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四记
(一)
总有一个理由让你走向自然,酷暑中午里驱车,逃往城外传说中的湖。
淡漠的蓝天白云下,温良的风、满目的绿,以及水,一切不由己出,此刻,尽可视为己有。
大片绿地是湖光的扉页,穿过绿地,上一座桥,到湖边亭子,一览湖光,就像打开自然之书的序言。亭子坐落在湖岸的腰部,寂寞面对远处湖岸的高楼。从亭子出来,沿着小道下到湖边,鳞次栉比的巨石、巨石间块块垒垒的碎石、逐浪而上的水花,适宜静坐其间,听闻波浪拍打石头。声音扑耳,湿意扑鼻,时间的冲刷把人变成一块碎石,一丝清风,一滴凉水,甚或一缕艳阳。
站在巨石上遥望,无论建筑如何逼近,无论湖面如何收缩,湖终是怀着一个水的世界,只要有水,多少总保留了自古以来的柔媚。湖边的水也是绿的,但是绿的混浊,一掬之下,飞进口中的水星是陌生的咸涩。但其粼粼波光之下,柔韧至刚的筋骨似乎可见。而远处,水波颜色逐渐清亮,放射着自信的光芒。突然,巨石投河一样的声响在耳边泛起,回头看去,原来是一只鱼在舞蹈。舞蹈结束,鱼隐退水幕,余波如音乐一样袅袅婷婷,久久不散。
到底是城外,风,在湖面随意飞跃,如此灵动,以致我怀疑那是绿色的风,拂至于人,似有绿植裹在身上。值当脱去上衣,卷在手腕,站立在湖边的亲水平台上。抬头仰望天空,把双臂举起,任由艳阳浇淋在身上,任由细细小小的汗珠从脑门从肩部从腋下流动,任由绿植一样的风将汗粒收走。
湖心是一个人工岛,绿意层层叠叠,深深浅浅,浓浓郁郁。湖心岛坐享千顷水面,水成就了岛,岛也将成就一个澄澈的湖。此时,沿着放射状的小路,从湖边钻进溽热的林木,边走向山包顶部,边欣赏被枝叶分割成各种图案的天和湖。且享之。
(二)
“它真的是一块蓝宝石”,这个比喻说起来很俗,但是没有更贴切的话来形容这个湖了,因为话是心里长出来的。
黄昏时分,天空中蓝色渐淡而白云色渐显,我怀疑那些褪去的蓝全倒进了湖里。或者它本属于天空,只不过不小心从天空掉下来了。高远辽阔天空下,湖面如水洗过一样,蓝的如此幽深,如此浓烈,如此纯净。
马路在宽阔的绿地之外,湖面十分安静,飘落一片叶子也会惊起巨浪似的。环湖是一圈苇荡,芦苇根根直立,通体呈现涨鼓鼓的绿色,苇杆高处的叶子,身上似乎涂抹了阳光,就像是透明的一样。显然都是今年的新苇。苇根一两片枯叶,根部水质清澈,泥地上散布着细小的洞,不知是哪种动物的家。湖西边苇荡边绿树下,翘着一只乳白色小船的船头。不远处湖中有一个数张书桌大小的岛上,也满是白色根茎、青色腰身的芦苇。如果青春的身体划着小船,划过小岛,划入湖心,荡漾的波纹一定非常闪亮。
湖的西边,是一大片轻缓起伏的草地。放假了,并没有学生从草地走过,没有学生坐着或者躺着。只剩下夕阳在草地上闲逛。湖南边是一栋白色的教学楼,湖边的小路上,一个穿着牛仔连衣裙的女学生,来来回回地走着,一会看湖,一会看书,背诵着一首英文诗。影子一张一张地印在金色的地上。
实际上,这个湖藏得很好。进了院子,正对大门的是一条宽阔道路,路旁种植着白杨树和不知名的灌木,与绿地接壤的,也是两个湖,只是水面较小,剩下的是大片的芦苇和水草,还有鸭子在水草里胡乱地唱着歌。这两个湖,在大门外隔着栅栏从眼前掠过,已经勾起了观湖的兴趣。沿着院内马路,从西边的湖绕过,左手同样是高高的白杨、稀疏的灌木和整齐的绿地,此时,从绿色之间闪现的,高处时湛蓝的天空,低处是深蓝的宝石光芒。
(三)
湖是要曲线的,有了曲折湖岸,水自在,湖生动。这湖确实是受到宠爱,不仅湖岸的波折像黄金分割一样悦目,连周边的绿也宠爱着它。
从远到近,高树灌木,圈圈层层,把一个湖紧紧搂起来。树林里有草地,草地里自由地生长着高高低低、弯弯曲曲、相互参差的植物。知道湖水偏爱芦苇,所以芦苇还特意小棉袄一样,套在湖边,甚至融进水里。
这是中午时候,阴天的太阳躲在帷幕背后,依稀闪过不怒自威的面孔。湖面反射着磨砂玻璃一样的光芒,模糊,但又晃眼。高温之下,湖上笼照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从湖面向外扩散,熏蒸逼人。湖面沉寂溽热。走近湖边,热汽灼身,额头上汗水密密伏拜。微风驶过,水皱波横,少许湿气淡薄,爽利之感鼻前略过。
风不足以撼动苇荡,三五苇干枝叶作势摇摆,苇根腥泥味道尖利奔走。草地上,植物头顶的红色粉花上似乎沁着淡淡的汗水,尖尖的枝蔓蔫蔫地悬在半空。树荫还是有的,如淡墨涂鸦而成的花,随着云层里泄露的光线,变化成多端的难以描述的怪状。
忙的是鸟。蝉鸣如平地而起的烟囱,占据着高空位置。麻雀啾啾不停,翻飞谋食。蚂蚁依旧繁忙,无论何时何地,抑或此时此地,成群结队,抬着、咬着、抱着苇叶或草根,穿梭在草地的崇山峻岭之间。树叶是呆滞的,绿色的血液似乎在烤炙中流失。苇荡、草地、树上,飞着一两只白色的蝴蝶,丝绸一样的翅膀,如伞,如扇,如午睡时浅浅的梦。
(四)
码头深深地嵌进湖里,齐整细腻的水泥台阶泛着坚硬的白光。灰白的观光石头沿着码头精心摆布,圆的、方的,规则的、不规则的,或平放,或斜插,或竖列,把弧形湖岸分割开来。每隔三五步,密密地植着手腕粗细的柳树,被太阳晒得叶子发黄的树枝垂首低拂,与石头或者水面组成游园照片里稳固的背景。树荫里照例有亭,亭子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绘着红红绿绿的祥云、瑞燕,两侧连廊曲折排列,三五个游人坐着躺着,慵懒地享受阴凉。
焦灼的阳光下,湖光像经年劳作的老妇人的脸色一样黯淡,湖面像浇着一层明亮的胶水,偶尔有风光顾,但风很快遇到肃穆的建筑,就像话不投机一样,把说了一半的话迅即收回,弄得水面浅浅窄窄的波纹稍起即逝。中午,湖面却仍然漂着游船。三两只红的蓝的白的脚踏船,像鱼一样游动,逗弄湖水倏忽绽开一下笑脸。
视线适宜扬起而不是低平。因为视线在湖面行之未远,即会撞到对岸。码头、亭廊与湖对面堆砌着的层层楼房似乎只有一步之遥,相互呼应着,把湖面挤压成一块陈旧的锈色马蹄铁。湖对岸左侧,隐约是一个码头,成排成排的游船,阳光下像几滴洒在水面的浓烈颜料。船坞的后身,竖着一个巨大的摩天轮,一个个吊篮盛着满满的骄阳往外倾倒,蓝色天空背景下显得分外灼眼。
在这一幕生活场景里,楼、码头、亭、廊,一切的居住、休憩、游乐设施,才是舞台剧的各种角色。湖,一块少不了的背景布而已。但水是人离不了的,所以对面白色的湖岸,还是划定了水与人的分界,留下这大地上一口水,像地面上泥土里,一条僵硬的鱼张大的嘴。
湖水毕竟还是水,还存活着顽强的鱼,就在我眼前,一条两斤左右的草鱼,突然带着晶莹的水花冲出,在空中把油亮的黑色身体横过来,竭力晃了三四下尾巴,啪地落回水中。湖面随即合拢如初。
沿着湖岸向南漫步,一座汉白玉大理石拱桥把这片湖面与更大湖面相连。然而,环湖皆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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