：

他没以前爱笑了，你说他是不是过得不好不开心……你说他有没有想起过我……其实他要忘了也挺好的，你说是不是……

大树听着女孩的悄悄话，在风中沙沙作响。

晚饭过后，齐铭出到门口抽烟。吃饭时，齐妈妈讲起明天要和齐爸一起参加同事儿子的婚礼，话题自然也转到了齐铭的个人问题上，虽然浅谈辄止但也令他心烦意乱。站了会，他想起下午那场遇见，掏出手机给肖潇打电话，姑娘估摸在加班，饭也没吃，人在抓狂。

齐铭说，肖潇，你说巧不巧，今天在公园竟然碰到了位来旅游的校友，就我们学院的，跟你一样也是05级市场营销系，她还说认识你。

她叫什么名字。肖潇沉默会开口。

叫杜鹃。

肖潇的呼吸粗重起来，她突然开口骂，齐铭你就是个王八蛋。

电话啪被挂断，齐铭愣在那儿，搞不清状况，回拨，占线。

王八蛋，王八蛋，齐铭只能苦笑。这辈子骂他王八蛋的人屈指可数，除了楚惠那次，就是肖潇骂过，而且骂过很多次，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火气。其中还闹过场笑话。

和陈欢谈恋爱那会，每到月末，齐铭就囊中羞涩，宿舍几个恋爱男也不例外，理所当然的肖潇就成了及时雨110。起初，齐铭骑着车过去，姑娘还下楼送钱，后来干脆把钱装塑料袋里往下扔，人脸都不带露出窗户的。有次周末，姑娘故意把钱全换成10块。下午逛街，买完小吃他掏钱。

老板娘退回两张10块说，能不能换两张？

齐铭边换钱边说，应该不是假的呀。

女老板笑笑接过两张，瞟下又说，能不能再换两张。

齐铭很纳闷，不应该呀。

老板娘憋着笑指了指钱的右下角。齐铭拿起看，数字下特娟秀写着行小字“你就是个王八蛋”，三十张张张如此，陈欢在旁边笑到不行。

手机嗡响打断思绪，点开短信，是肖潇订的航班信息。齐铭赶紧回电话，说你这是干嘛呀，怎么突然今晚就坐飞机回来……

肖潇打断他，杜鹃是我最好的同学，也是我室友。

齐铭没反应过来肖潇要表达什么。

肖潇说，她的微信名叫——沉默的兔子。

齐铭感觉很意外。沉默的兔子是齐铭素未谋面的微信好友，11年3月，肖潇去云南旅游，用张云南的手机卡打电话说，你加下这个手机的微信，我用的别人的，我钱包手机掉了，找你有事。齐铭没多想，加了。后来他也经常和这个叫沉默的兔子的微友聊天，女孩似乎比较内秀，从未在朋友圈里见过她本人的照片。

肖潇继续道，她还有个名字——夜明珠。

齐铭脑袋轰隆隆炸开，杜鹃是夜明珠！杜鹃是夜明珠！他怎么会忘记夜明珠了，只是这名字尘封太久，他早该想到的，同学院同学，过来旅游，对自己异常熟悉，想摸自己脸的奇怪举止。

06年第一天，元旦迎新晚会后。

送完陈欢回宿舍，齐铭情绪亢奋，拉着室友们喝酒，五分醉时，大陆接了个座机喊，齐铭，找你的。齐铭晕乎乎过去接听。

喂。

……齐铭，我喜欢你。

女孩说得特快，怯怯地，几乎小到快听不清。酒精和惊讶让齐铭脑子那刻在宕机，可他嘴里却习惯性冒出句表示自己知道了的词，他说：哦。等反应过来想弥补再说点什么时，电话已经挂断。

齐铭假装若无其事回到酒局，将告白电话深埋心底。不久后，他开始收到女孩的信，几乎每星期两封。齐铭其实很想找到女孩，或者给她回信，真诚的跟她讲谢谢她喜欢自己，也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希望她能遇见更好的恋情。可是信里没有地址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落款“夜明珠”。女孩说，我不奢求你喜欢我，但请你允许我给你写信，就当是位普通笔友。我也不希望你因我而感到负担，就当我对你的爱是颗夜明珠吧，在你经过黑夜时能给你点光亮给你点温暖。

夜明珠的信持续到三月第17封时戛然而止，她就像阵季节的风，忽然来，忽然过。齐铭心里清楚，夜明珠知道自己恋爱了，他想这样也好，祝福她能拥有全新的开始。沉溺于甜蜜的齐铭将夜明珠藏进了记忆的角落，他以为夜明珠再也不会与自己联络。然而他错了，夜明珠总会及时出现在每次他情绪低落的时刻。

第一次是KTV打架后和陈欢冷战。夜明珠来信劝解，帮着齐铭分析女孩子的心理，鼓励他主动道歉和陈欢和好。

第二次是受伤住院那回，夜明珠来信关心他的身体，也劝慰他恋人间要好好沟通，把事情说开，看是不是误会。

第三次是毕业前夕，去系里办公室办事，辅导员说，正想打电话你来着，有你的包裹。回宿舍拆开，他彻夜未眠，整整112封信，长长短短，每封都是颗滚烫的心。齐铭异常难过又异常幸福，难过是因为自己耽误了一位天使最美好的四年，带给她那么多心伤忧痛；幸福是因为情伤绝望时，有份纯真且不求回报的爱情带给自己温暖。

如同从前，所有的信封都是学校专属信封，唯有摆在最上的那封是粉色。信里夜明珠说：齐铭，谢谢你如此灿烂地出现，陪我度过青春。我曾那么自卑怯弱，是你的存在给予了我成长，给予了我人生诸多无法言语描述的喜悦，也给予了我生命的鲜活。

我想，你是我青春里读过的最好的一本书，也许也是我生命中最好最重要的书。

我想，有一天我会去你的城市告别，吃你爱吃的小吃，呼吸你呼吸过的空气，看看你读过的学校，也走你走过的街道。

女孩还在信里说：齐铭，我犹豫了好久好久，我本想把信都带走的，可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唯有乞求你别当她们是负担，而是份特别的礼物。

信的最后女孩说：有句情话，我珍藏许久，默默练习。原本是想作为告白，可惜我错估了命运，也错估了自己。快毕业了，人海茫茫我们马上要各自天涯，我想不如就把告白作为告别吧：齐铭，爱你是件自然生长的事，就像种子坠入土壤长成大树。

我爱你，此生无缘，唯有祝福。

落款——夜明珠。

翌日晚上，宿舍凑在一起请各自非本院的朋友吃散伙饭。喝高的吴胖红着眼眶向晴子告白。吴胖说，晴子，为什么我发现得那么晚了，为什么要发现喜欢你了……要是早一点，能够早一点，你没交男朋友…可惜…命吧，呵，都是命，只能做好朋友的命……

感性的晴子哭得稀里哗啦，她紧紧抱着吴胖，哽咽得说不出话。没人知道她是否喜欢过吴胖，也没人追问，因为这已全然不重要，青春终究会将它好好埋葬。

是夜，吴胖吐得稀里哗啦。齐铭陪他坐在街边路沿吹风。齐铭说，真没想到……话只半截，但吴胖明了，他幽幽说，我已经错过了追求她的机会。要毕业了，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我不想留下遗憾，连告诉她的机会都错过。

吴胖的话刺痛了齐铭，寻找夜明珠的念头开始如春生野草不可遏制。因那信里的种种细节，他几乎肯定夜明珠就是同学院同学。齐铭拜托了所有认识的本院朋友，可他所知有限，只能圈定出寥寥三个特征，女孩，单身四年，网名可能叫夜明珠。

离校的火车票定在6月27日晚约8点。直到中午，夜明珠的消息仍然音讯全无。空荡荡的宿舍里只有齐铭，床铺空了四个，地上一片狼藉，凝视着桌上那131封信，孤独与悲伤弥漫齐铭整个心房，他想起陈欢，想起大学四年，莫名地他就想逃离，逃离这座学校，逃离这座城市，不要人相送，不要人告别。这股情绪甚至让他完全忘记了和肖潇的约定，两人约好去火车站前一起吃个晚饭。

快速收拾好行李和信件，再看一遍宿舍，齐铭锁门下楼。走到半道，他被满校园祝福送别的横幅触动，临时起意拖着行李跑到商店买了十来张大白纸，又从老板那借了毛笔，每张纸上他都写上同样行大字——谢谢你 夜明珠，然后满校园在布告栏张贴。

独坐车站六小时后，轰鸣的列车载走了齐铭。上火车后，他开机，一堆未接来电，除了吴胖两个剩下的全部来自肖潇，姑娘在短信里骂——你就是个王八蛋。他没回。

此后六年，齐铭再也没回过这座城市。

午夜的街道萧索冷清，齐铭陪着肖潇在街边吃宵夜，姑娘从公司直接杀到机场，没吃饭。开车接肖潇回来的路上，两人都沉默，齐铭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肖潇是看见齐铭就生气不想说。但齐铭知道，这姑娘是憋着火在蕴量。果不其然，吃了三两口，姑娘火山喷发了。

“05年夏天，杜鹃来学校报道，和他爸爸找不到宿舍。杜鹃胆子小，他爸爸也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正不知所措时，你路过，主动过去问他们给他们带路，还特别热心给他们讲解你知道的学校的状况。杜鹃爸爸给你发烟，递到一半又很尴尬想收回去，烟太差他怕你嫌弃。你当时反应很快，特别开心地抢过去，还开玩笑说人生第一次被人当作大人发烟，谢谢叔叔。杜鹃说你根本不会抽烟，可你死命憋着不敢咳嗽，怕她爸爸不好意思。那一刻杜鹃喜欢上了你，她说你的笑容特别灿烂特别真诚。”

“军训时，杜鹃满足得不得了，因为她发现竟然和你同学院，还只隔三个方阵。每次休息，她都会偷偷靠近一点，躲在树后面远远看着你，你笑她跟着傻笑，你脑袋转一下她就赶紧转身藏好。齐铭，你知道嘛，这是她一辈子干得最出格的事，她性格内向，就连老师说一句杜鹃你这道题不该做错的，她都能脸红。被我发现喜欢你后，她更是急得快哭。我各种发誓承诺保密她才放心。齐铭，你以为就因为我们是老乡我就会在老乡会上主动找你攀谈找你要手机号码嘛。我没那么贱，我是为了杜鹃。可是我劝不动她勇敢一点跟你表白，因为她觉得自己土自己不漂亮。后来我和你还有吴胖一起吃饭，吴胖说你喜欢上了英语系叫陈欢的女孩子，还说你准备在元旦迎新晚会上唱歌表白。我和她讲，她难受得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每一天都在煎熬。晚会当天她紧张得不行，嘴唇都咬破了。你没表白，她才松口气。我跟她讲，齐铭今天没表白不代表明天后天也不表白。你知道她是用尽多少力气才给你打那个电话嘛。她甚至都不敢打你手机。可你了，那么好那么真心的一个女孩子跟你表白，你竟然能若无其事回答个哦字。哦，哼，我没听见我都能想到你的语气是多么平静多么冷漠多么伤一个女孩子的心。你说，你是不是王八蛋！”

“是。”仰头一杯酒。

“你和陈欢花前月下甜蜜潇洒，潇洒到每到月末连饭都吃不上。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钱都从窗户扔嘛。有次你找我，我刚好没钱，正想说，她抓着我的手求我，说她有钱。我骂她傻，她说男孩子身上不能没有钱的，说看见你在食堂吃得那么简单心里难受，说如果能看见你开开心心就什么都满足了。你知道嘛，从那次以后所有你找我借的钱都是她出的，她说这是她默默爱你的方式。甚至每到月末她都求着我给你打电话，问你钱够不够用。是，钱你一分不少都还了，可你还得了那份心还得了那份爱嘛！你拿着钱不当钱，吃喝玩乐，可你知道嘛，那些钱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杜鹃省吃俭用，拼命拿奖学金拼命勤工俭学做家教做兼职挣回来的。你说你是不是王八蛋！”

“是。”仰头一杯酒。

“你为了陈欢在KTV打架，还找我借钱请客吃饭，杜鹃拿着所有攒下来的2300块逼着我给你，我只肯拿1000。你倒是豪爽大方，还一副爱得深沉生怕流言蜚语伤了女朋友装伟大的样子，自编自导自污。你知道谣言传开，杜鹃有多替你难受嘛。过完暑假，你为了陈欢又把自己弄到住院。杜鹃心疼得不得了，买了电磁炉和汤锅天天躲在宿舍熬汤给你喝。你倒好，嫌这嫌那还偷偷倒掉。我回去还得撒谎，说你多喜欢多喜欢哄她。你知道嘛，每次给你送汤我都恨不得把你骨头都拆了砸个稀巴烂。你说你是不是王八蛋！”

“是。”仰头又一杯。

“出院后，你一声不吭骑着自行车跑了，她天天为你担惊受怕，担心你会不会吃不好睡不好，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受伤。那次打电话，我开着免提，你在电话里说山洪暴发差点把你连人带帐篷冲走。她在旁边听得直掉眼泪，捂着嘴巴硬不敢让自己哭出声。你说你跟陈欢已经不再有可能，我劝她表白，她担心你刚分手担心你不喜欢她担心马上要毕业了。你以为你离开那天的晚饭是我一定要和你吃嘛，我是为了杜鹃。我和她讲，最后一天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反复考虑才下定决心。你知道为了那顿饭她付出了多大勇气多大努力嘛，她顶着太阳花了两天去找适合你口味的饭馆，自己试吃，点了一桌你喜欢的菜。可你了，电话关机一声不吭跑了。你知道那天她多难受嘛，我陪着她去你宿舍，她坐在你床上哭得稀里哗啦却没有一点声音，我告诉你，那叫心如死灰。你说你是不是王八蛋！”

“是。”仰头又一杯。

“毕业后，他爸爸费劲心力给她找了份县城国企的工作，你知道这对一个没钱没人脉的农村家庭来说有多困难嘛，可她不肯去。她跟我说，都怪自己太自卑太没勇气才错过你。她跑到房地产公司去做销售，每天压力重重受尽白眼，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自信站在你面前说她喜欢你。11年她和我说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了。我怕她退缩，特意飞到云南想拉她去上海。她说她想先以朋友的身份和你接触段时间，我没办法只能借口钱包手机掉了用她的手机加你的微信。是，你是和她聊天了，可你在微信上竟然和她说这些年都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了，还问她如果跟女孩子表白，说什么样的情话女孩最喜欢。你知道她是忍着多大的悲伤才给你回了那句——春天来了，我们一起发芽吧。可你了，不仅拿去表白用了，还人模狗样给她发感谢短信，说自己成功了。你说你是不是王八蛋！”

“是。”仰头再一杯。

“13年你分手，杜鹃特意跑到北京，跟我说她想再试一次。她说哪怕你不喜欢她，但只要你允许她出现在你生活里，允许她去追求你，她辛苦奋斗的一切她都可以不要，车子房子，还有她分公司销售总监的职位。我陪着她到上海，还没走出出站通道你对着她心脏就是一枪。她已经变得那么自信那么勇敢，可在你面前却依旧脆弱得不堪一击。她躲在通道里哭，我出去找你问清楚。你倒好，那女孩子明明只是你同事，明明你不喜欢她，可你了，竟然任由她挽着你的手，一副你就是她的私人物品她要为你当家作主的样子。在机场咖啡厅，那女的莫名其妙还吃我的飞醋，你了在边上装绅士装死人，什么也不解释。她明明不是你女朋友，你明明不喜欢她，你为什么不说！啊，为什么不说！你知道我回去通道找杜鹃她说什么嘛。她蹲在地上满脸泪水仰头看着我说，我原本以为迎接我的哪怕不是鲜花绽放，但至少也会是块陆地，可我没想到，没想到这机场其实是座孤岛，外面只有海洋。八年啊，齐铭，整整八年啊，你一次又一次伤一个女孩的心，她那么爱你那么为你付出，可你了——你就是个王八蛋。你说你是不是王八蛋！”

“是。”仰头再一杯酒。

夜冷得更深沉，肖潇骂累了也骂红了自己的眼眶，齐铭越喝越清醒。去酒店的路上是肖潇开车。办好入住手续，齐铭要送肖潇上楼，她没让。肖潇说，我劝了很久才帮你约了杜鹃明天早上见面，就你们今天碰到的公园……齐铭，欠杜鹃那么多，你一辈子也还不清。但明天我希望你能像个男人，堂堂正正真真切切地跟她说声对不起。还有，别让她留下遗憾。

齐铭想独自走一段。让代驾司机把车停在巷口，付钱拿回钥匙锁车，他身影慢慢没入幽深安静的巷子。晕黄的路灯蜿蜒流淌成河，有条狗被脚步声从黑暗中惊出来，前跑几米它停下回头，齐铭也停下看它。齐铭自嘲问，你说我是不是王八蛋。狗自然无法回答，它扭头向前，齐铭默默跟着。

大门的门廊灯亮着，她在等齐铭回家。小心进屋上二楼卧室，齐铭踮着脚取下衣柜上的大纸箱，满满当当的旧物件里包括装着131封信的木盒。信困在黑暗里太久，已泛黄，齐铭轻轻摩挲着，那信便开始发光发热，亮得刺眼，热得烫心。

整晚，齐铭没睡，思绪烦乱，他知道杜鹃是来告别的，践行她六年前信中许下的诺言。明日相见，他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他想不出，因为再漂亮的语言，再漂亮的行动也无法对杜鹃进行弥补。躺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齐铭爬起来抽烟，巷子沉浸在夜色里，披着路灯光，温柔而宁静。烟头明灭中齐铭不知抽了多少根，升腾的烟雾袅袅，好似散走了内心所有繁杂的思绪。他脑袋慢慢平和下来，努力尝试着把自己代入杜鹃的角度，去感受所有的细节，肖潇的痛斥，自己十年人生中隐藏着发生的关于杜鹃的场景，还有那129封信中弥漫着小心克制的言语，以及那份忧伤中甘之如饴的情绪。懵懂中，他感觉自己似乎读懂了杜鹃的内心，来不是有所求讨份回报，更不是歇斯底里发泄，而是为了放，只有平静且圆满结束这段过往人生，她才能从此心无所羁轻装前行追寻更好的幸福。思及此处，齐铭决定以最简单最朴素的方式来面对杜鹃，当自己是个“特殊导游”，带着杜鹃走一程自己平凡而普通的成长人生。

天微光，齐铭开始刮胡沐浴收拾，衣服是他刻意从旧物里翻出来的，就大一迎新晚会表演的那套，毕业时留作纪念打包寄回了家，想不到还在，虽然略泛黄还带着衣柜熏染出的旧木头味道，但尺寸仍合身。开车赶到公园时，大门已开。齐铭脚步停下怔会，深吸口气，进去。远远地他看见了杜鹃，背对着站在树下，仍背着大登山包，她在眺望远处的湖面。齐铭放慢脚步，轻轻停在身后两米，默默陪着。

天越来越亮，天际线处的朝阳缓缓铺张，顺着湖面柔柔地蔓延过来。兴许是站久了，杜鹃微微挪了挪腿，整个人也跟着从放空中清醒，她察觉到身后有人，蓦然回首，两人互望那刻都想给对方一个笑脸，可透出的只有些许尴尬和不知所措。

对不起。

异口同声的两人表情微楞而后就都笑了，淡淡而明亮地笑。他们懂对方的意思，一个因内心愧疚，另一个因打扰到对方平静的生活。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微风徐徐，杜鹃故作玩笑说，我们好像有点尴尬……齐铭轻声回答道，不会，特别开心能看到你……真的开心。杜鹃希冀说，那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见齐铭点头，姑娘认真看着他道，你能不能忘记关于我的所有印象，就当是个多年未见从远方来的朋友，偶然路过这座城市时顺道来看你。听到齐铭轻嗯一声，姑娘灿烂笑开，她假装松口气调皮道，那我今天的行程就都拜托你咯。

往公园外走时，齐铭想帮她背登山包，姑娘说，没事，我想自己再背会。不知为何，杜鹃说话时神情中那丝沉湎到了齐铭脑里就突兀变成种直觉，里面背的东西也许跟自己有关。他没再多言。

时间的顺序是领略一切的最好轴线，齐铭的计划亦如此，按时间带杜鹃走一遍从小到大的足迹，分享自己和这座城市的故事。第一站是小学，正门隐藏在连接大街的小侧街里。正是上学的高峰期，齐铭把车停在百米开外，带着杜鹃步行。骑车的步行的老人大人小孩络绎不绝，大孩子们大多说着方言，小孩们说着萌萌的普通话，童言稚语打闹嬉戏汇成首乐曲。杜鹃似乎特别喜欢这种市井小日常的氛围，顾盼间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齐铭在边上淡淡讲着些他记忆里的琐碎，这家店以前是做什么的，那家店以前做什么的，爱在哪家店铺前等同学，哪家老板最好最实惠，借给雨伞的老婆婆是哪家店老板的妈妈，杜鹃静静听着，目光跟着齐铭的视线流转。快到侧街口，人越来越多，车越挤越慢。身后有踏板摩托车驶来，脆脆的女童声响起，妈妈，这个包包好大呀，我也要买一个。妈妈说，你要大包包干嘛呀。小女孩说，装好吃的呀，爸爸是小偷，老吃我的零食，还送给别的小朋友，哼。苦恼的小女孩逗得妈妈哈哈大笑，摩托车擦肩而过时，妈妈迎着齐铭和杜鹃带笑的目光也礼貌笑了一下。小女孩背着粉色的小书包站在前面踏板上，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好奇看着两人，摩托车驶过，她还扒着妈妈的手恋恋回头望，杜鹃开心冲她挥挥手，小女孩害羞得赶紧回头，她动作有点大，挨了妈妈顿安全教育后嘟嘟囔囔辩驳着什么，声音渐小，摩托车拐弯远去。

校门口喧嚣成集市，值班老师和保安们守在校门口，孩子们或独自或三五相聚着走进校园，大人们或在嘱托或在挥手，有熟络的简单聊几句然后各奔东西。齐铭领着杜鹃在斜对面的早餐店吃早餐。从上海回来后，齐铭带着礼物特意来看过老板两口子。远远看到齐铭从街对面过来，老板忙着活热情打招呼，两句日常后就开始调侃说哎呀小齐这是带女朋友来认门还是认学校呀，以后小孩也准备在这读书呀……老板娘嘴上斥责着丈夫乱说话胡放炮，两眼却是带笑不停打量杜鹃。齐铭也不辩驳只是答非所问的转到老板孩子身上，话题就此跑偏到老板两口子埋怨远在广州的儿子，工作啊生活啊养孩子啊巴拉巴拉一大堆。杜鹃坐在树下的桌子边安静感受着这幅场景，就像阅读着喜爱的故事发生。

点了两个卤粉，回桌坐下，齐铭和杜鹃讲起与这家店的渊源。读小学时早餐店就在，只是现在从一个门面变成了两个门面，装修变了，早餐也已升级换代，门口多了两个卖烟和零食的玻璃柜还有冰柜。小时候齐铭不爱吃学校的早餐，齐妈妈就帮他定点在这家手艺不错的早餐店，因为有学校的老师介绍，老板特意允许一个月结一次账。齐铭比较鬼，一天1块的早餐钱他有时只肯花五六毛，然后就厚脸皮缠着老板要剩下的买零食，等于是吃了没付钱还让老板垫钱买零食。老板每月都会答应两三次，不过会换着法子逗齐铭，比如让齐铭唱个歌听听，零食要分一半诸如此类的。有阵子，齐铭嘴馋隔壁家的煎饺，叛变到隔壁吃不打紧还厚颜无耻的让老板先代付钱，把老板气得半死。

学校门禁很严，上课期间禁止校外人士入内，齐铭拜托店老板打了招呼又被叮嘱了番才被允许入内。边走他边介绍些小学年代的琐碎往事，哪个地方有了改变，哪个角落和谁发生过哪些趣事，小时候的教室在哪，大扫除时会躲哪偷懒。一路上杜鹃专心听着很少讲话，偶尔应答提个问题也是淡淡几个字。校园最右边是食堂，后面靠近围墙有块幽静的小林子，齐铭停在树下，目光逡巡怅惘道，这里是我和同学的秘密基地，以前中午早到下午放学后，我就和要好的同学约在这里，拍画板打弹珠，排着队玩俄罗斯方块，吵吵闹闹……杜鹃安静听着，齐铭抬头怔怔仰望树上的天空她也跟着。半晌，杜鹃说，我帮你拍张照吧。齐铭说，好啊。他挑了少年时玩耍的那块平地过去站着，觉得不好索性盘腿坐下。杜鹃慢慢蹲下，举起相机对焦，镜头里齐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很快填满整个镜框。杜鹃久久未动，像个雕塑。十年了，整整十年，她终于获得次允许，光明正大观察这个她深爱的男人，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嘴角他的笑，她痴痴望着想要铭记齐铭身上每个细节。时间就这么静着，百般滋味氤氲在两人心头。终于，杜鹃颤抖着抬起手指一毫米一毫米，又颤抖着按下一毫米一毫米，咔嚓，快门响动，两人第一段共同的回忆就此定格。杜鹃低着头起身，佯装看照片掩饰情绪。齐铭假装不知道她的波澜，环视着拍掉身上的尘土。

走吧，过了一会齐铭说。杜鹃神情迟疑，又似刹那想通了什么般如释重负，她轻声开口道，等一下。她一步步走到齐铭之前坐的位置，双手费力提起双肩带往地上放登山包，齐铭帮着用手托了下，包里硬硬的。背对着齐铭慢慢蹲下，拉开松紧口，杜鹃从包里先拿出卷着的小纸袋，打开掏出把尖头小锄头，接着拿出的是透明的玻璃时光胶囊瓶，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每个瓶里满满当当都是信，它们都被折成了元宝船，一封信就是一艘，承载着颗心飘飘荡荡却永远没能靠岸。齐铭鼻头泛起阵酸楚，嘴巴嗫嚅着，他想说声对不起，可勇气在喉咙里炸不开条路。地有些硬，杜鹃拿起锄头一下一下挖着，用力而专注，她的话在齐铭耳边回荡。

“这些都是毕业后我给你的写的信。其实也不算吧，长长短短的，更像我自己写的日记……来之前，我想了好久，要不要带它们过来……命运这东西还真是奇怪，我没想过会遇到你，更没想到又会被肖潇知道。我想着悄无声息地来你长大的地方看一看，走一走，然后找个角落埋下这些信，这样的告别我就已经会很满足了……不过，这样也好，算佛祖给我的恩赐吧……”

杜鹃眷念地抚摸着瓶子，她咬了咬嘴唇，缓慢而坚定的将瓶子放进挖好的坑洞里，四个整整齐齐排躺着，再看最后一眼她轻轻盖土。终于黄土覆盖了瓶身，越堆越高，暗恋开始沉睡。等土都回归了原处，杜鹃用力压平压紧后拍了拍手，收拾好小锄头起身，她故作洒脱冲齐铭笑，说走吧。迎接她的是齐铭沉静的目光，视线交织，她好似读懂了齐铭的心意，默默背起包挪开两步，抬头看树上蹦跳的鸟儿。齐铭过去慢慢蹲下，双手轻柔扒开黄土，好似挖掘世上最珍稀的瑰宝，他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回信。

“元旦迎新晚会那天，唱完歌下台，陈欢上来报幕，她看我的眼神跟之前有了不一样，直觉告诉我她应该是也喜欢上了我。送她回宿舍时，我好几次想表白都没敢说出口，但我整个人在飘，那种亢奋地飘，我想那应该就是初恋的感觉。回到宿舍后，我买了一箱啤酒，想着要庆祝要宣泄自己的开心。喝到有点醉时，大陆突然喊我接电话，我脑子当时特别乱特别迟钝，一瞬间完全不知道是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周围一下安静，然后嘴巴就无意识说了个哦字。等电话挂断，脑子才突然变清醒，刚才好像有个女孩子说喜欢我。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我跟自己讲，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就把这个电话藏在心底，当没有发生过。没想到，很快就开始收到署名夜明珠的来信，我有些犹豫是不是该去找她，告诉她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劝她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但我又害怕，万一夜明珠是个敏感脆弱的人了，万一她会歇斯底里了，万一事情传到陈欢耳朵里了……除夕夜，陈欢接受了我的表白，我幸福着又充满顾虑，夜明珠会不会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没想到开学后不久，夜明珠的信消失了，一切风平浪静。我松了口气，夜明珠应该是知道我有女朋友后决定重新开始了，这样也好，彼此都得到解脱，彼此都能自由拥抱新生活。”

沾满泥土的瓶子放在副驾座位上，车子在沉默中行进。齐铭尝试着活跃气氛，他开玩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给时光瓶系下安全带。后视镜里，望着窗外发呆的杜鹃回过神来勉强笑。很尴尬，犹豫了会，齐铭打开电台，频道里陈奕迅正唱到《十年》的尾声，声音有些大，他赶紧调到轻声细语，刚撤回手，新的乐曲响起“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齐铭咯噔慌了，赶紧去关，身后传来杜鹃的声音，没事，挺好听的。齐铭慢慢收回手。

第二站是初中，因为旧改，学校和周边的小街巷已经拆成了巨大的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砖头，裸露的钢筋和旧家什，挖掘机正在清理，卡车在等待拖运。齐铭背着登山包伤感看着，包是他半道买的，装着四个时光瓶。

“那儿离马路二十多米的地方是校门，左边那以前是条弯绕的小街，叫北一街，不过我们喜欢叫它幸福路。里面特别多的小门面，都是大排档快餐店早餐店之类的，也有不少奶茶店面包店小超市。我们的零花钱基本上都花在那。右边那块以前是一排那种自建的三层居民楼。记得初二第一学期，有天中午放学，里面第二家的儿子结婚，那时候还不太流行去酒店办，都是请厨师在自己家弄喜宴。我跟我同学偷偷摸摸混进去想吃霸王餐，刚坐下不久，就好像听到有耳熟的声音，因为太热闹也没听很清，然后同学一回头脸都白了，是我们班主任……”讲到这，齐铭自己先笑了。

“然后了。”

“我们正想偷跑来着，班主任过来了，特严厉看着我们问，你们怎么在这？我和同学吱吱呜呜说不出话，心想完了，这下得去政教处写检讨了。谁知道我们班主任说，今天是喜宴，我就放过你们两个臭小子，记住仅此一次啊，吃完给我赶紧滚回学校。你说，我们还哪敢吃饭啊，一人随便扒拉了两口赶紧跑了。”

杜鹃被逗乐了，说想不到你以前这么调皮，还吃霸王餐。齐铭怅然笑道，是啊。

真好，杜鹃幽幽说完两个字，踩着废墟颠簸着往里走，齐铭小心护着跟在身后。大门旧址再往里有好几个成列的一米来高的椭圆形土堆，那是以前的小花坛暂时没推平，杜鹃的目标就是那。不远处有工人喊，干嘛的，这里是拆迁工地不许进。齐铭冲杜鹃道，没事。说着他转向去工人那边，边走边喊，师父，我们很快就走的，就是听说这拆了特意来看一下。工人说，一个破工地有什么看的。齐铭笑着回答，母校嘛。他给工人递根烟，帮点上，随意和工人聊着些关于拆迁建什么，房价之类的话题。没几分钟有工友喊帮忙，工人说，那你们快点啊，领导要看见了不好。工人离开了，齐铭转身望着蹲在土堆上的杜鹃。时间滴答滴答在转，等到杜鹃开始填土，齐铭这才慢慢过去。空旷的废墟上回响着轰鸣声，他蹲下回第二封信。

“大三第二学期，和陈欢冷战，我再次收到了夜明珠的来信。不知是因为那信里淡淡的言语让我直觉她是个好姑娘，还是因为她以朋友的身份关心我劝我主动向陈欢道歉，看完信后我，我莫名觉得温暖还有开心，也为此愧疚，因为我耽误了一位好姑娘的年华。我特别想给夜明珠回信，然后自私地告诉她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也告诉她因为她的鼓励我才多了分主动向陈欢道歉的勇气。可惜，我终究只能想想，我没有夜明珠的联系方式，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被我找到……出院的第二天，我又收到了夜明珠的信。那段时间，我其实特别想找一个人倾诉，特别想找一个人告诉我方向，也说不清为什么，脑子转来转去竟然想到了夜明珠。找还是不找，我不停犹豫，直到接到那通电话，我人生第一次感到那么的愤怒、绝望、崩溃……那天的所有细节至今还刻在我脑海里，天气闷热却一直没下雨；早餐我喝了碗小米粥；去医院复检医生说手恢复得不错；吴胖给我打电话骂学校不是人，把他们诳到东莞的工厂多辛苦；午睡起来，看了会叫《商学院》的杂志……四点十七分我接到了电话，那头是个陌生人，他说他是那个校门口校门口送花的人。他特别骄傲跟我讲让我放弃陈欢，因为他是陈欢的初恋陈欢没有忘了他，因为他要重新追求陈欢而我和陈欢已经没有办法挽回，因为马上要倒毕业分手季而陈欢不可能选择跟我走，他还向我炫耀他和陈欢父母间的关系，说即使陈欢愿意她父母也不会同意她远走他乡。我特别生气，拼命克制情绪，我嘲笑他现在陈欢还是属于我的，即使竞争我仍然不会输给他……呵，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他不是来通知我要和我竞争劝我分手的，他是来宣告自己的胜利的……”

“为什么？”

“他用qq给我发了张那年暑假他们同学聚会后拍的照片……床照，他和陈……”

“我们走吧。”难过的杜鹃不忍齐铭再说下去，打断他。

给我拍张照吧，齐铭轻声说。

慢慢走向车子时，齐铭突然开口，这是我第一次讲这件事。杜鹃小声道，对不起。齐铭故作潇洒笑着说，没有，我应该谢谢你。讲出来舒服多了……快中午了，我们先吃饭吧，要不我们去高中吃食堂。杜鹃温婉笑道，好呀。齐铭幽默道，那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他看向杜鹃，两人相视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